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

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楚阳市区里依然热闹非凡。不要为此感到奇怪,这里是楚阳,对于楚阳人来说零点才是夜晚的开始。

然而,在热闹的街道上方,没有人看到的高楼大厦上,夜的寂静还是将这里浸染。这里隔绝了下面的喧嚣,如同割裂出另一个世界来,那吵闹的噪音遥远得就像是来自天边,耳畔唯一的声音来自夜间微冷的风。

钟九折喜欢这个地方。他喜欢夜晚的高楼楼顶,这里没有灯光,这里寂静冷清,这里不会被人打扰,这里可以将下面繁华的街道一览无余。他还穿着傍晚见傅立叶时的那套衣服,五颜六色的T恤、破洞七分牛仔裤,脚上是拼色的帆布鞋,一头长发扎成马尾,红色和蓝色的耳钉打在左耳上,凸显出一种诡异的时尚品味。

“你怎么是这副打扮?”

声音分不出男女,说话的人就在钟九折的身后。严格来说那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个“人”,那就是一个巨大的盘坐在地上的白色衣袍。衣袍里面应当是有人的,否则衣袍不会自己撑起来,但是在应该是人的地方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衣袍的领口和袖口都是空荡荡的,里面也看不到什么支架。这件衣袍就以这诡异的样貌出现在钟九折面前,但是后者对这并不感到奇怪。

“我在路边买了本时尚杂志,里面说这样的打扮正流行。”钟九折随口回答。

“要么是杂志在唬你,要么是我的审美出了问题。”那袍子点评起来毫不留情,“不说这个了,那只狐狸你抓到没有?”

“哪一只?”

“不要跟我开玩笑,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衣袍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它挥了挥空荡荡的袖子,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向钟九折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还以为你对自己被逐出师门而感到不满,还想着找回场子呢。”

这句话让白袍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钟九折回过头看向它的时候,才说道:“一码归一码,我被逐出师门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我和那个人的不和,而实际上却是理念之争。我算是看清楚了,就算我没有被他借题发挥踢出正元一系,日后也是免不了遭此一劫的。”

“除了我,恐怕整个玄门三宗都不会认同你的吧。”

就算是我也不认同。

这是钟九折内心的真实想法,钟九折是蜀山弟子,蜀山自然也是玄门三宗之一,故而白袍人的理念可以说是和钟九折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钟九折的那些说辞都只不过是为了取得他信任而施权宜之计罢了。

蜀山固然恨不得斩尽天下妖物,但是另一条规矩却和诛妖同等重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就是“救人”。蜀山有律,凡是蜀山弟子都不得伤人,哪怕是为了斩妖除魔也不行!如果必须伤人才能斩妖除魔,那说明你道行不够,而道行不够却涉足其中是蜀山弟子的大忌。遇到自己能力不能解决的事情,蜀山弟子有义务向长辈或同道请求帮助,而不是逞能。而如果情况紧急,应当以救人为第一要务,哪怕是因此让妖物走脱。对于“救人”这一点,没有那一家做得比蜀山更彻底了,就连佛门也挑不出刺来。这也是蜀山能在蜀中得到支持的原因所在。

而白袍人身为正元弃徒,在认同蜀山“斩妖”的同时,却没有蜀山“救人”的约束。在他看来,如果能够彻底消弭妖物的隐患,牺牲一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人物无疑是危险的,纵使他目前因为他的法箓被夺而实力大损,但钟九折有预感他总有一天会重归巅峰。但是起码在他重归巅峰之前,他只能依靠钟九折来实施他的计划,在这段时间里钟九折可以通过拒绝那些疯狂的计划来约束他……

若是真的有一天他重归巅峰,那么,就算他的卜算能力再厉害,钟九折也会让蜀山长老把他给关起来的。

想到这里,钟九折不禁捏了捏裤袋里的传音符。

“其实你也不认同的我吧。”

心中所想被对方戳破,钟九折脸色一变,正欲辩解之时却被衣袍给堵了回去。

“不要再装了,我知道我的观点有些偏激,你我之间能达成合作关系也不过是有互相利用的价值罢了,所以你认不认同我对我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我们有相同的目标就可以了。”

“你说话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我只是不喜欢把精力放在无聊的地方罢了。”

钟九折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你说的那只狐狸很狡猾,我趁着它松懈的时候摸到了它的尾巴,没想到反而被它察觉了。现在它走脱了,恐怕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的法箓被宗门收回,现有神通不及原来的十之一二。”白袍叹了口气。

“所以查不到它的踪迹了?”

“不,即使如此我也能查到它的下落。”

那你叹个鬼的气啊!

钟九折的话没说出口,因为衣袍又补了一句话:“只要它还在这个城市里。”

“你的意思是它有可能会继续逃窜,离开这个城市?”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衣袍的左右肩晃动了一下,就像是里面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摇头一样,“这里不一样,它不会再跑了。”

钟九折可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人群,都是一样的繁华,都是一样的和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但是既然那个衣袍这样说了,钟九折除了相信也没有其他办法。

“其实,”衣袍抬起袖子,那里面的隐形人似乎在指着钟九折,“我顺便对你的前途占了一卦,你想知道结果吗?”

“说,总不可能是大凶吧。”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那你还提!”

“好让你有点心理准备。”衣袍摆了摆空荡荡的袖子,“那我就去准备一下起卦的事宜了,要我顺便写一个狩猎计划吗?”

钟九折半晌没说话:“……我信不过你。”

“放心吧,我又不是蠢蛋。就目前而言,你对我而言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人,我才不会随便惹怒你。”

“那你写吧,但是采不采用由我决定。”

“这是应该的。”

衣袍“站”起来向他打了个稽。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去了,元神出窍还是挺费劲的。”

钟九折刚想摆摆手让他离开,可是突然间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感受着心血来潮的预感。可是,当他集中精神的时候,这股预感又消失得无隐无踪,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的错觉。

自从来到楚阳以后,莫名其妙的预感就变得越来越多了。

钟九折揉揉太阳穴对衣袍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你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衣袍没有离开,反而向他询问道。

“不,可能是我的错觉吧。”钟九折随口敷衍。

“不是你的错觉,”如果能看到白袍人的表情的话,此时他一定得意地翘起的嘴角,“因为我也看见了。”

“嗯?你看见了什么?”

“还记得你之前让我卜算的那个小朋友吗?此事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