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的话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了。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墨寻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事情来。

被劈头盖脸一顿痛斥的沈星楼整个人都傻掉了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过多的信息量一齐冲入她的大脑,跟她心中原本就已经隐隐有了的苗头和猜测搅和到一起,瞬间炸成了一团乱麻。

噗通,噗通,噗通,耳朵里只有心跳的声音,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沈星楼的反应并不让墨寻意外,转过身去,墨寻双手按住桌子低头看着还坐在位子上的钟元。

欣赏着他那因为过于强烈的意外导致完全僵硬下来,依旧还笑着的那张白净的公子哥儿脸,痛快的说道:“钟少侠,看来,我们的合作要提前单方面终止了呢。”

“嘶……呼……”

钟元依旧保持着笑容,僵硬的笑容,脸上却一丁点都没有了血色。

房间里的温度刹那间降至了冰点,杯里的酒水也被瞬间冻结凝固住。

“墨先生……你这样的选择……可真让人失望……”

钟元的齿缝之间吞吐着白色的寒霜气,现在的他甚至是困惑大于了愤怒:“你这样做又愚蠢,又不明智……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呢?”

“非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想要看到你现在这张明明气的都要疯了却还是为了保持游刃有余的样子而强行镇定的表情吧……啧啧,如果能截图留念的话,我巴不得以后天天用你现在这张脸拿来下饭。”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墨先生,看来你还真是个绝情绝义之人,轻而易举背叛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说,就连你好不容易挑选好的炉鼎都不好好珍惜。”

钟元依旧坐在位置上,怜悯的看着她身边的墨鹊,抬手挥了挥扇子:“仇叔叔,你给这个可怜的小丫头一个痛快吧,让她在死之前看清——”

“噗通。”

钟元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被撕了半张脸皮的老人摇晃了一下,身体僵直地噗通一声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露出了坐在他身侧的墨鹊。

小丫头笑吟吟看着墨寻,勾着嘴角,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喜悦生动,她徐徐的抬起了刚才按在老人后背心上的手,一根十厘米长的银针正插在小小的掌印中间,在明媚的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微的绿光。

“墨寻,我,有帮到你了吗?”

碧鳞蚺烬,触之必死。

这保底五十级的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一次,钟元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之前那游刃有余的样子跟现在的他比起来,简直是一副绝世的讽刺画。

墨寻毫不客气的指着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钟元,讥讽的哈哈大笑两声,身体溶散飞溅成了漫天的雾气,又在转瞬之间聚拢到了墨鹊的身边,一根根漆黑的丝线从黑雾中抽出刺入墨鹊的四肢百骸,小丫头脚下的影子拧卷成了一团,漆黑的纹路爬满了她的肌肤。

“墨鹊”再度睁开眼睛时,眸子已经变成了血腥的赤红色。

空气中开始回响起了男女声线混合而出的古怪声音。

“笑死了,真的能活活把我笑死——我说钟元小少爷,你真是以一己之力为我提供了来到这边世界来的最大愉快,你这人……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

融合进墨鹊身体的墨寻讥讽的用大拇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你怎么不继续笑了?将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当做能要挟我的必胜法门,可却跟本不曾动过脑子去想一想,为什么我会在昨天那种微妙的时间让墨鹊出去?那个绑架犯也是,那个孙文曜也是,你们这帮杂碎怎么一个个光想着拿着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人质,我问你,要脸吗?”

钟元的手指缓缓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紧咬牙关,从牙缝里蹦出来了三个字。

“你·找·死……”

刹那之间,霜雪寒气充满了整个屋子,房间内的一切被染上了寒色苍白,钟元冷冷的逼视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异样的“少女”,青筋爬满额头,掌中的茶杯发出了轻微的咯嘣咯嘣的碎裂声响。

“不过是依靠鼎炉才能维系生命的废物,竟然还有种跟我叫板……”

“注意你的用词,傻小子。”

被漆黑的纹路缠绕着身躯的少女抬起手,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你面前的这位,可是我墨寻独一无二的‘主人’啊。”

“轰!!!!!!!”

一声巨响,一道火光,钟元脚下的地板直接的爆炸开来。

漆黑的浓烟在转瞬间吞没了整个房间,爆炸的高温也将周遭的白霜融化,瞬间整个房子燃起了汹汹大火来,身处于爆炸中心的钟元更是整个人瞬间被烟尘吞噬。

“走啦!!!”

墨寻回身喊了一声沈星楼,见这可怜的小姑娘还在发懵,苦笑一下跑到她跟前,不由分说的双手环住她的腰肢和腿弯,抱着她窜到了窗边,抬脚踹开窗户。

“你可搂紧咯!”

说罢抬腿登上窗台向着窗外纵身一跃,在两人的身影离开窗户的瞬间,接二连三的爆炸巨响从云嗣客栈的二楼响了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

就像是有百十个二踢脚埋藏在了二楼房间的各处一样纷纷炸裂了一样,虽然单次爆炸的威力并不足以造成什么破坏,但这密集的而连锁的爆炸却足以震的整个云嗣客栈摇晃起来。

一楼吃饭的客人们在听到爆炸声响后陷入了混乱,在片刻的混乱后,大伙儿终于意识到这密密麻麻的炸响就是从他们脑袋上发出来的,连客人带伙计们纷纷惨叫着迅速从客栈大门逃窜了出去。

这场大爆炸持续了大概五分钟之久,之后伴随着响亮的“咔吧”一声,紧跟着稀里哗啦的,客栈木质的承重柱开始一根根崩裂。

群屹镇规模最大的云嗣客栈在爆炸接连的折腾和震荡中,摇摇晃晃的二楼整个儿坍塌,硬是砸进了一楼里,云嗣客栈生生的被削去了一层的高度,随后又被彻底压烂成了废墟。

“呼……”

从二楼落下,抱着沈星楼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的墨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推开了沈星楼爬了起来,回头看着自己的“伟大杰作”。

这可是整个群屹镇目前所有的火石,硝药储备,跟之前塞一个茶杯和填几头熊尸的分量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如果不是为了留下逃生的时间而故意分散了爆破时间和减弱了威力,这攒一块儿的分量本是能直接将整个客栈炸成漫天碎屑的。

被黑影缠绕的少女得意洋洋的抱着肩膀,手指轻点着上臂。

“对付大鱼就要用大锅,我倒要看看这口油锅炸不炸的开你这条三十多级的冻带鱼。”

沈星楼摇摇晃晃的扶着脑袋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废墟,痛苦的喃喃自语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

事到如今还全然不明白现状的也就只有这位沈姑娘……沈星楼了。

墨寻抬头瞥了一眼身边以如今的视角来看微妙的变的比自己高的少女,微微皱起眉头来叹了一口气:“你的名字是这小丫头告诉我的,她也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有些事情我说了怕你脑子更懵,总之你这丫头乖乖跟我走就是了,之后自然有法子让你明白整个事情真相。”

“真相……我……”

“嘿,你怎么也结巴的跟墨鹊一样了。”

掐着腰,墨寻摇摇头走到了沈星楼跟前,正要说话,空气中忽然刮过了一股诡异的扰流,裹挟在熊熊热浪中的一丝冷意触动了墨寻心中的警戒。

“等等!”

墨寻几乎是当机立断的抓住了眼前的沈星楼,随之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恐怖的撕扯力,硬生生的将沈星楼朝着废墟的方向拽了过去,冰冷的风像是片片的小刀子,眨眼间墨鹊的手背上就被割出来了三四道数厘米长的口子,吃痛之下用力不及,沈星楼被那股蛮横的强风拽向了废墟。

“竟然这都没死吗?!”

墨寻只觉得自己有些头皮发麻,诧异的看着前方坍塌掉的废墟。

“墨寻……你他妈的是真的要找死啊……”

熊熊的烈火之中,冒出来了一个能将周遭空气冻结的怨冷声音,在沈星楼的身影被扯进燃烧着的废墟之后,一股凛冽的冷风扩散开来,寒霜渲染,气势汹汹的大火在骤降的温度之中纷纷熄灭,那副光景就像是火光被一股凶猛的风压强行压平一样。

在被大火烧焦,又被寒霜重新覆盖的废墟之上,露着一个浑身是血,直挺挺的半截身子,沈星楼正被他死死地掐在怀里。

正是钟元。

他的那一身文质彬彬的公子长袍已经破烂的不堪入目,浑身被火熏得黑一块红一块,身上大大小小斑驳着各式各样的伤口,成流的血液挂满了一身,头发披散着,哪儿还有之前佳公子的风度了,此时的他只像个从地府爬出来的罗刹。

钟元一条胳膊把沈星楼挟在怀里,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捂住了少女的脸,手掌的缝隙之间隐隐冒出了青色的薄雾。

“呜!!唔……”

随着雾气的冒出,沈星楼的挣扎瞬间弱了下去,而墨寻也瞪大了眼睛。

“汲灵法?!你怎么会这种邪派的……原来如此,难怪你这幅脾气秉性,你早就走火入魔了!”

大部分的邪法的路数跟正道功法迥然不同,二者兼修,道基难稳。

看这钟元也才二十左右的年龄,本以为他那暴脾气是名门少爷养尊处优的跋扈,现在来看,到更有可能是正邪兼修导致的心性崩坏。

周遭纷乱的人群一看到这样的光景,顿时吓作鸟兽散一般纷纷散逃,刚才还热闹闹的微观人群拥挤推搡着散开,扎眼的功夫周遭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从废墟中冒出来的血淋淋的怪人,还有足下踩踏着漆黑影子,浑身被丝线穿插的红眸少女。

不管哪个都是他们几辈子接触不到的东西。

“墨寻……枉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你必死在我手里……你这杂碎……”

靠着汲灵法缓缓恢复着体力的钟元恶狠狠的瞪着墨寻,语气之中杀意凛然。

墨寻却没怎么在意,只是站稳了身子,四下看了看周遭的空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即便如此,今天会死在这里的人还是你…你......已经死了!”墨寻顿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来的时候,就没有抱一丝怀疑……为什么今天,这云嗣客栈的生意如此火爆么?”

看着钟元的脸,墨寻回身望向身后的街道,看着阴影中隐隐窜动着的,藏在角落里仍未彻底散去的好事儿者们,勾起嘴角,再度回身笑着看向钟元。

“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下的观众们啊,钟元大少爷~”

墨寻摊开了双臂,徐徐的走向了废墟。

“你可知,现在在场的可不仅仅是群屹镇的本地人,列位可是我托人特意招来的,一天之内从周遭县城,临里乡村赶来的食不果腹的流民乞丐们——”

“我一早就托人放出了消息,就在今天,我墨大善人为了积功累德,只此一天,所有来云嗣客栈吃饭的人都尽数免单,今天来到这里的他们跟你一样,可全都是我墨寻的贵客。”

“你猜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赶来的路上?你以为这场骚乱能引诱多少人的注意?你以为——‘你欺霜阁的钟元令人屠灭了蚺丹宗满门,为了灭口又将蚺丹宗最后一位遗孤挟持在手’的模样此时正在被多少人目击着?!”

“你能屠掉一个宗门,你还能屠掉一个镇?!你还能杀尽这五湖四海来的千百个我墨寻的客人?!就凭你一人,凭你一宗,你能奈我们何?”

是啊,杀人,不一定是直接让他死。

既然填不三十多级的等级差,那绕过去就是了。

徐徐的前进,最后在废墟跟前,墨寻站住了脚步跟钟元对视着。

“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放下这位姑娘,自己赶快跑路才是上策。”

“哦……那还真的是劳你费心了。”

钟元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狰狞的露出笑容来,强迫着让怀里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沈星楼抬起了头。

“不过你说过,这位遗孤是沈海的孙女是吧?嘿嘿,尽管你这个杂碎从头到尾嘴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但我至少还有这个女人在手上……”

“哦?那你杀了她试试啊?杀了她,你的罪行就已经彻底坐实,现在藏在这里的千百个目击者就都成了证人。”

墨寻恶劣的笑着:“所以你最好在杀了她之后,将我们这些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杀尽!”

“杀了她?呵呵,不……不会的。”

分明是大势已去,情形压倒性的不利的钟元脸上突然也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来。

“哈哈哈……咔咔,嘎,啊哈哈哈哈哈!!!!!!”

他疯了一样的仰着头嘎嘎的怪笑着,忽然抬起了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脸,五指伴随着布帛断裂一般的咔擦咔擦的声音,陷入了面部的肌肤。

“我怎么舍得杀了她呢?!”

“钟元”脸上的皮肤开始一点点的剥落,露出了皮下殷红的血管。

墨寻看着钟元那崩碎了些许的面庞,蓦然一愣。

他看到了一股赤红色的雾气自钟元碎裂的面庞之中逸散了出来,跟沈星楼的青雾交融,勾结,融成一团。

刹那间,一道惊闪在墨寻的颅内炸响。

一个不妙的想法在他的脑海浮现,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表情从墨寻脸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恶心和愤怒。

或者更直白的说……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脚踩到了一坨屎.

明 魂 宗!!!!!

墨寻足下的影子一阵紊扰,血眸之中已然灌满了凛然的杀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姓墨的,我钟元就算如今死在这里又如何?!用不得拉那么多人下葬,死之前,我拉你一个陪葬就够本儿了!!!”

钟元得意洋洋的放声大笑,他脸上出现了更多的皲裂,从沈星楼身上冒出来的青色雾气在与红雾交融后又重新渗透入他皮肤的皲裂之中,一一的吸收着,然而皲裂的痕迹却并未愈合,反而是随着时间慢慢增多。

该死了,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墨寻攥紧了拳头咬住嘴唇,得胜的喜悦在这瞬间荡然一空。

怎么会……怎么偏偏会是他们呢……

该死的……

他们不早该在游戏时代就已经死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