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魂宗,明魂术。

曾经在游戏时代参与过讨伐明魂宗战役的墨寻,此时几乎可以笃定自己面前的男人就是明魂宗的人。

那个极为罕见的被正邪两派同样视为敌人,为天下人所共唾的明魂宗。

一群别的东西不学,唯独将夺舍之术研究到极致的疯子。

天下能用夺舍法的人不知凡几,就连曾经的玩家到了四十级之后也可以通过某些途径学习到夺舍的方法来改变自身角色的形象,可明魂宗的“明魂术”却跟普通的夺舍之术是完全两种层次的东西。

使用明魂术夺舍的人可以完全承袭目标的记忆,道法,行为习惯,思考方式,甚至就连灵魂波动都会被铭刻到相同的程度,如果说寻常的夺舍只是寄居蟹搬家,那明魂宗的这明魂术则就上升到了“融合”的程度,将两人的灵魂部分相融合,即便是被夺舍者的至亲之人都几乎无法看出端倪。

不管是正派的侠士还是邪派的魔头,任谁都无法忍受这种身边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其他人而自己却几乎无法察觉的情况,曾经明魂宗最昌盛的一段时间几乎正邪两派都有明魂宗人的影子,一时间人人自危相互攻伐,谁都无法真正的信任彼此,在“明魂术”之下,所谓的羁绊和信赖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脆弱玩意儿。

这个宗派本应在游戏时代中期就差不多被杀干净了才对……

墨寻咯吱咯吱的咬着牙,抬头瞪着猖狂笑着的钟元,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墨寻迄今为止布置下来的所有陷阱都只是针对“钟元”设计的,是针对灭门了蚺丹宗的真凶,针对还忌惮着天义道盟问责的钟元所设下的……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让“钟元”陷入万劫不复的死地,可对于自己此刻的敌人来说,“钟元”的死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现在,他可以选择成为“沈星楼”

成为蚺丹宗的遗孤,成为毒尊者沈海的孙女。

这场动乱将与他无关,他从为“钟元”而设下的陷阱中抽身而出,去成为“沈星楼”这个最大的被害者。

在沈海眼里她是宁肯冒着被天义道盟抓捕的风险也要留下来在暗中保护的亲孙女;在天义道盟眼里她是蚺丹宗最后幸存下来的遗孤,是找到沈海最后的希望……

一旦他成功与沈星楼调换了身份,自己将再也没证据和把柄将她打倒,可就算现在说出来他的打算也同样没人会相信,毕竟是那该死的明魂术,就连游戏世代都几乎没办法抓到证据的秘法……

可自己却又没办法阻止他完成明魂仪式,那本来被顺利绕过去的三十多级的等级差,如今又被他横在了墨寻面前。

只要现在的他还是“钟元”,这恐怖的等级差就没办法被轻易填平。

事到如今,只能撤退了……

他夺舍沈星楼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期间内能够顺利撤退的话……

在墨寻沉溺于思考的时候,体内忽然响起了墨鹊的轻声呢喃。

【可是,他必须要死在这里的呀。】

“墨鹊?”

【我不想让他变成沈姐姐,也不想让他伤害墨寻……】

银铃一般的,墨鹊释然的笑声在耳边轻声响起。

【放心吧……我会为你派上用场的。】

“等等!!!”

嗡——

【协助模式强制中断】

漆黑的影子从少女的身体中脱离出来,自足下阴影衍生出来的丝线根根断裂,墨鹊的身体轻轻一晃动,眸子的颜色恢复了原本的墨黑,她踉跄着向前迈出了一步,随后迅速的朝着悬崖的方向跑去。

待到墨寻的身影重新从暗影中凝聚出来时,墨鹊已经攀上了那一座被烧焦了的废墟。

“重新建立协助——”

【启动协助模式失败:对方玩家拒绝】

“哈哈哈哈,你竟来找死!!”

钟元看着直勾勾冲过来的墨鹊大喜过望,一手捏着沈星楼的脖颈,另一只手抬起,一股凛冽的寒风凝出来了数道风刃吹了过来,几乎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墨鹊凭借着自身瘦小灵敏的身躯勉强躲闪开了几道,却在最后一道风刃面前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片刻的失误,噗呲一声,皮开肉绽。

墨鹊自右肩到侧腹被切开了一大道口子,鲜血如柱般喷涌而出,小小的身躯一软,跟着栽倒在了钟元身前大概不到四米的地方。

“墨鹊!!!!”

墨寻目睹了眼前的画面,脑袋登时炸的嗡嗡的响,一向缜密有序的战斗思维在墨鹊溅洒出来的漫天的血雨中支离破碎。

这丫头疯了!!

眼看着一边的钟元二度抬手从空气中凝出风刃, 墨寻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冲向了废墟,同时甩出三根毒针射向钟元,然而一直着重防备着墨寻的钟元马上反应过来,湮掉风刃抬手立即催出了一道寒风,凛冽的风压虽然无法阻止可以将自己的身体虚影化的墨寻,但却将墨寻具有杀伤性的三根毒针吹到了一边。

不过即便如此,墨寻还是不断通过投掷着这些钟元不得不躲避的毒针来进行攻击,虽然它们毫无例外的被尽数弹开,不过这至少给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漆黑的流影穿过狂风,又重新在倒在地上的墨鹊身边凝聚,眼看着小丫头倒在她自己的鲜血汇成的血泊之中,小小的身躯还在微微的颤抖,墨寻心痛的咬住了牙伸出手来——

“臭丫头,现在咱们不急于……”

……

可墨寻的手却有如幻影一般穿过了墨鹊的身体,系统弹窗随之跳了出来。

【您已被对方玩家屏蔽】

墨寻先是一愣,随后鸡皮疙瘩顺着后脑炸开,脑子登时嗡的一声乱了起来。

“你……你在做什么!?!”

无法相信眼前的状况,墨寻不停地试图扶起来躺在血泊之中的墨鹊,可手掌一次次的穿透墨鹊的身体。

“墨鹊!喂!!墨鹊!!!!!!”

小丫头失血越来越多,自胸膛冒出来的鲜血几乎要在这废墟的凹陷处积出来一个小小的血坑,墨鹊头顶的生命值槽也只有可怜的不到十分之一,并还在缓缓地流逝之中。

钟元张开双臂,猖狂大笑着凝出来了一圈又一圈的风刃对准了墨鹊。

“哈哈哈哈!!怎么,你要陪着你的这个什么主人一块儿死!?好啊!”

呼啸纠缠着的利刃在空气中旋转缠卷,空气中的水分被凝成了冰霜附着在了风刃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片片透明而闪耀的鳞片在渐渐组成一条无形的麟龙。

愤怒的墨寻站起身来挡在墨鹊的身前,看着漫天波光粼粼的风刃,咬着牙,一遍一遍的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破局之法。

断砖残垣并不足以抵挡住这样的攻势,可这该死的【墨寻】会自动规避掉具有威胁的伤害,即便用身体也没办法为墨鹊阻挡,现在可以在破绽中用毒针杀了他,但即便他死了,这些风刃也还是会把无法行动的墨鹊切成碎块。

面对着风刃,墨寻摊开双手尽可能的把墨鹊挡在自己的身后。

该怎么办,怎么办……

究竟怎样才能救下这个笨丫头……

“墨寻呀……”

忽然,血泊之中的少女轻轻的抖动了一下。

半张脸被血水染红的墨鹊气若游丝的低低呢喃了一声,旋即,一股密密麻麻的古怪的响声传入了墨寻的耳朵。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就好像是滚水沸腾的声音。

墨寻隐隐觉得眼边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的蠕动着,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看到了这些沸腾着的事物——在他的身体周围,有着无数的赤红色不停蠕动地血红色水球,犹如赤红色的星辰一般罗布于天空之中。

“这些是……仙水珠玉!?”

惊讶的张望着四周,墨寻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他难以想象这么大规模的法术是墨鹊这个瘦小的女孩儿能布置出来的,而对面的钟元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两个杂碎,都给我死吧!!!!”

钟元提前中断了未完成的法术,让成片的风刃自天空中压下。

刺啦!

漫天的风刃倾注如雨,大大小小的仙水珠玉自下而上的扑向了天空,像是一群要挑衅天威的血色精灵一般。

轰然一声,血色与鳞光的对撞,墨鹊的血凝聚出来的仙水珠玉阻隔了无数的风刃,彼此交融,最后炸散成漫天的血雾。

“死吧,死吧!!!”

钟元疯了一样的咆哮起来,风压的力量在不停地搅碎着这些纤弱的水球,终于,血水组成的防御阵列还是破碎了,三十多级的等级差异毕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填补。

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血雨,失去了阻挡的风刃向着墨寻斩了下来,错乱的风刃穿透了墨寻的身体斩在地面上,将墨鹊刚才躺的地方分裂切割成了无数的碎块。

而墨寻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不再张开臂膀保护着身后,只任由敌人的攻击透体而过。

钟元眼见得手,笑容愈发的狰狞起来,墨鹊纷纷扬扬洒落的鲜血滴落到了他的脸上,滴落到了他怀里半昏半醒的沈星楼的脸上,他正要低下头去欣赏墨寻绝望的模样,可一抹血色却挡在了他的眼前。

“白仙入池,解。”

本应该被风刃切成无数碎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的墨鹊站在钟元的面前,与他面对面,面色苍白的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请你死在这里吧……”

“噗呲——!”

慢悠悠的抬起了手,墨鹊用什么东西刺向了钟元——是她那根古怪的簪子。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

墨鹊的突然出现让钟元的脑子慢了一拍,墨鹊的簪子刺入了他挟持着沈星楼的那条胳膊,在这同时,钟元的脑袋上也冒出来了一条红色的伤害数字。

-31(破防伤害)

猩红的伤害数值低的有些刺眼

这31点伤害对于钟元的整体血量来说甚至不足百分之一,不过随后,钟元一个诡异的画面——那根血色的簪子毫无阻碍的刺穿了他的手臂,却并未带出来一丝一毫的鲜血,胳膊处传来了一阵泥浆被搅动的咕嘟咕嘟声。

“咕嘟,咕嘟——”

“等等……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见到异状恐慌起来的钟元抬起另一条胳膊,一巴掌抡在了墨鹊的脸上,小丫头那瘦小的身躯犹如断线风筝一样被甩飞出去了几米远,而比起小丫头吃痛的闷哼,钟元接下来的惨叫声更加的凄厉和明显。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啊啊,啊啊啊啊!!!!!”

啪嗒!啪嗒!一团团肉色的泥巴“滴落”在地面上。

钟元的胳膊……“融化”了。

仿佛他那条胳膊天生就是黄泥捏成的一样,从被墨鹊刺中的地方开始,他胳膊上的血肉不停地融化为一团团恶心的泥黄色肉泥滴落在地面上,手臂因为这诡异的融化而拧成了扭曲的角度。

墨寻虽然不明原理,但他已经彻底反映过来了墨鹊这么做的目的,身躯化作了流影迅速的闪到了钟元的身边,一手抓住了几乎失去意识的沈星楼,用力一扯,钟元那条胳膊便带着淅沥沥的泥汤子脱离开了钟元的手臂,掉落到了地上,被墨寻一脚踹开,墨寻也迅速抱着沈星楼迅速的拉开了距离,迅速赶到了墨鹊的身边。

墨鹊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墨寻,眸子中重新倒映出墨寻身影的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从不平稳的呼吸中挤出来了一句话:“墨寻……你看……我,派上用场了……

墨寻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墨鹊的脸颊,再度获得“触碰”墨鹊权利的他沉默了良久,回过头去,从袖子中甩出了一根笛子,丢给了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沈星楼。

“之前骂你菜的事情我跟你道歉,如果现在不想死的话赶快给我拿起笛子,把你之前欺负墨鹊的幻境给我用出来……现在,马上。”

刚刚恢复意识的沈星楼,捂着额头:“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只不过是被融合了些许魂灵才会昏厥,内力这不是还剩下大半管么?”

墨寻将墨鹊抱在怀里,侧过了脸,声音沙哑沉重。

“吹吧,然后躲在幻境里,为我保护好她,接下来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我,知道了!”

沈星楼皱着眉头,一口咬破了嘴唇,强行恢复了清醒,抬起笛子凑到唇边,低声的吹奏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四起,四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群蛇爬动的声音。

在这片笛声中,墨寻低头打量着怀里的小女孩,她的衣物已经是一片血红,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涌出鲜血,生命值也仅剩下可怜的不到二十点,可此时的这小丫头冷汗密布的脸上依旧露出了一副像是小孩子求表扬的表情。

墨鹊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抓住了着墨寻的衣襟,眼角闪着泪光,仍旧执拗的问道:“墨寻呀……你还没告诉我……我……帮到你了……对吗?”

“嗯,对。”

握住了丫头冰凉的小手,墨寻只觉得自己的手颤的比现在的墨鹊还严重许多。

“不过……如果你下次还敢这么自作主张,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你这样做吓到我了,真的……你真的吓到我了。”

墨鹊眨了眨眼,感受着被墨寻捏的有些痛的肩膀,苦笑了一声。

“啊……这样啊……我好笨……又搞砸了……对不起……你别生气……墨寻……那……等我醒了……你再……骂我吧……现在,墨鹊好困……”

抓着墨寻衣襟的小手终于失去了力气,缓缓地顺着墨寻的衣襟滑落,躺在墨寻怀中的小姑娘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有些不甘的睡下,墨寻叹了一口气,沉沉的说道:

“睡吧,安心的睡吧……我为你骄傲,接下来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