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鹰清鸣于高天,有兽长啸于空山。

如羽翼般的青色石崖之前,大青石上对坐侃侃而谈的,是两个没有名字的人。

哦,还有一只被两人的无聊对话催眠过去,扒在无名生头顶打呼噜的小兔狲。

……

“……哦,师弟你这只宠物原来是这么来的,哈哈,一筐果干就给骗到手了,确实挺傻的。”无名子听到会心处轻笑。

他虽然被布条遮着小半张脸,可那种只见腮唇柔和轻动的神情,比之常人更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韵味。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后来我就不太敢说她了。”无名生也小声笑起来,生怕把他头上那只“老娘”吵醒,“后来她修成妖了,我就不敢老是说她蠢,也不敢把她往天上扔了。”

“山上多孤寂,你有一个伴也挺好。她现在修成妖了,正好能跟你说说话。”

“好什么呀!我每天又要帮她摘果子又要给她挠肚皮,还得傻乎乎的把她顶在脑袋上走来走去。她都快把我的脑袋当成窝了。她也就下山卖果子的时候吸引吸引顾客有用处,可现在人们见多了,也就没啥兴趣了,我的销售业绩直线下降。”无名生说归说,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就连盲眼的无名子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欢欣。

“我看她每天这么好吃懒做,就总在想,等我哪天也修炼的厉害了,就叫她给我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反正我听说同境界妖总是斗不过人的,到时候好好气气她。”

“你就不怕把她气跑吗?”无名子打趣。

“反正她小短腿跑不快,拿个新鲜果子追上去哄一哄就好了。”

无名生说道这里,小声兮兮的对无名子说道:“师兄我告诉你个秘密,懒懒她其实能够化形的,只是她化成的人长相就像是一只站起来的大号兔狲,一点也不漂亮,蠢萌蠢萌的。她刚开始天天化形给我看,然后 我怕自己被她笑死,就故意带她去河边洗脸。然后她没事就不化形玩了,说是保持本相节省灵气有利于修炼。哈哈。”

无名子嘴角轻抽:“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

“师兄后来呢?你大哥和你三弟到底谁赢了?”无名生听到兴起,也不免追问。

“他们没打起来,被我爹罚一人扫了五天茅厕,还要让他们手牵手的进出家门。”

无名子也小声兮兮的对无名生附耳说道:“后来我三弟跑我院子里抱怨了好几回,说什么和一个男人牵手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心理阴影,连手都洗快脱皮了,还把他院子里的男仆人全都赶走了,只留下了丫鬟。”

无名生笑着笑着感慨起来:“师兄原来你家是土豪啊。每个孩子都能有一个院子,羡慕死我了。”

无名子却不笑了:“可惜,却总是比不上这无名山好啊。”

无名生内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不对,师兄这软刀子扎心得实在有点过分啊……好感度降十点……”

“师兄,那你将来打算娶那个费云雪费姑娘吗?”无名生换了个话题。

果然无名子脸色又柔和了好多:“这种事情吗,急不来的,急不来的……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吗……”

无名生内心:“……这种得意满满的表情……师兄你说话不戳我单身狗的心会死吗?……不对,这个问题好像是我要主动问的……呃……”

……

两人聊日常聊到日落,无名子把所有闲话一收,又回归到了脚下的无名山上:

“师弟,现在山上就你一个人吗?你不孤单吗?师父他没有再收其他弟子吗?”

无名生内心咆哮着:“这……好感度负一百!直接锁死刷不回来了!师兄你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的好吗?我翻地用的锹呢?谁把我翻地用的锹藏起来了?我要铲死这个假师兄,谁都不要拦我!”

然而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呵呵…山上修行吗,本来就是这样啊,孤独是常态习惯就好了。难道师兄你当时你不是吗?”

“我不是啊!”

无名生泪流满面:“所以我是有自己找虐的倾向吗?”

无名子站了起来,缓缓诉说起曾经在山上的过往。

夕阳落下了最后一抹余晖,天幕上亮起了若隐若现的星光,像是那些残碎成点点片片的回忆,正散发着最后的微弱光芒。

“师父总是很忙,他好像永远在寻找着什么一样,经常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山而去。我从小就是三师姐一手养大的。可惜我是个瞎子,不知道三师姐多大,又长得什么样子。我听二师兄说,三师姐很好看,他总是喜欢偷看三师姐洗澡,然后就被三师姐打的下不了地。二师兄告诉我说,三师姐其实不是人,而是一种叫做灵的东西。

我不知道灵是什么,长什么样子,只是觉得,我很喜欢三师姐。三师姐跟我说,那是自然,我们是姐弟,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是姐弟。

可是后来,等我下了山我才知道,三师姐在我眼里,更像是平常孩子眼里的娘。

她喜欢修炼,也喜欢看师父的藏书。她想教我修炼,可是她教不会人;她读书给我听,我年纪又小又笨,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听不懂那书里说什么。可是我很喜欢听她念书的声音,即便现在,我也很想念她念书的声音。

二师兄是个很粗枝大叶,很鲁的人。他也不是人,而是来自昆陆人妖杂合的半人。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知道他有一对大角,又硬又凉,有一段时间晚上我很喜欢抱着他的角睡觉。他的力气很大,昆陆人的力气本来就很大,半妖的力气比昆陆人还大。而且身为半妖,他不用怎么修行,天生就有神异,就好像我生来就能听声辨物一样。可我不知道他身上的神异是什么。

二师兄很喜欢三师姐,总想调戏三师姐,可又总是不成功。三师姐说他活该,明明人又丑又傻还不多读书。可二师兄开始时不这样认为,他是被人从昆陆抓来当奴隶卖的,打死了奴隶贩子跑出来才碰见师父。所以他觉得只要他力气够大,就啥也难不住他。

唯一能难住他的,就只有三师姐。所以他后来也开始学着读书,可是又总是比不过三师姐。后来有一天,他说要出去闯荡,跟师父说了一声,就离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大师兄我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大师兄离山的时候,我还小,只是记得他很严肃很凶,不苟言笑,二师兄三师姐都很怕他。

后来,大家就都下山了。其中我和三师姐是被师父赶走的。师父赶我走的理由是他不待见我爹,而赶三师姐的理由,则是他要离开天南了。当然,我听见你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师父在骗我们。

我记得当时,三师姐似乎很不情愿走。哦,对了,二师兄离开前,偷偷跟我说过,三师姐好像喜欢师父。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想想,也许是真的,毕竟三师姐是灵,没有那些人类世俗的观念。”

无名子说着说着,似乎就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个时候,他双耳神异刚大成,先是听见了师姐“噗通”双膝跪地的声音。

师父:“徒儿,磕完这个头,你就下山吧。”

师姐没有磕头:“师父,徒儿不走,徒儿愿在这山中修行。”

师父:“你大师兄二师兄都走了,你小师弟不久也要被我赶下山去,这山门都要空了,你还留下干什么?”

师姐:“师父还在,山门未曾空。”

师父:“为师不日也要离开天南下山云游,不知归期。”

师姐:“山门还在,徒儿等师父回来。”

师父:“那我若是一去不返呢?你又如何?”

师姐:“徒儿甘愿与这山间的草木同朽。”

师父突然哈哈的笑了:“徒儿,你本是天生的死物,得道成灵本就不易。难道你一路修行,最后就只求一个与山间草木同朽?你走吧,走吧。不要错了心思。”

然后他就听见了师姐的笑声。

那笑声宏大响亮,却又听着空空荡荡,很久之后,无名子才知道那笑声里的感情叫做苍凉。

“哈哈哈哈,师父,徒儿明白了……全明白了……徒儿这就下山,此生再不见你……天道无情,求仙莫悔!……好一个天道无情,求仙莫悔!……哈哈哈哈……”

然后无名子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了师姐的声音。

无名生听着听着,种种画面便在他脑海里浮现,严肃的大师兄无名徒,鲁野的二师兄无名卒,还有柔美中带着一丝倔强的三师姐无名人,和那个躲在师父背后的小小盲眼少年四师兄无名子。

哦,当然还有他们共同的师父,那个似是不属人间的无名老神仙。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经历过,可在四师兄绘声绘影的描述下,就好像他也是那其中的一个,亲身经历了那些时光一样。

不知怎么,他听的有些欢乐的同时眼里也含上了点泪光。

所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真正孤单的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年这山上的师徒,要走的只剩下自己呢?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在这山间一守八年呢?

“师父他为什么要把你们骗走赶走呢?”

“我不知道,我也是在山下刚听见你的名字时,才知道师父可能根本没有离开天南,当年是在骗我们。”

无名子摇摇头。

“为师骗的只有你三师姐,从没有骗过你。”

无名生和无名子同时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无名老神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藏书洞前。

二人心情复杂,同时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