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这就是铁剑门?”无名生瞪大了眼。

“小瞎子,这就是正儿八经的人类门派?”懒懒瞪大了眼。

“我去……你们天南修行界,都这么皮的吗?”这是圆肥土豆儿地缺。

“……乱……俗……”这是瘦高麻杆儿天残。

那么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荆川州,铁剑山。

这山矮矮宽宽,像个大号土丘,绕着满山的葱茏之间,间杂着许多房屋院落,四条大道或隐或现如飘带般绕山穿行着,串起许多的亭台楼阁,最后同汇于山顶的一座三层金漆顶朱红大殿前。

但这并不是让众人感慨的原因。

真正令他们惊掉下巴的,是山脚下那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绕着山脚是一大片平原,竖着许多瞭望高台,平原之上,纵横着青石大道,星罗棋布着许多房子和仓库,也散放着一堆堆的矿石和制成品。

在这平原之上,许多飞空船,如同广场上的鸽子一样或起或落或远去或归来,更有许多上人往来其间。

四人一妖在无名子的带领下很快穿过结界进入了这片广场上,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

“放,放,左,左,偏了,让你往左听见没!……”

“快闪开快闪开,散散,对,再散,飞空船来了飞空船来了……”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这么多让老子一个人搬呢?……”

偶尔也能听见心平气和的。

“此去星方,路途遥远,马上要走了,我也就不再多嘱咐你们什么了。老张,这俩小子就托付给你了。”

“这些是要往京城送的,禁卫军那里催要得急,大家只好辛苦再跑一趟了。回来我请大家伙喝酒。行了,这就出发吧,早去早回。”

“…………”

无名生和懒懒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状况,甚至开始饶有兴趣的乱看起来。

天残地缺则是满脸不屑。

“师兄,你说天南这些年修行之风大盛,就是这么个盛法?”地缺笑道。

“……终是不好……”天残皱着眉摇头,这忙来乱去的众多人,资质都皆为平庸,勉强硬修到聚灵够到上人门槛已是此生极限,再无更近一步的可能。

名门大派,向来都讲究宁缺毋滥,可这铁剑门要干什么?浪费资源吗?

无名子阻止了人妖二人组的四处乱跑,领着大伙儿向山上走去。

一上山,气氛又不一样,虽然安静,但忙碌紧张之感非但不减反而更重了。山道上到处都是上下往来的铁剑门弟子,这个院进那个院出。

资质似乎比山下的好了一点,但在修行一途上,也大都还是末流之选。

天残地缺越来越看不懂铁剑门行事了。

也许整个天南修行界都是这样?

这哪叫什么修行之风大盛?分明就是在滥竽充数。

无名子随手拦下一个认识的弟子,那弟子见了无名子急忙行礼:“二公子好,您这是,带朋友上山来玩?”

这个弟子刚刚过了殒身劫,正在聚灵,根本看不出跟在无名子身后的三人深浅。

“我师父,和掌门,可在山上?”无名子问道。

“这……应该都在吧。师侄不知。”那弟子摇头,“二公子可有事找掌门?需要师侄帮忙吗?”

“不必,我自己去吧。”无名子摇了摇头,领着三人一妖继续往上走。

“我说小瞎子,你怎么也不带我们在这山里四处转转?”地缺笑呵呵的问道。

“我们,还有正事。”

四人一妖直接进了山顶的三层大殿,守殿弟子见是无名子带领,也不做阻拦。

进了大殿,直登三层,在那最顶层,无名生见到了铁剑门的掌门——萧今生。

萧掌门长着一张标准的天南黄蜡脸,身材也是标准的天南精悍型,穿着一身暗金,往那里一站整个人从上到下散发着钢铁般的硬朗之气,倒像是座用黄铜铸出血肉的塑像。

“师爷爷,弟子,回山了。”无名子一边行礼,一边从怀里掏出三封信来。

萧今生面无表情的接过三封信一一看完,这才看向无名子身后的三个人,目光扫过天残地缺不做停留,最后落在了无名生身上:“你叫无名生?就是你想入我铁剑门?”

“是的。”无名生点头。

“你虽然是二公子带来的,可我铁剑门的入山考核已过,不能为你破例。”

言外之意,你特权等级不够。

“不过,我可以让你留在山上,但不是以弟子的身份。具体什么身份,我还需要和几个师兄弟商量商量,看看哪里还缺人,可以安插你一下。”

言下之意,准备好做一个随时有可能卷铺盖走人的临时苦力吧。

然后萧今生又看向天残地缺:“不知天弃废人的高徒,来我铁剑门又有何事?”

这种交涉的事情,天残是不擅长的。

地缺笑呵呵的从身上取出一颗泛着流光溢彩的紫色圆珠扔给萧今生:“我师父想要一杆金精大戟,要说兵器打造一道,你们铁剑门是有口皆碑,所以我们兄弟只好辛苦来跑这一趟。这颗紫玉珠是我师父亲手炼制的,先作为定金给你们了。在大戟打造好之前,你们随便给我们兄弟安排个住处就得了,我们不会在山上捣乱。”

萧今生接过紫玉珠,辨过真假,不疑有它,安排人带着天残地缺下榻去了。

离开大殿,天残对于这个师弟随手扯谎的本领早有见识,于是他问道:“他们两个,怎么办?”

地缺永远是那么笑呵呵的:“要打造金精兵器,没两三个月是造不出来的。师伯只让我们陪他俩走一趟,又没说陪他俩走到什么时候。三个月的时间,够咱俩做出判断了。三个月后,石景炀五十大寿,铁剑门肯定是要组团进京拜寿的。如果他俩连拜寿团都混不进去,咱们自去带走师妹的孩子回昭明,从此分道扬镳,他俩跟咱们还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咱们和他俩也不是亲的师兄弟啊?”

地缺并不知道,无名子本就是天南二皇子,也本就是为他父亲的五十大寿而来。

可无名生,又该怎么办呢?

大殿顶层,无名子似乎想说什么,可听着师爷爷金铁一般无情的声音,他喉头微动,什么也没说。

“怎么,无名生,你确定要留下吗?”萧今生问道。

“我……确定。”

他头上的懒懒大急,拍着他的脑袋:“你傻呀,这个什么破掌门,简直比你原来的师父还不靠谱!”

然后,她猛然醒悟:“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该说人话?”

“坏了坏了,我是个妖精的事暴露了,咱们两个全都要被赶下山去了。”兔狲妖拿小爪子捂住脑袋。

“无妨。我知道此事。我师侄剑山在信里说过了。”

萧今生比剑山脑子转的要快很多。

修到真人的护道姑娘,和会说话的老猫儿真妖,这分明就是一个东西。这老猫儿的道行被人做过手脚,连自己都完全看不出来。

这个无名生背后一定还有个大能之人。

当年无名子上山时,锦都城里的那位可是下足了本钱,才压下了满门的意见。

这个无名生……就先不冷不热的吊起来吧。

“好,你既然愿意留下,那我这就找几位师兄弟来商量一下,看你去哪里合适。”

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毕竟二皇子还在场。

于是萧今生手中一晃,多出一口金钟,轻轻摇了一摇。

一朵淡云当先而来,直接飘进第三层里才落地,大青眼珠白皮肤,手摇折扇,笑而不语。这便是铁剑门当代高层里唯一的北人牧流生。

一道飞虹转眼掠至,落地是个美貌妇人,手里捏着一柄红丝的拂尘,这便是铁剑门高层里唯一的女人苗遥生。

一个小个子行走如风,几步便从大殿外直入大殿顶层,和萧今生一样的标准南人长相,只是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清秀,这是萧今生的弟弟萧风生。

最后,一个花白发的中年人,一步一步走上大殿顶层,其余四人皆叫师兄,这便是铁剑门如今铸兵之术的招牌——任平生。

四人皆是看一眼无名生,再和无名子打一声招呼,便从萧今生手里接过那三封信看了起来。

待一圈看完,不等萧今生发话,牧流生便摇着扇道:“不收他不收他,他名字起的不好:叫什么不行偏叫无名生?若是收了他,他听起来岂不是和咱们几个一辈儿了?”

几人当然都知道这是他在开玩笑,可无名生却不知道啊。

他当时就在心里感慨着,原来这世上名字起的不好也能成为罪过。

“他是天生钟灵体。”任平生不置可否,只是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一种预感,他的将来,注定不会束缚在我铁剑门。所以收不收,我随便。”这个缥缈的声音是萧风生。

苗遥生只是笑:“听小剑山说,他那只猫还挺好玩的。”却不提无名生如何。

四人轮流发表意见,无名生就在边上听着,把每个人的话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却还是没听出自己能不能留下。

“我不准备收他做铁剑门的弟子,不过我们铁剑门也需要其他的人手。你们说说,把他安插在哪儿合适?”萧今生发话了。

“用人的地方可多了去。”牧流生把折扇一收,伸手数了十几个空缺出来。

另外几人听来听去,都在心里默默地想,却没人询问无名生的意见。

不久,任平生和萧风生同时说道:“其实把他安排到老师叔手下去打杂最合适。”

萧今生也点点头:“不错,我也想把他安排在那里。”

于是,无名生在铁剑门的位置就这样定下来了。

之后,牧流生带着他找了一间屋子休息,告诉他第二日来带他去见他们口中那个“老师叔。”

临走前,牧流生对无名生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但从现在,你是我老师叔捡来的孤儿,因为你没名字所以才叫你无名生。这么说,对你对我铁剑门对二公子都有好处,你明白吗?”

“你能明白最好,不明白就从今天开始学着明白,懂了吗?”

“还有,在你道行有成之前,别总指望着二公子来帮你什么,那样只会拖累他。我猜你大概是他师弟什么的吧,如果你真的把他当师兄,就想办法去帮他,而不要净是给他找麻烦。”

“喂,没名字,咱们要不去玄机门吧。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拜入铁剑门还不如你在无名山上呢。”牧流生走后,懒懒拍着无名生的脑袋。

“去哪里都一样。”无名生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是打杂,去玄机门焉知不是去种地?”

“其实浪费了我八年时间的,根本不是师父,而是我自己。”

“我总觉得师父什么也不肯教我,可师父除了叫我早晚打坐读书外,并没有限制过我白天去干别的事。”

“是我自己被山中的安逸蒙蔽了双眼,白白闲坐了八年。”

那一刻,无名生心中所有的悔恨,所有的不公都消失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被鹿女老妖扒皮的那一夜,自己的所有嘶吼是如此的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他所有自认为的坚持,就算不是错的,也始终不算是对。

那一刻,他甚至是有一种重生般得感觉。

就像八年前,无名山上,他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今夜,他终于放下了无名山中无所事事的八年。

先作无名生。

再作无名生。

终作无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