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山道上,巨夷阿大正带着头顶懒懒的阿四绕着山到处转悠。

藏书楼、三大饭堂、练剑坪、八座半山厅、铸兵洞…………再加上内门各大长老的洞府楼阁,和内门几处弟子集中居住之所。

阿四把这铁剑山上下转了个大概。

一路上,只要主动看过来的人,阿四都会微笑着对他们打个招呼。

因为现在阿四的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与卖菜时,那种虚假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感觉。

人与人,喜相识。

或许他叫不出这些人的姓名,也未必能弄清楚每个人的秉性喜好如何。

或许他将来与其中大多数人的交集,都只会有这么匆匆的一面而已。

可是他还是想尽量的把这些神情各异反应不一的面孔,认真记在心里。

只为了未来有一天,在某处再相见,能够略带激动的说出那句:“哦,我曾经见过你。”

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太多擦肩而过的人,当他们的人生彼此发生交集的时候,便构成了现在的阿四,过去的无名生所最欠缺的东西

——记忆。

或美好或痛苦或搞笑或沉思的记忆。

能够让他这张空空荡荡的人皮充实起来的记忆。

登上无名山时,他忘记了一切,那些事,那些人。

无名山上八年,除了朝夕相伴的懒懒,他从没有关心过那松溪镇里的市井人间。

就连玄星上人与师父,在他的眼中,也总像是可有可无般的存在着。

现在,他想填充起他那一身人皮之下的空缺。

——一颗除了修行,还装着其他人、事的人心。

“阿大你好啊。这位是?”

“哦,你好,我叫阿四。”

“唉,老师祖又捡人了啊。”

……

“呦,阿大。”

“你好,我是兵源洞的阿四。”

“阿四?又来一个阿四?好好干啊,小子,老师祖那里可不轻松啊。”

“嗯。”

……

“呦,阿大,今儿吃过了吗?”

“你好。我是阿四,阿大领着我在山上到处看看,我们还没吃呢。”

“那正好我也没吃,要一块儿吗?”

“谢谢,还是不了,我们还有事。”

“哦,也是。老师祖那里确实严。回见啊。”

……

当然,愿意这样和阿四谈上几句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只是和阿大打个招呼,算是给老祖师面子,之后便匆匆离去。

铁剑山上的阿四,没有十个也快有过八个了,谁知道这个能在山上待多长时间?

西北半山亭里,萧风生和任平生正对坐饮酒,见两人从边上经过,一个点头示意,一个装作没看见。

等两人走了,小个子萧风生才问道:“师兄,你看这个阿四如何?”

任平生端起一杯酒小抿了一口:“不好说。我看他,跟那个阿三差不多是一路货色。”

萧风生笑了:“师兄,这您可说错了。如果真是阿三那种性格,看见咱们两人在这喝酒,那怎么也得蹭上来说几句话不行。可他只是在那边点了点头就走了。我看他倒是跟阿二很像,没准老祖师会让他先跟着阿二。”

任平生把酒放下:“你的眼光总是比别人独到一些。如果他真要是跟着阿二,那我倒既替他庆幸又要同情他了。”

萧风生站起来,举手投足间清风缭绕:“我并不赞成收他。不管他跟谁,他都应该可以成功的在我们铁剑门待下来,可是将来,我们铁剑门却注定留不住他的。”

任平生眉毛一挑:“你是说,他是苦浮生第二?”

萧风生听见那个名字,浑身气息一冷,又转瞬恢复平常:“不一样,师兄。虽然同是钟灵体,可他与苦浮生,还是不一样的。苦浮生那个混蛋纯粹是活该。我说的铁剑门留不住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一路上,阿四发现,阿大虽然脸上总是带着笑,可是话却很少。

即便介绍山中各处之时,他看起来很认真很用心,介绍的也很详细,可阿四终究还是觉得缺了点东西。

就像是在完任务一样。

就跟曾经在山下卖菜的无名生一样。

心懒,有事忙事有样学样而已,始终没有那份发自心底的热爱。

就好像他总是等认识的人叫住他,才会跟对方打招呼,而却从来不懂得主动去问候认识的人。

原来,这样空空荡荡的人皮,终究是哪里都会有的。

可阿四却不想再做一个这样的人皮了。

他们住的地方,是掩在林间的一栋小屋。

“阿四,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了。”阿大领着他推门而入。

这间屋子很大,可以说是非常大,隐隐的被无形分成了七八块,每一块地方都有着一张床一大两小三个柜子,还有一套桌凳。

其中一个角的床铺很大,应该是阿大的位置,又脏又乱,所有的柜子都大开着,里面乱成一团。

另一个角则打扫的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副画和一柄剑,一个小个子趴在床上边看书边吃着包子,看到有人进来了急忙三两口把包子吞下去。

阿大一进屋就往床上一倒,嘴里喊了声:“阿三,爷爷让你过去。”

“好嘞!”阿三腾地从床上蹦起来,却不急着走,而是走到阿四的面前,好奇的问道:“你是阿四?”

看他这么熟练,阿四知道,恐怕自己之前,真的有过好多阿四了。

“来来来,你先找个床铺住下。忘了说了,我叫阿三。”精瘦的小个子拉着他往屋子另外一个角走去。

“被褥你要吗?咱们天南夜里不冷,铁剑门也是修仙门派,所以没有备过。你要是需要,山脚下凡人和刚入门弟子住的区域有条街市。我一会儿带你去转转。包括你有其他什么日常需要,也可以去那里。咱们铁剑门山上可都是修士,没有凡人的市场。”

“那个,阿三哥……”这样的热情让阿四有些受宠若惊。

“什么哥不哥的啊,都是爷爷捡来的孩子。叫我阿三就行了。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这就是咱们的名字,别不好意思。哦,对了,你还没见过阿二吧?他可是挺凶的一个人,你可千万别轻易招惹他。诶?你头上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你养的宠物吗?哎呀,在这山上养宠物可不易,你可看好了,这山上全是修士,可不能乱跑的。”

阿四头顶的懒懒轻轻叫了几声。

听在阿四的耳朵里:“这个阿三,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跟老娘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娘要把他扒皮炖汤!”

吓得阿四赶紧把懒懒抱住。

“没名字你放手,让老娘去挠他个五花脸,好让他知道知道你是属于谁的。”

“诶呦,阿四你这猫脾气还不太好啊。”阿三笑笑。

“走吧,阿四,我领你在这山上各处转转。你说阿大带你转过了?他能带你转什么啊?他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正好饭点马上就要过了,再不去赶不及吃饭了。你还没吃午饭呢吧?哦,对了,给你这个,这把小剑是爷爷给咱们的门剑,你还没开始工作上边只有100门派值,基本上你就把它当这铁剑门的饭票和钞票就得了。”

他说着,给了阿四一个金精铸成的小剑。

“走,我领你去吃饭。”阿三不由分说的拽着阿四就往外走。

“这,那个……阿三,爷爷不是叫你过去的吗?”

“没事儿。还不到用我的时候。”阿三笑笑,“走走走,先吃饭。”

“我们吃饭,不叫阿大吗?”

“叫他做什么,那么大个子又饿不死。相信我,对他来说睡觉比吃饭重要。你现在叫他,他生气不说,光叫醒他天就黑了。”

两人又从住处出来,朝着离兵源洞最近的一个饭堂走去。

显然阿三比阿大活泛的多。

“阿四,你看,这是藏书楼,可惜只有内门弟子能进去。不过你要是想看书,可以找人往外借。就是借一次价格不菲,我跟你说,那些内门弟子下手都黑着呢!咱们打杂的,挣不了多少门派值。”

“你看,这是练剑坪,不过好些人基本都是过来装逼的。真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一样能修炼。”

“呐,这儿是比斗场。那些内门弟子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呢,就喜欢在这儿打架。”

“阿四,你看见那边大院子没?这是内门女弟子住的地方,紧挨着那个池子是那些骚货洗澡的地方。我告诉你啊,这块有个缺口可以偷看的。”

走在路上,和阿大可大不一样,阿三逢人就想往上凑。

“嗨,美女,咱们又见着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呢?”

“有病!”刚入门的女孩索小玉皱眉骂一声离去。

“柳玉平,你说你大姑娘家起什么名字,非得叫个平,你是想靠着你那坦荡的胸怀来平天下吗?你看连阿四都看不下去开始笑了,你说你丢不丢人。”

柳玉平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他两个:“三猴子你是想再被姐姐卸一次胳膊是吗?阿四?又来了一个阿四?希望你能待的久一点。不然今儿一个阿四明儿一个阿四,认得姐姐我眼都花了。”

阿四笑笑不说话。

“嘿嘿嘿!付乾坤、齐颖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呢?我可不能当没看见,阿四你说是吧?”

“死阿三你想怎么样?”抱在一起的两人慌忙分开。

“付乾坤你要是把你上回得来的聚灵石给我,我就不告诉崔艳艳我看到了啥。”

“你一个打杂的,要聚灵石又没用。”付乾坤肉疼归肉疼,还是甩手将一小块闪着十色光泽的石头甩了过来。

阿三一把接住。

“没用我不能卖钱吗?得了,我走了,你俩继续。阿四,咱们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

“我说,梁前辈,你客串打饭的大叔也就算了,你手能别抖得那么厉害吗?你一个修者还会年老体衰不成?你抖也就算了,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你看阿四盘子里都快堆出来了,我盘子里怎么就只有汤呢?”

因为负责打饭的弟子闹意见不干而临时客串的梁前辈差点把饭勺直接扣阿三头上,可他最后还是忍着气把盆底的肉块全都给了阿三。

临走时,梁前辈小声跟阿四说道:“阿四是吧?能多吃一点是一点吧。这山上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阿四笑笑,还是不说话。

吃完午饭,两人回到兵源洞,只见熔炉熄火,众弟子皆散。只见一个黑衣黑皮大高个的硬朗青年和毕寒州站在一起。

那青年见他两个进来,上前来问道:“我是阿二,你就是阿四?”

“哦,阿二哥哥……”

“少和我称兄道弟套近乎,你还不知道能在山上待几天呢。我就叫阿二,别加其他的任何字,懂?”阿二的声音很冲。

“嘿!嘿!阿四刚来,阿二你这是干嘛……”阿三急忙走到两人中间。

“阿三你一边去。没你事。爷爷说了,他归我带。”

阿三悻悻的走开,还安慰阿四道:“阿四你千万别介意啊,阿二他这人,就这样。”

阿二见阿四走开,继续问道:“你不会说话吗?你是不是阿四?”

阿四刚想生气,眼角瞥见毕寒州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心里一瞬间有什么说不出的明悟。

“你好,阿二,我就是阿四。”

小兔狲懒懒已经在哪里大叫起来:“没名字,打他呀的!你惯着他干嘛呀?你要打不过老娘帮你打。这人谁啊?没有老大他老二,反正眼里装不下天是吧?”

可是发出来的,只是兽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