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云销雨霁。

仿佛老天爷是为了刻意去为昨天一整天的阴雨做出了补偿一样,今天的太阳反倒格外的高艳,路上的积水滩映着有些晃眼的光,贩夫走卒行走在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彻底晒干的泥土路上,感慨着这时节天气的多变。

云嗣客栈今天的生意也是异乎寻常的火爆。

原本因为蚺丹宗的灭门,大多得了消息的外地游客和行商都不愿意来到群屹镇这正在风口上的山下小镇,客栈的生意本应该萎靡少说两三个月才对,可如今的云嗣客栈一楼大厅几乎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一股热闹的几乎光靠人和人之间的热乎气儿就能把人顶出来的气氛充斥着一楼。

伙计大声的吆喝,食客叮叮当当的觥筹交错

胖掌柜手底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跟放了挂鞭炮一样,脸上的肥肉因为手部的快速抖动而哆嗦成了一整块儿,那眯缝着眼儿的笑容怎么看都那么的滑稽——就算平日里他最膈应的那些臭叫花子一只脚踏进了客栈的门槛,他也完全没有要往外轰的意思。

热闹,喜庆,沸沸扬扬,跟昨天那间只为一人而开的客栈有如天壤之别。

老板抽空瞥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眼神中慢慢是打心眼儿里的感激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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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呼唔。”

一楼的热闹隔着一层楼板都能透到楼上来,墨寻也是被这熙攘的吵闹弄得耳朵有点生痛,从上午九点多开始这音量就已经大到管不住的级别了,他看着跟前又摆上来的满满一桌子菜,有些耐不住饿的伸手抓了个炸丸子丢到了嘴巴里。

“别等一会儿再又给我掀了,嚯,别说,还挺好吃。”

忽然想起来,开饭前偷吃饭菜这种事儿以前都是妹妹宁舞彩才会做的,自己也老训她,可那丫头总会露出一副充分认识错误,但就拒绝悔改的样子。

啊……

说来,来到这边也一个周了,现实世界那边怎么样了呢……

宁舞白,或者说现在的墨寻坐在椅子上仰起脖子,看着视界中从窗户露出来半寸的碧蓝晴空。

时间的流速不同,那边过去了多久?

一天,两天……?

自己突然就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舞彩那丫头呢?得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解释,好好道歉才行。

不过就算跟那丫头说了她也无法理解吧……看到《修真江湖2》要出,她似乎是发自内心高兴,毕竟能混到销影第三席,必然也是在这个游戏中倾注了相当多的心血。

是啊,会憎恨这个游戏的玩家也就只有我吧。

大概在现实世界的那些玩家眼里,我是个极端的疯子,而在这个世界里,恐怕也不存在能够认同我的人吧。

如果“她们”还在世的话,还真想去听听她们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评价。

是认可我?还是骂我一顿,责怪我一直欺骗她们?灵风那丫头姑且不说,无渺要是知道我陪她演了这么久的双簧戏,怕是轻易地饶不了我。

呵呵……

可讽刺的是,就算有机会再见到她们,我要做的事情却也还是一样……

我得继续把这个游戏一步步导向失衡,让它的续作彻底胎死腹中,让玩家永远都不再踏入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不再成为只为取悦“玩家”而存在的游乐场。

而到最后——我会再一次的背叛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跟她们再度分别。

跟其他人一样,我也是本就不该踏足于这个属于她们的世界的人。

“那……还是再也不见为妙啊。”

乱糟糟的思绪在脑海里游荡着,对时间的感知也渐渐变得迟钝起来,不一会儿,墨寻听到了楼梯的木阶被人踏响。

“哟……来了,最终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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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钟少侠。”

墨寻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只是简单地冲着第一个进门的人抱了一下拳头权当行礼。

钟元今天穿着的还是一身彬彬公子打扮,手上的扇子也还是昨天比在墨寻脖子上的那一把,只是不同的是今天的钟元脸上表情更加的喜庆,比起昨天那种一进门就装腔作势的模样来,今天的他显得十分成竹在胸。

“让您久等了,墨先生,这客栈的生意可当真不错。”

钟元一只脚踏入房间,一股清冷的风同他一起吹入了房间里,他转身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你们也都进来吧,仇叔叔,沈姑娘,还有……”

随着钟元的声音,又从门外走进来了几个人。

一个是墨寻见过的,那天在茅草屋外跟自己缠斗在一起的“沈姑娘”,刚进门就用一种被墨寻杀了全家的仇恨眼神瞪着墨寻,而另一个则是一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十分骇人的是这老人只有半张脸皮,另外的半张脸被一道模模糊糊的肉疤所覆盖,一看就知道是用某种药物强行拼续出来的疤肉,老人的表情虽然恭顺而又平静,可那张狰狞的脸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去在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

“墨寻……”

从门外,一个身穿黑红色袍裙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走了进来,一袭自末端染上血色的黑发披散在身边,在冰凉的风中徐徐飞舞着。

小姑娘看着墨寻,抽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并不熟练的,象征着安心的笑容来。

今天的墨鹊,并没有人去为她别上簪子。

“钟元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寻的表情当时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许多,而钟元看到墨寻的反应后却笑的更加得意:“墨先生不要误会,昨夜仇叔叔在追寻那毒尊者下落时,偶然间遇到了这位姑娘而已,为防止大半夜的让您心爱的炉鼎姑娘遭遇不测,我自作主张的让仇叔叔将她保护下来,并由我们护着来见您。”

“哦,那我倒还得感谢你一番好意了。”

墨寻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老人——那被称呼为仇叔的老人挡在墨鹊跟前,似乎有意不让墨鹊跟墨寻接触太多,以游戏玩家的视角可以看出老人一直保持着某种持续的BUFF状态,而墨鹊也乖乖的站在老人身后,一直微笑地看着墨寻。

墨寻的语气有些不善:“钟元公子,既然人都来了,先把我家的小姑娘还给我如何?”

“呵呵呵,不急,不急,我们先办正事儿,来来来,沈姑娘,仇叔,还有那边的小小姐,请坐,都请坐。”

钟元无视了墨寻的不爽,反而用一种仿佛他才是请客之人的语气招呼大家坐下。

墨鹊紧挨着老人坐在了距离墨寻最远的正对角,钟元坐在二人的右手边,至于这位“沈姑娘”则坐在墨寻和老人中间的位置,从一坐下开始就死死地瞪着墨寻,像随时准备着扑上来要把墨寻撕了。

钟元笑吟吟的从储物戒指中掏出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向墨寻致意:“那么,为了庆祝我们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小弟这就先自饮一杯,墨先生随意。”

说完后,他咕嘟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水,用眼神示意墨寻可以开始跟‘沈姑娘’澄清误会了。

“咳,咳……”

清了一下嗓子,墨寻抬头看向了这位蚺丹宗沈小姐,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道:“沈姑娘……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直接见面,在蚺丹宗的时候你在暗处,而在那小茅草屋的时候是我在暗处。虽然我们之间因此产生过很多误会,不过我希望让这些误会今天就到此为止。”

墨寻的声音很平静,可沈姑娘在刚听到墨寻提及“蚺丹宗”三个字后就一直铁青着脸,没有回话,也没怎么搭理墨寻。

她的反应倒是完全在墨寻的意料之内,墨寻从袖子里抽出来了一方深紫色的狭长木匣子放在桌上,朝着沈姑娘的那边用了一推将木匣滑了过去。

“在跟你说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前——我先为之前的失礼冒犯而向你赔罪,当时的情况紧急,我不得已毁掉了你的御蛇笛以图自卫……如今我在镇内委托了一名最好的乐师为你重新制了一根新笛,请您笑纳。”

少女依旧对墨寻爱答不理,在墨寻提到之前的事情时更是杏眸怒瞪,可随后一股冰冷的风将她的怒火冻结。

“既然墨先生诚心诚意的向沈姑娘赔礼,那姑娘不妨也赏先生一个面子如何?”

钟元的插话让这位蚺丹宗的姑娘浑身一激灵,抬头忿忿的看了钟元一眼,却也听话的抬手抓住盒子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地位差异简直不能再明显了啊。

看着沈姑娘乖乖收下了‘赔礼’,墨寻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手再度伸进了袖子:“看来沈姑娘对我这赔礼不甚满意,那么……您再看看这个如何?”

“用不着,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

沈姑娘有些烦躁的抬起头来,可墨寻取出来的东西在一瞬间便吸住了她的目光。

她先是一愣,困惑的表情在脸上浮现片刻后,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等等,这是……!?”

从她的反应来看,墨寻确信自己赌对了。

他慢悠悠的把“另一件赔礼”放到了桌子上。

“看来沈姑娘……不,看来沈星楼小姐对它还是有点儿印象的。”

他拿出来的并不是多么稀奇古怪的宝贝,反而只是个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简陋粗劣的土娃娃——正是那天在茅草屋发现的那枚在肚兜兜上刻着一个模模糊糊名字的土娃娃。

“这——这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个!?!”

被墨寻称呼名字的沈星楼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部跨到墨寻跟前一把夺过了泥土娃娃护在怀里,冲着墨寻大声质问道:“难不成……你见过我爷爷吗!!?”

“没见过。”

墨寻压着笑意缓缓说道:“不过虽然我没见过你的爷爷,可我却知道你爷爷就是沈海——那位大名鼎鼎的毒尊者沈海,是天义道盟要追杀的目标,也是这群人,这个叫钟元的,还有那个姓仇的老头儿的目标。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两名‘天义道盟的尊使’为了将你爷爷彻底灭杀,甚至不惜屠灭你蚺丹宗满门?”

墨寻笑了。

他起身站在跟站到沈星楼面前,逼视着这位完全陷入慌乱的少女,面露讥讽。

“说实话,我从刚才开始就对你非常的不爽,你从进门开始就摆着一副是我杀了你全家的表情,结果对自己真正的灭门仇人反而言听计从,低眉顺眼……如此的是非不分,就凭你也配谈复仇,就凭也配怨恨我?被灭门仇人硬是当成白痴耍弄到了现在而尚不自知,对我倒露出一脸的凶相,难道你是想就这样活活笑死我,以此来给你们蚺丹宗那群死不瞑目的冤鬼们陪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