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走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只剩下阿二和阿四。
阿四看着阿二。
阿二很黑。
他穿着一身黑衣不说，连脸和手都是黑色的。
他的皮肤黑的非常之诡异，那种黑纯粹到让人感觉发腻，像是裹了一层紧滑的反光黑漆。
这种黑并不是平常所能见到的风尘摧残所致，也不是来源于烟熏日晒。
当阿四用他那双深夜能辨虫蚁的双眼，确定了阿二皮肤所显露出来釉质一般的墨黑，其实是来源于他身体表层一层类似于蝶翅般的鳞粉时，他开始怀疑阿二的身份了。
然后他就对上了阿二那双杂色还畸形的瞳孔。
阿二是一个怪，一个人类与妖精结合所生出的，非天生活物的类人怪。
怎么回事？难道他阿四真的不是天生钟灵体，而是天生聚怪体？
“阿四，爷爷说让你以后跟着我。”黑皮阿二说道。
“好的，阿二，那我能跟着你做什么。”阿四问道，顺便看了一眼毕寒州，发现毕老爷子坐在一座石台子上喝起凉开水来。
看来老爷子是打算把自己彻底扔给这个黑皮了。
黑皮阿二尽量的放平和了语气:“阿四，你听好了，我是个类人，类人的脾气都不是太好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带着威胁性的发言方式……
怎么感觉像是某种面冷心热的标准人设？
“我听说你会矿土鉴别？这些矿，你认给我看。”黑皮阿二随手找了几块矿石扔在地上。
“你不用考他这么简单的了，那一甬道里的矿土标本他全认识。直接上难度，让他知道你天天在干什么。”毕寒州插嘴到。
“好的爷爷。”黑皮阿二指着那些矿石，“还是这些矿，你不光要认出来，还要把他们按照熔化温度高低排好。你排给我看。”
阿四听了毕寒州的话心里一紧，再听阿二的问题松了一口气。他将那些矿石按照记忆里书中的记述排好。
阿四排好后，一看黑皮，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了讶异，不免有些得意。
他在山上好歹是把师父的大部分藏书都看了不止十遍的。
可黑皮眼里的讶异一闪而没，点了点头:“看来你能省下一丁点的力气了。来吧，你再认这些，把他们全部与原矿对应好。”
这一回黑皮拿出来的全是熔铸好的矿锭。
阿四硬着头皮凭感觉放了几个，就听见黑皮不满的声音:“不会认就直接说，能别瞎放吗！你一个都没有放对！以后不会就老实承认，再敢在我眼前糊弄直接滚蛋！”
阿四看向毕寒州，毕老爷子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黑皮更加不满:“爷爷把你交给我，那从现在开始我的意思就是爷爷的意思。我让你滚你就得滚！想去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许再入兵源洞！掌门来都没用！”
懒懒大怒:“我去这人谁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黑皮皱眉，伸手直接抓向咆哮的懒懒:“以后再进兵源洞，不要带着会惹出乱子的宠物来！”
“别……”阿四刚想阻止，就只见懒懒小爪子一挥，一道光刃朝着阿二头顶就劈了出去。
真他娘的不拿老娘当个妖精是吧？
老娘活劈了你这黑货。
一道金光闪过，也不知道毕寒州到底掷出了何物，将那道光刃打的粉碎，顺便在光刃破开的瞬间把懒懒抓到了手里。
阿四大急，就想要冲过去，却被黑皮阿二一伸手死死的掐住。
毕寒州并没有把懒懒怎么样，只是安抚着吓坏的小兔狲:“乖，听话。我们不会害他。你要真对他好，不想他现在就被赶出去，不想他以后一事无成，就别去干扰他，懂吗？”
小兔狲懒懒见这个老头儿没有加害自己之意，干脆摇身一变化成矮萌姑娘，拉起阿四的手就要向外走去:“没名字，我们走！我说不让你拜入什么狗屁铁剑门，你非得留下。你看看那个黑皮说的有一句是人话吗？他们就是在故意刁难你，从那个掌门到这个黑皮，都在刁难你！老娘好歹是真妖，以后老娘罩着你不行吗？咱们去找个其他门派不行吗？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铁剑门收人。”
黑皮阿二顺势就放了手:“你可以跟着这个妖精走，我不拦。”
阿二并没有用滚字。
然而阿四却反拽住了懒懒姑娘的手，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
“没名字……你……”
“我不想走。懒懒，你是真妖，你可以护着我。可是刚才亲眼看见你被人捉走却只能干着急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呢？我想留在这个地方，至少我想试一试，自己拿出全部的力气来能得到什么结果。”
“没名字你疯了吗？跟我走不好吗？非要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懒懒使劲拽阿四。
阿四看着懒懒的一瞬间，心软了。
那一刻他的心里再次陷入了茫然。
懒懒和修行，他到底更想要哪个呢？
他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是他真的做不了。
他只能一边脚下使劲的站着，一边用双手使劲的拽住懒懒，宛如一条又赖皮又无能只会极其难看哀嚎的瘸狗。
他哪个都不想放，简直就像个不明事理的智障。
懒懒气的一甩胳膊，快步向外走去。
阿四急忙扑过去拽住懒懒的腿。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喊，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没有道理吃像还难看的是自己。
他就是什么也不想放弃而已。
可他却既不聪明又没有任何能力。
然而这一切，不还都只能怪过去的他从不努力吗？
昨日因今日果，最终所有的进退两难，都全部化为了两个大字:活该！
懒懒生气了，她不管不顾的向着外面走去，妖的力气毕竟比人大，硬生生拖着阿四走到了兵源洞门口，她才终于是停下了。
“你疯了？”她蹲下身，摸着被磨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出一声的阿四。
阿四没有吭声，因为他实在是没脸吭声。
“没名字，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留下吗？”懒懒摸着阿四的头。
“算了，我不留下了，我跟你走。”阿四闭着眼叹了口气。
人总不能贪心的什么都想要，终究还是懒懒在他心里更加重要。
再见了，铁剑门，这段生活，还没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去体验了。
懒懒说的对，这天下修行的门派其实很多，再找一个就是了。
可是什么都不会的他，真的随随便便，就能再加入一个其他门派吗？
难道他就只能靠着懒懒的护佑，做一辈子无缘修行的凡人吗？
“好吧，我陪着你。”懒懒也叹了口气。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的渴望，也明白他心里挥之不去的空荡。
虽然她只想靠着他修行，可是她不想看见他做一个缺了半条魂的行尸走肉，不想看见他空空荡荡的做一辈子没心的人皮。
——做一个人，果然好麻烦啊。
——学做一个人，果然也好麻烦啊。
懒懒无奈的感慨着。
阿四急忙摇头:“不要，懒懒，你别…………”
“老娘说，老娘愿意陪你留下！懂吗？老娘是你的监护人，现在监护人允许你留下了，听到了吗？”懒懒直接上手揪住阿四的一只耳朵。
“现在，你想做什么，去吧。但是你记住，扛不住的时候呢，就跟老娘说，老娘带你走。”懒懒把阿四拉起来，拍了拍他被磨得有些乱的衣服。
“那懒懒你也记得，如果你觉得在这里受了委屈，想走了，就跟我说，咱们立马就走。”
“好了好了。老娘是真妖，谁不长眼来欺负老娘啊！”
阿二不太懂这种预料之外的情况要怎么处理，赶忙求助毕寒州。
毕老爷子看见一人一妖又从洞口回来，给了他个坚定的眼神:“你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那只妖精的事情我来处理。”
黑皮阿二点头会意。
毕寒州开口问道:“怎么，想通了，愿意让他留下来了？”
“他自己喜欢被你们虐，我有什么办法。”懒懒愤愤的说道。
“我给你个建议，眼不见心不烦，你看如何？”毕寒州说道，“你把这个小剑带上，这是我的标志。在我们铁剑山里，只要你不到处胡乱祸害，随便你玩怎么样？这也算是给他接触后顾之忧了。”
说着，他把一个刻了字的小剑吊坠，塞在了她手里:“这个正好可以挂在你本体的脖子上。”
懒懒收过吊坠看了看，对没有恶意的毕寒州说道:“老爷爷，那你最好警告一下那个黑皮，让他别太欺负我的没名字啊！不然我可是会打他的。”
“嗨呀，这个我可就无能为力了。你不是也说了吗？只要他自己扛不住，你随时可以带他走。”毕寒州笑着耸了耸肩膀。
“阿四，你还是决定留下来了对吗？”黑皮阿二得了毕老爷子的指示，放下心来。
“不错，我想试一试看能不能留下来。”阿四答着，同时心里这种信念更加坚定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愿意陪着自己的懒懒。
“好。我们继续。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想不懂装懂蒙混过关就直接滚蛋。”他说着又一指那些先前被排好顺序的原矿:“说一说这些原矿的品质如何。”
“我看不出来。”阿四这回老老实实答着。
“你看，你其实什么都不会。我猜你大约之前看过一些矿土鉴别的书籍。可是书里的东西，就算你全部背会，到这里也是完全不够的。”黑皮阿二做着总结。
阿四低头无语。
“抬起头来，我不需要你惭愧，因为那毫无意义。你不会，就问，就学。你低下头认个错，难道就都会了吗？”
说着，阿二掏出一本硬皮笔记:“这个东西，你拿去看，去记，去背。总之，你除了要认识原矿，了解原矿的性质，还要能判断出原矿的产地、成色，从制好的矿锭色泽、重量等，判断出是什么金属。并且，你还要学会混金的熔铸过程，不同混金的各种熔铸配方比。”
“我可以教你一遍两遍甚至好多遍，只要我不烦的话。可是，你也最好别因此去挑战我的耐心。我的耐心只是一般，并不是个能无限容忍别人过错的圣人。”
“我不会因为你没有天赋而过于苛责你，因为我本身也没有天赋。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能做到的事，你也应该能做到，做不到就学着去做到，实在学不会再说。如果你连学都不愿意尝试去学，那么请直接滚。同样，如果让我发现你，故意的不认真，那么立马给我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原因很简单，我就是这样一路留下来的，我看到过太多比我有天赋的人滚蛋，所以，我不想去培养一个滚蛋玩意儿。除非是遇到比我天赋更差的人，否则我的标准是绝对不可能降的，一丝一毫都不会降。”
“如果你觉得我的标准不适合你，那么，就请找一个适合你的地方。这个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你不必非要跟着我，你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黑皮阿二第二次没有使用滚字，而是改用了一个请字。
“但是，得到的东西肯定会不一样是吗？”阿四听着阿二的一句句话，心里就像是不断地挨着一记记重锤。
终于等阿二锤完，他才像是反击般的反问了一句。
阿二笑了，他又冲又硬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柔和了下来。
“阿四，我突然很希望你能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