辈分儿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迫”活了四百年的墨寻从黑暗当中凝聚出了身型,正想跟自己的小孙女解释两句,就看见对面嗖的一下蹦下来了一个黑影儿。

“好丫头!!!”

一个穿着夜行衣,精瘦精瘦还蒙着脸拎着把匕首,一看就是刺客模样的家伙从房梁上窜了下来。

墨寻又默默退了回去。

哦,感情不是喊我。

你祖宗让你吓得差点显灵。

白小姐冷冷一笑:“从下午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就蛰伏在那里了吧?怎么?来要我命的?天义道盟派你来的?”

“嘻。”

那刺客怪笑一声,显然是没有回答少女问题的打算,一转身,挥动着刀子就抹向了少女的喉咙。

蹲在房梁上的墨寻有些哭笑不得。

行刺都还有人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的?

这大半夜的屋子里还趴着另一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眼看着这位供着自己牌位的“玄孙女”要受欺负,墨寻在脑海中迅速权衡了一下之后,缓缓的沿着房梁来到了屋子的正当中。

刺客的袭击被白小姐单手化解,甚至回头还一脚踹在了刺客的肚子上。

“我这儿正一肚子火儿,这样,今晚咱俩各凭本事,我也不摇人来,你要能耐大我这脑袋你拿走,你要是能耐不够让我打死了,不许哭着去地府里找你爹妈喊冤,听见没?”

“嘻——”

刺客吃了一招,迅速回身重新发动攻击,他的攻击速度极快,刀刃招招致命,路数看不出来门派,但显然绝非名门正道。而相比之下白小姐的招架就显得有些迟钝粗拙,赤手空拳的她不论是攻击范围还是速度都远远的不如这个刺客,然而刺客的每次的攻击都被她堪堪化解。

显然,两人的境界相差的并不大。

杀手的攻势渐渐的在减慢,对于刺杀者来说,达不到“一击必杀”的效果,在一个照面,前几个回合内没能依靠奇袭迅速分出胜负来,那后面的攻击将会变得愈发的难以为继,他们并不擅长近身缠斗,尤其还是在狭小的空间内一对一正面对打,很难是正道路数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白小姐已经隐隐有转守为攻的架势,一拳一掌格外的认真,墨寻也从这位白小姐的战斗方式中看出了灵风当年的影子。

果然,刚才听到的没错,这个小姑娘修炼的是天正宗心法的某个变种。

眼看缠斗无望,杀手抽身正想要逃跑,手掌挥动之时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和违和,一股诡异的拉扯力让他原本想要舞动匕首刺出的右手不自然地向上抬起。

“嗯!?”

与此同时,手肘,脖子,右侧大腿。

诡异的拉扯力分别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出,眼看着对面少女一拳头朝着自己面门打过来,杀手只得丢掉武器,纵身朝着窗户一跃——————

整个人就被吊在了房梁上。

“诶!?”

一拳头打空了的白小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抬头看着房梁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吊起来的杀手,愣了,抬手指着房梁上的杀手破口大骂:“孙子!你这是什么暗杀技法!我怎么从未见过!”

杀手一愣,嘴巴一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条从黑影中伸出来的手臂就已经缠绕在了他的喉咙上锁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用力的一拧。

啪嗒一下,一团黑漆漆的小药丸就从他嘴里掉在了地上。

“下次记着,在问杀手问题之前,你得找个机会把他嘴里留的毒药抠出来再问。”

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房间里,吓了小姑娘一跳,她左右看看,厉声问道:“什么人?”

“我是你……”

墨寻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差点脱口把“你祖宗”这三个字说出来。

不过考虑到这孩子一口一个带人爹妈祖宗的骂人法子,上来就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要是解释不清楚了,恐怕家里人保不住也得被挨个拜访。

“我,我叫墨寻。”

重新凝聚出来了身体,墨寻站在房间内,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向着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玄孙女打了个招呼,同时也情不自禁的扭头看了一眼方才床上的,属于他的牌位,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怎么说呢……就,跟你可能多少沾点儿亲戚……吧?”

这话说得墨寻自己心里都虚的慌。

总之先把自己跟她绑个血缘关系,省得一会儿挨骂受牵累。

———————————

“我说,两位小姑奶奶。”

与此同时,在距离天义道盟千余里之外的地方,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的拦在两名少女跟前。

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片漆黑的森林。

夜幕降临,这两名少女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小女孩儿……也就是饿了一天的洛鸽脸色都发白了,声音也哀哀的。

“姑奶奶,你俩都是我亲姑奶奶好不好?咱这儿午饭晚饭都没吃呢还?你们还要在夜里走山路??”

“这是最近,也是最快的路。”

回答的是自称宁知尘师妹的少女莫哉,她一脸的面无表情:“我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回闲野门确认他的安全,速度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他曾经跟我说过,要对有恩情的人‘报恩’,这恩我已经在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不是不满,是夜里走山路就离谱!别说吃没吃饭力气跟不跟得上,这大晚上的野兽那么多,不安全啊!!要不你着急你给我们画个大概的方向图,你先走,我跟小姨妈自后再慢慢追你行吗?”

“……”

莫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行,如果不看着你们亲自到达闲野门,我的报恩就不算完成,没有完成报恩,他会不高兴的。”

“啊啊啊,麻烦,我都说了等之后我们去了之后会好好解释……”

“不行,我不希望有女生跟他说太多的话。”

说罢,莫哉扭头看着身后的墨鹊:“你呢?你也不想走山路了?”

墨鹊之前靠着烧死索香巧,等级已经突破了20,到了这个世界人们口中所说的“凝元期”,体能比原来强了许多,并不知夜里走山路的危险的她只以为洛鸽是走路走累了,于是从手上摘下了储物戒指交给了洛鸽:“这里面是墨寻给我的钱,洛鸽妹妹要是累了的话,你可以去歇歇脚,我跟莫哉姐姐一起赶路。”

“不是钱的问题!!!”

洛鸽无语的哎呦一声,把墨鹊递过来的戒指硬推了回去,她扶着自己那根铁灰色的木头棍子,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抓耳挠腮半天。莫哉却已经不再理会她,转身从洛鸽的身边走过。

墨鹊歉然一笑,旋即跟了上去,很快,两人走上了山路,身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两个小女孩的执拗气的洛鸽牙根痒痒,她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抱着肩膀。

“到时候遇上山贼猛兽的啥的,我可不管你们啊!”

如此吆喝了一句,然而也不知道是两人已经走远了还是懒得回应她,山林外依旧只是洛鸽孤零零的一人坐在路边。

她忿忿地扭头看着身后的林子,嘴巴碎碎的嘟囔着。

“俩年纪轻轻的小生瓜蛋子,你以为晚上走山路是那么好走的?还凝元期,凝元期又咋了,要是中了阴招让山贼强盗什么使了绊子下了药,凝元期的压寨夫人跟炼体期的压寨夫人可又没区别,小小年纪不注意,长大了吃亏。哼,劝了也不听,脑袋里面就墨寻墨寻的,这几天我都快不认识这俩字了。”

嘟囔半天,见墨鹊还是没回来找她,洛鸽起身赌气想走,可腿又迟迟的迈不开,正在那儿犹豫的功夫,忽然间听到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唔啊啊啊啊啊!!!!!”

那惨叫显然是男人的,同时前面的林子还亮堂起了一阵白色的光,不时的有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传来。

“不是吧,这才刚一会儿就遇到麻烦了?!”

哎呦叫唤了一声,洛鸽迅速拔腿上山,快速的跑入了树林。

刚跑出去百十来步远,就看见森林里燃烧着白色的火焰,这光景让洛鸽下意识的一皱眉头,不过脚下的速度并未减慢,划拉开几棵挡路的树枝,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副混乱至极的画面。

四周的树木被白色的火焰焚烧着,墨鹊的手掌抓着一个半跪在地上的人,然而这人已经几乎看不清楚轮廓和模样,被白色的火焰灼烧着。。

刚才的惨叫正是这个人发出的。

而莫哉抱着肩膀站在一旁,满脸都是不耐烦的表情,林子周围有十几号手持各种兵刃武器的人。然而他们却并未形成对两个小姑娘的包围圈,反而是自己跟自己人对砍了起来。

并且最为诡异的是,这些人就好像是不知疼痛一样,就算胳膊被砍掉了,胸膛被刺穿,这些相互斗殴的人仍未停止争斗,也喊不出一丝惨叫来,神色麻木而僵硬。

“怎么感觉是你俩反过来给这帮土匪下了迷药了。”

洛鸽咋舌的抓住了一个正在跟另一人对砍的山贼,同时一脚将另一人踹倒在地上。

洛鸽强大的蛮力让男人挣脱不开她的钳制,在失去了敌人后,男人僵硬的表情一哆嗦,涣散的双眼渐渐恢复过来了神采,他看了一眼洛鸽,困惑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后,他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切掉了半截的胳膊。

“呃啊啊!!!不,不,好痛!!不要!!!!!”

这才想起了惨叫来。

正在烧人的墨鹊听到这边的惨叫,一看是洛鸽来了,欢喜的笑了一下,松开了手,焦尸落地,笑着向洛鸽打招呼:“洛鸽妹妹,你休息好了?”

“啊,算是吧,这些是什么人?这刚上山才几步,你们就遇见山贼了??”

“不知道,他们挥舞着刀子砍过来,墨寻跟我说过,这种拿着武器在山里乱窜的人就叫山贼,是坏人,他们一旦动手,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要了他们的命,所以我就在这里烧他们啦。”

“别笑着说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诶!”

洛鸽嚷了一句,又扭头看着莫哉,莫哉皱着眉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显然她并不在意这些乌合之众的袭击,而这些互砍的山贼多半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只是墨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她到底用的是蛊毒,还是精神系的术法。

“打扫完垃圾就赶快走吧。”

莫哉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洛鸽却开口喊住了她:“等等!”

“怎么?你还要休息吗?”

“……不,不是,这些袭击你们的人,好像不是山贼。”

洛鸽皱着眉头,抬头瞪着她所拽住的这个男人,厉声问道:“我可没听说过哪家的山贼穿着官靴,看着比小地方的县太老爷还富贵的,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是……”

“是天义道盟的人吧?”

洛鸽冷哼一声。

从这男人听到“天义道盟”四个字后露出的表情来看,八成是猜对了。

不过在这整个北方,能在这个时候追杀她跟墨鹊的也想不出别人来了。

看来墨寻的自首计划是失败了,她跟墨鹊还是上了天义道盟的追杀名单里……

等等,不对……

洛鸽皱起了眉头,厉声质问道:“据我所知,天义道盟的行事习惯可没这么谨慎,不过就是抓一个凝元期的小丫头和我,用得着这么一大群人专门埋伏在山林里?凝元期在小地方还能面前排上数,可在天义道盟面前并不是该这么谨慎的目标吧??”

“什么,什么凝元期,我,不知道!”

手臂上迟迟降临的痛苦让这名男子鼻涕眼泪一并流了出来,他哀哀的惨叫着,口水都从嘴角淌了出来,看着格外的让人恶心,洛鸽皱眉:“你的肚子已经被捅了致命一刀,在这深山老林里你只能静等着流两个时辰的血失血而死,或是让被血腥味引诱过来的野兽生吃了——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你们埋伏我们做什么?”

“我们只是,只是想请闲野门的莫哉小姐跟我们,走一趟而已——我还不想死,莫哉小姐,莫哉小姐!!!救救我,我们是天义道盟的人,我们也只是上命所差而已啊!”

看来比起墨鹊,这位天义道盟的追兵更倾向于将活命的希望压在莫哉的身上。

墨鹊松开了他,男人瘫软在地,眼泪和鼻涕哗啦啦的淌落,他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勾得像是在沙滩上被曝晒的死鱼一样,用尽最后的声音喊道:“你要是,你要是杀了我们,那就是让闲野门,和我们天义道盟为敌!!!你们闲野门,也吃不了兜着走!!!救救我们,我们之间只是有误会,有误会而已!!!跟我们回天义道盟,误会就能说明白了!别……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啊!”

站在一旁的墨鹊啐了一口唾沫:“死到临头了还打这种官腔,看来还真是天义道盟的狗。”

莫哉听见自己被提及,淡淡的看了这名唯一恢复了神智的男人,略有些困惑的问道:“闲野门……与天义道盟为敌?那又怎么样?误会……我又不认识你们,何来误会?”

“你,你跟我们回去就知道了!!!不,不对,先救救我,求你,我还不想死,你放我回去,我会跟天义道盟解释的,怎么样?!”

莫哉并未理会他提出的交易,她兀自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对了,好像给闲野门添麻烦,会让他不高兴……他是不喜欢我在外面惹麻烦的。”

趴在地上的男人就好像是找到了最后求生的机会一样,大大的哀嚎了一声:“所以快来救—————”

“嗯……麻烦,惹麻烦……”

莫哉慢悠悠的在嘴巴里反复咀嚼着麻烦这两个字,随后嘴角勾起:“他丢下我一个人出门,那其实是不可以的……我得想个办法让他记住这么做不好——如果我能给他添一些麻烦,也许他会花更多的时间来留意我吧,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为了看住我,紧张兮兮的每天都呆在我身边,脑子里只想着我……眼睛里只看着我……呀——”

莫哉低头咬着自己的指甲,那张一向无表情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儿一样露出了笑容。

终于,她第一次用正眼看向了地上躺着的男人,抬起手,轻轻的指向了他:“那么,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