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四在阿二各种粗野的喝骂声中把自己手里最后一份标签上的混金材料全部挑齐之后,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弄完了,回去一定要把那本笔记好好看看。

为了以后耳朵里能够清净点。

“来,准备装炉。从今天起,这边这十个炉子全归你管。”却突然又传来阿二催促的声音。

“啊?”阿四心里虽然做好了准备,工作肯定不可能只是这么简单,可当他听见阿二又急又冲的声音,还是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啊什么啊?听不懂人话是吗?以后再让我重复就TM滚出去,知道吗?”阿二刚刚消停了的喝骂声又传了过来。

不过他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下:“每天上午,兵源洞会有五拨外门弟子过来,按照我跟阿三分配好的任务工作。其中这第一炉矿液是需要我们事先准备好的,懂吗?”

“哦哦,好的。”阿四拿着阿二塞给他的今日任务单,开始取过一堆材料打算从入口扔进炉子里。

“啪!”

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

阿四先是两眼一懵,然后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胸中熊熊的怒火燃烧了起来。

然而他胸中的火苗才刚刚窜起,就被阿二劈头盖脸的口水浇了个狗血淋头。

“谁让你这么干的?说,谁让你这么往进直接扔的?”

阿四傻眼,不是说要把这些材料都扔炉子里去吗?

“你哑巴了?不会说话?我问你谁让你这么干的?”阿二继续喷射口水。

阿四看着阿二的双眼,知道也许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还当就这样扔进去……”他无力的辩驳着。

“你以为?你以为?你啥都不会凭什么以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的要是都是对的,你怎么不去当掌门而在这里听我喷口水?你有没有长嘴?你脑袋上的窟窿眼儿难道都是摆设?”阿二一连串的质问如洪钟大吕般,敲得阿四魂不守舍。

“我……”他心里已经认识到自己肯定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可是心头的那份憋屈仍旧倔强的撑开了他的嘴。

然后再次在阿二的喝骂声中,像被迎头一棒敲断脖子般,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我问你,我的笔记你看了没?说话啊?看了没?你说话啊?你不是想说吗,你不是心里憋屈吗?怎么不说了?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啊?”

阿四很想去争辩,很想大喊:“我才刚来!我昨天才刚上山!我犯错是应该的!我明明就还什么都不会!”

可最后到了嘴边,只剩下了一个又憋屈又后悔又难过的单字:“没!”

“你为什么不看?你昨天晚上有时间看那两本胡诌的道书,你为什么不知道看我的笔记?我给了你,你为什么不看?我给你是为了让你帮我孵小的吗?”阿二喝骂依旧,声音却不大也不尖利了,而是换成了一种平稳低沉的质问。

这样的质问好像一把搅拌棍,把阿四心中种种难受的感觉搅得混杂如酱,搅得翻江倒海。

搅得他想吐血。

他很想大喊:“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却又在瞬间醒悟:阿二把那本笔记给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了。

是自己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

他把双手捏的死死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

“你在发什么呆?再发呆就TM滚出去!”阿二又是一声大吼,像是敲醒了一个陷入了噩梦中的人。

阿四急忙翻找起那本笔记来。

终于按着笔记中的记载,弄好了十炉的矿液,阿四从炉子的观察窗口中看着变化成液态后又混合在一起的各种材料,发起了呆。

那一刻,他就像是一个墓穴中沉睡了太多年的死尸,生命开始苏醒了一样,无比的沉重,却又无比的清醒。

——我,阿四,这身空空荡荡的人皮,开始有事情可做了。

——我,开始活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新生儿宣告迎接人世的第一声啼哭一样。

——没有任何的意义,却又包含着无数说不出的情绪。

阿四抱着头,无声的眼泪顺着眼角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阿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怪我。我本来以为叫你起的够早了,可是我习惯了平常自己的工作速度,忽略了你其实还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新手。”

“没事。阿二,没事。谢谢你。”阿四感动的对叫醒他的阿二道谢。

可这种感动又在阿二的一句话中戛然而止。

“明天,我们再早一个时辰起。”

“好,明天,我再早一个时辰起。”阿四继续低下头,却没有流泪。

这是他欠的。

这是他欠的。

欠了八年。

也欠了十六年。

“你好啊!阿……阿四!”天色将明,山下的外门弟子陆续进入兵源洞。

阿四看着那些和自己打招呼的外门弟子,尴尬的伸出手去回应。

——我没有因为我的原因,而浪费他们的时间。

——这种突然而来的成就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那些围绕着自己的好奇目光,心里了然。

其实不光自己在紧张,在期盼,在尴尬。

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的外门弟子,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也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情。

因为他们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现在却要进入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

谁也无法预料之后他们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的纠缠交错。

人与人,喜相识。

这种明明未知却又充满着无限可能的未来,是这世上最难以解读却又最让人沉醉的欢诗。

然而美妙的情绪永远是短暂的。

就跟他耳中这片刻的安宁一样。

“谁让你坐在这里发呆的?”阿二一把将他从迷幻中推醒。

“啊?”阿四恍然如一个刚从癫狂中苏醒的白痴。

“我说了你再啊就给我滚出去!”阿二暴怒,一脚朝着阿四的腿弯儿踹去。

“哎呦。”阿四站立不稳单膝跪地摔在地下。

“嘶……”被磕到的酸爽从他的膝盖顺着他的骨头一路乱窜到整条大腿都不受控制的乱抖。

那些外门的弟子吓得赶紧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谁都知道阿二切换形态的厉害。

黑皮阿二平常对整座铁剑山上的任何人都可以非常之友好。

黑脸阿二却可以成为除了副门主和掌门之外,铁剑山上其余所有人的噩梦。

“谁让你跟个傻子一样杵在这里不动的?我说了这十个炉子归你管了吧?他们现在就是你的命,你的命知道吗?你不能停,要一眼都不错的盯着它们知道吗?哪怕他们一切正常,你也要随时盯紧了它们知道吗?因为一旦你不盯着它们,它们就可能要了人亲命!你的!我的!这些外门弟子的!我们兵源洞所有人的!你懂吗!”

阿四看着咆哮的阿二慌乱点头。

“那你还看我干什么?!去啊!你在这里发什么傻啊?!被我吓傻了?!要是你就这么被吓傻了,那就赶紧滚!滚滚滚滚滚啊!别他娘变成白痴来找老子报医药费!不想滚就去啊!”

阿四忍着膝盖的酸疼,一瘸一拐的在十个炉子之间来回转悠了起来。

等当天临近中午,最后一班外门弟子下工的时候,一个尖脸白净长着两撇小胡子的十五六少年笑着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阿四是吧?认识一下,我叫夏玉卿。你真牛。被阿二骂成那个样子都能忍得住。之前凡是跟着阿二的,都受不了他,撂挑子不干了。”

本来被骂了一天心情就不好的阿四,把头一扬,拍开夏玉卿的手:“有事吗?”

夏玉卿呵呵笑着:“一块吃个饭啊!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阿四没有好脸色的甩了句:“没胃口。不了。”

说完,把兵源洞打扫干净,走了。

“嘿?!这什么人啊?!”夏玉卿脸当时就一黑,“你他娘的被阿二骂,给我甩什么脸色啊?本来还以为你是个人物的,娘的。老子现在就盼着你跟前几个阿四一样,赶紧被黑阿二赶到山下和那些凡人一起出苦力去。到时候老子天天带着人去看你笑话。”

“夏玉卿,你再不走就没饭了!”

“哦哦,来了来了!”

阿四走出兵源洞口,见黑皮阿二和阿三都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发毛。

“走走走,为庆祝你成功待下来第一天,我俩请你吃饭。去山顶和瑞饭堂,请你吃好的。”

阿四本来十分想放两句狠话,落一落两人脸面的,可是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不了,阿二阿三你们去吧。我随便去潮生饭堂吃两口就得了,我还惦记着我的懒懒呢。”

“懒懒?就是你那只老猫?你不用惦记它。也不知道那畜生从哪儿偷来爷爷的小令剑,挂脖子上了。现在这猫儿在铁剑山算是能横着走了。它还给你留了张字条,也不知道写了啥。娘的,猫会写字还是头一回见,你怎么训练的?回头好好教教我,咱们训上那么十几只去凡人间摆摊儿卖字,也能大赚一笔了。走走走,先跟着我们去和瑞吃饭。我告诉你啊,我阿三可抠门的紧,我请客可不多见。”

阿四见阿三话说的有趣却没往懒懒是妖上面去想,放下心来。

干脆他也饿了,能被人请客也没必要非虚伪的拒绝,便跟着两人一起去了山顶和瑞饭堂。

他今天本来没胃口,既没尝出两个饭堂的饭有什么区别,也没怎么去关心阿二和阿三说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吃了饭好回去。

等三人吃完要走,阿四猛的想起阿大来,准备给阿大带饭,缺被阿三阻止了。

“他的作息跟我们不一样。现在你叫他吃饭打扰了他睡觉,他会生气的。”

之后阿三阿二结伴儿去兵源洞,阿四自己一个人回住处,只见阿大果然在睡觉,而他的床上,扔着一张纸条:

“没名字加油,老娘我逍遥去了,勿想。*(小爪印)”他想起懒懒趴在纸上拿小爪子写字的萌态,就忍不住的笑,将那纸条往眼上一蒙。

咦?背面还有字?

他展开一看,整个人的脸都抽了。

只见背面写着:

“今天晚上你给老娘做好觉悟,老娘要把你的灵气都吸干,把白天缺的补回来!”

——这他娘的都什么语气啊?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阿四往床上一摊。

——自己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不过,少了懒懒,总觉得缺了点啥。

他躺床上想了一会儿今天的经历,就像是在回忆一个梦境。

等回忆够了,他将昨天夜里买来的两本道书随便一扔,捧着阿二给的笔记开始苦读了起来。

娘的,这才只是第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