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阴天,天上有个绿泡泡,外面好像在下雨。

“我说墨兄,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坐在地上,宁知尘将翠玉命剑收回剑鞘,打趣的看着地上的墨寻。刚才的战斗似乎没给他带来太大的精气神消耗,倒不如说比起一开始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时的那副模样,现在看上去更精神了些。

“我?一个普通人,一个鬼影,墨鹊他哥,绳子上的蚂蚱,你说啥都行。”

墨寻的模样就狼狈多了,他倒在地上呈大字形的躺着,费劲的呼吸着。

宁知尘看墨寻不想起来,也没再扶他,只是回头看着跟墨鹊站在一起的解奇逸,两人都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墨鹊抬着被匕首刺穿的手按在解奇逸的头上,解奇逸以一个诡异的被拘束的姿势战立着。两人之间的青烟在不断地翻滚,然而却看不清烟雾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们在干嘛?打架?”

“啊,你可以这么理解。”

墨寻费劲的翻了个身,无精打采的解释道:“准确来说是比谁活下来的意志更加强烈,墨鹊跟方纫……就是那个云澈,和解奇逸和解榕师徒四个人在精神世界里掐架。”

“这……墨鹊妹妹胜算大吗?”

“大,而且是必胜,我嘴炮那么一顿为的就是让解榕那老小子自乱阵脚。”

墨寻嘿嘿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喂,扶我起来。”

“你早说啊。”

宁知尘走过来一把将墨寻从地上拽了起来,好奇的看着墨寻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把断刃,看见他晃晃悠悠的走到解奇逸面前,一把刺进了解奇逸的手臂上。

“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从外界把解奇逸干掉,一劳永逸?”

“蠢货,那样墨鹊就回不来了,这是场外援助啦。”

墨寻嘿嘿坏笑着,又从袖子里亮出了一把断刃。

“你看这个玩意眼熟吗?”

“嗯,眼熟,这不是解天逸今天用来处决你———啊?!不会这里面还有解天逸的魂魄……”

“嘿嘿,聪明。”

墨寻拍了拍宁知尘的肩膀,这个小伙子在该明白事儿的时候脑子还是好使的。

宁知尘哭笑不得的看着解奇逸:“那以后还有墨鹊和云澈什么事儿,他们师徒三个自己还不够掐的啊。”

“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懂得什么叫剑灵,竟然不懂得什么叫器魂吗……”

“器魂……好像听我师父提到过,啊,是一种为了让武器快速获得灵性,而直接用活人献祭生魂的锻造邪法……等等,墨兄你是在把他们炼制成器魂?!”

宁知尘觉得自己惊讶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但这位墨寻却好像一直不肯放过自己一样。

墨寻摆了摆手:“放屁,什么锻造邪法,器魂这种东西一般用的都是珍奇猛兽来锻造,以获得猛兽身上的稀有技能或者灵魂特质的,用人炼器的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多半发生过情感纠纷,人的灵魂那么脆弱,锻造的时候很容易就折了,谁乐意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墨寻的话似乎再一次刷新了宁知尘的世界观,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练练点头,可是随后又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冒这个风险……”

“因为那个笨蛋成功的往墨鹊的武器里楔了一块儿自己的灵魂碎片……她把自己原创的武学,也就是她自认为灵魂当中最宝贵的部分成功的写入了墨鹊的匕首里,当做礼物送给了墨鹊。”

墨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能是笨人有奇才,也可能是灵魂状态自愿做这种事情就方便,总之这个家伙把最难的部分给完成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解放她的灵魂,以及帮她报仇罢了。”

“解放她的灵魂么……”

“他们现在进行的厮杀就是一群不完整的灵魂彼此争夺灵魂能量的过程,解榕的夺舍让解天逸师兄弟的灵魂破碎了,有墨鹊这个完整灵魂的辅助,云澈想要获胜应该很容易——在获胜之后她便可以吞下其他三人的灵魂能量,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乐意滚出来投胎就投胎,回到那个女孩儿的尸体直到烂掉也行,或者说以后缩在墨鹊的那把匕首里跟她做伴儿,谁知道呢。”

“……墨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宁知尘皱起眉头,抬眼看着墨寻:“难道说,你之所以提出要来找解奇逸对峙……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云澈吗?”

“不然呢,我之前乖乖走掉卖个人情给万剑门不香吗?我又不是你们正道中人喜欢刨根问底的,没好处的事情傻子才做。”

“呵呵,可我看你刚才说那一大串推理咄咄逼人的时候还挺享受的。”

“……滚蛋。”

看着疲劳的有些头痛的墨寻,宁知尘哈哈笑了一声,抬手怕了拍墨寻的肩头。

“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又要干嘛……”

“你这等于是让人家门派的两任门主候选都魂飞魄散了,自然要找个对策,至少想办法溜下山去才行。还有就是要把屋子里云澈妹妹的尸身搬出来才行啊。”

“好麻烦,你自已一个人去搞嘛,看你也完全不累的样儿。”

“走啦,蚂蚱兄。”

“嘁,知道了,冒牌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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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个不幸的人。

生来被父母遗弃,虽然被师父所收养,但我清楚,师父并不能替代抛弃我的父母,我跟万剑门其它的孩子终有不同。

师爷是整个江湖中赫赫扬名的人,也是万剑门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从小,我就明白将来有一天,我师父也许会成为新的掌门人。

他是师爷最信任的爱徒,接受着万剑门最严厉的私传,接受着师爷最严格的训练。

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丝毫不怀疑师父成为下一任的掌门。

是啊,师爷从来不掩饰他想要将师父培育成他的接班人的想法。

在师叔伯面前,在外人面前,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用意的大肆夸耀着师父的才能。

因此。身为‘下任门主’最钟爱的徒儿的我,必须要不断努力才行。

可我总能感受到门派当中偶尔会弥漫出来的冰冷和恐怖。

我努力试图对师父献出永远的忠诚和信任,可我心底里却没始终办法把这个万剑门当成了自己的家。

我学会了自我欺骗,学会了表演,学会了如何去扮演那最优秀的“大师姐”

毕竟,师父收养了我,我不想辜负他的养育之恩……

然而。

一直到那一天。

我目睹了师父被“炼化”的过程。

我知道了什么叫明魂宗。

我知道了我一直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恐怖究竟为何物,我知道了其实师爷跟本就没有死,师爷也跟本不爱师父。

万剑门的传承只不过是个骗局——

可为时已晚,我已经是个被剥离了灵魂的死人,一个游魂。

我被我的二师叔……或者说,我的师爷,被我敬爱的‘爷爷’所命令,去伤害我敬爱的“师父”。

多么荒唐……我扮成了我自己的鬼吓唬曾经仰慕过我的师弟师妹。

多么荒唐……我甚至跑到荒郊野岭,找了一具女孩的尸体,去迎接所谓的“客人”

“师爷”要求我献出一切,哪怕被发现是孤魂野鬼也无所谓,哪怕被消灭也无所谓,一定要留下那些客人。,

我很害怕,但又有些高兴,因为万剑门终于对我显露出这二十年来他不曾暴露给我的那一面了。

可惜的是,这些客人和我想得又不一样。

那个绿色长剑的人,温文尔雅,很有名气,跟师父不同,他的眼睛中潜藏着的东西让我感到畏惧。

那是我们万剑门人不曾有过的理性,以及一种光是接近就会让我感到害怕的东西。

师爷真的要我去侍奉这样的人吗?

那个黑色骨面的人……是个笨蛋,自负,傲慢,愚蠢,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气息的愚蠢魔教徒。

第一次见到就讨厌他了。

哦,对了,还有个小女孩。

胆小,黏人,怕生……但却非常的纯粹。

就像是一块宝石,澄澈的能看得清里面的构造——扭曲的构造。

跟我一样,她也是扭曲的人。

可跟我不同,她还不会伪装,她是好懂的,是澄澈的……像是小时候的我……或者说,我的妹妹?

至少,她保留了我不再会有的天性——同情,善意,认同,关照。

那个扭曲的孩子在我面前绽放了善性,用一把插在我坟前的匕首。

很好笑吧。

只可惜,我无法见证这个孩子的成长,无法看到她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我只是个附身在尸体上的游魂,可能活一个周,可能是半个月,等他们离开万剑门,我便没了利用价值,届时大概就会消散吧。

……

那三天,我偷偷告诉她,我心中的,美好的万剑门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我心中美好的,可以拿来分享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可是那个孩子还是傻傻的相信了。

可就是因为她相信了我的话,第二天,她失去了‘朋友们’——她视若珍宝的匕首,短剑,被一根根的折断,就在她的面前。

万剑门向她展现残忍一面的速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师爷勒令我不许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绿色长剑的人是个敏锐的人,师爷怕事多生乱——可我却放心不下那个孩子。

我想去安慰她……抱抱她?或者是……跟她道个歉?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想要去主动做的事情了吧……哦,在死后用“一生中”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

我死于“自作主张”,想必这一次,这仅剩的一丝游魂,也将彻底湮灭于这次的“自作主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