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早晨,骨松筋软的的无名生,硬拖着一身伤痕,抱着昏睡过去的小兔狲懒懒,艰难的爬回住处,望着满院子的狼藉,思考着。

小兔狲懒懒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睁开双眼:

“嗯?没名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被在血里面涮过一遍似的?”

她从无名生怀里蹦了出来,四下一看,登时就炸了毛:

“我去,这怎么回事啊?家里遭了贼了?哪个没娘养的混蛋,把地全给糟蹋了?还把树都给拔了?老娘满树的口粮啊!”

她摇身一变,化作矮萌姑娘,豪气冲云的一拍小胸脯:

“没名字,不要怕。老娘我给你做主了。告诉我是那个生来没屁眼的混蛋敢来咱家里捣乱,还把你打成这样?给不给老娘我面子了?老娘我现在可是真灵已成的妖精,谁都不怕。走,老娘我带着你报仇去。老娘一定要把他生扒了皮大火活炖汤!”

无名生神色难明的看着她:“……”

懒懒小姑娘终于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没名字你那个眼神是几个意思?……你不会是想说……其实是我吧?……”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是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昨天晚上,无名生趁着月光大好,刚准备去例行打坐念书,就发现小兔狲懒懒的情况不太对。

“别走,没名字你别走…老娘好难受啊。”小兔狲拿一只小爪子死死的抓着无民生衣角,声音有气无力。

无名生一听慌了,拿手一摸,发现她浑身发烫。

“喂,懒懒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吓我啊!”他顿时被吓坏了,懒懒是他上山到现在唯一一个伴儿,可千万不能出事情。

“没名字…你小声点…老娘…没事…你把老娘…抱到…大青石上…”

无名生赶紧听话的把小兔狲抱过去。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小兔狲的身体,开始发起光来。

那光芒一明一暗,伴着小兔狲的呼吸不停的闪烁着,皎洁的同时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黯淡感。

“喂……懒懒,你……”无名生大惊,却又不敢动作,只能这么呆呆的看着。

“别说话!”懒懒突然凶暴起来,龇牙咧嘴的像猛兽一样的吼着,还发出粗野的叫声,在无名生胳膊上咬了一口。

“啊!”无名生手臂一疼,吓得把懒懒丢在了石头上。

“哎呦……你干嘛啊……没名字……你不要我了吗……你别走啊…”懒懒的声音又开始突然哀弱起来,两眼泫然欲泣。

无名生只好再赶紧心疼的把她抱住。

“老娘是妖精,妖精!不要你抱,没名字的你滚开!滚开!放开我。”小兔狲再次凶暴起来,在他的怀里抓挠踢蹬着。

无名生只是死死地抱着他,咬着牙不吭声愣由她在自己的脸和胳膊上挠出了许多血道。

“没名字,我好难受啊……我是要死了吗?你脸上怎么血糊糊的啊?……你别走…别走……”凶暴完后,小兔狲迷糊了起来,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无名生抱着小兔狲,看她在那里一会儿凶厉一会儿迷糊,呼吸却越变越沉重,急的只能干哭:“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快来救救徒儿,救救懒懒啊!懒懒疯了,快来救救她啊!”

怀中白光猛地一收,又猛地一放。

“砰!”“呀!”

无名生整个人都被炸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痛,刚爬起来就听见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老娘神功大成了!老娘是乱世大妖了!老娘要一统修仙界,千秋万代,称宗作主!”

只见懒懒虽未化形,却人立而起,脚下踩着一团白色虹光飘在高高的空中,浑身上下散发着唯我独尊的气势,再也不见了平日里的蠢萌。

“懒懒!你没事吧!”他爬起来走了一步,腿骨一疼又摔在地下,心却是放了下来。

虽然懒懒现在看起来怪异了一点,可既然是功力大进,自然不会毫无变化。

只要她没事就好。

然而很快无名生便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因为空中的懒懒,听见了他的声音,只是站在空中,冷冷的盯着他,嘴角泛着让他害怕的无情冷笑:

“没名字的,老娘现在,要抓一个小孩儿扒了皮炖汤,你觉得,是谁会这么幸运呢?”

“哈哈哈哈,那就是你啊!”

她说着爪子一抡漫天的月光像是一只巨掌般将他抓住狠狠地拍在了山崖上。

“啊!”

后背和前胸像是,同时被万斤巨锤砸中了一样,无名生眼里的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咳……咳……”嘴里浓重的血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肋骨一定已经插进肺里了。

他甚至浑身痛到根本感觉不出自己从半山崖摔落到地下。

勉强的睁开了眼,泛黑的世界里,那个半空中的光团是那样耀眼。

他的耳中模模糊糊听到了遥远的声音

“我是谁?这是哪儿?我在干嘛?那怎么趴着个死人?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说着那团白光就向这远方飘去。

“啰…呕……咳咳咳……”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懒懒化作白光远去,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滑落。

懒懒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然而小兔狲根本没有离开。

她飞到一半,再次疯狂的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欺负老娘了!那头野驴呢?你过来!让老娘把你的头踩扁!啊,对了,好像还有一个人,老喜欢把老娘悠来荡去的是吧?来来来,让老娘好好的报答你一下!”

昏迷前,无名生泛黑的视野里,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张无情冷笑的老猫脸。

然后他就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他眼黑到什么都看不见。

他浑身疼的好像是把每一寸血肉放在碾子里刚滚过。

他感觉不到恶心,也感受不到悲伤,因为好像从思维到血肉,都有着向四处离散的趋向,如同大风中的蒲公英。

他就好像做了一场迷迷糊糊的大梦,而现在,梦该醒了。

那是他第一次体验濒死的感觉——

——悠扬而空荡,如同一场荒唐大梦将醒未醒。

最终还是醒了……醒了……

好吧,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小兔狲懒懒虚灵大成,需要身灵合一。

融灵凝灵其实不过是一件事情的不同表达而已,将身心融入自己聚出的虚灵,那么这个虚灵便不再只是一个混沌的灵气团,而是会打上各人不同的烙印,自然也会凝聚出独特的真正形态来。

身灵合一,凝出了特定形态的灵,才是真灵,也才能称真妖、真人。

只是当将身心彻底融入灵气之中时,灵气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浸染身心。

于是,便有了失心劫。

一般妖精虽是吞吐月华,但总会有另一个主修的属性。可偏偏小妖懒懒,被驴踢坏了脑袋,她是生生只靠着光元暗元聚出来的灵,所以她的失心劫陷入的恶情,便是痴狂与迷惘。

她此刻的意识根本不清醒,不是陷入自己终为真妖的狂喜狂妄中,就是陷入混乱迷乱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幸亏无名山被老神仙布下了禁制,除了山上师徒谁也不得随意进出(就连她当年上山也是偷拽着无名子的衣服才混了进来),不然若是被她跑到人间,必然是一场大乱。

小懒懒在无名山上到处飞窜,惊了个满山不宁。

最后她心中所有的迷乱和痴狂合在一起,她在半空中大吼着

“哈哈哈哈,老娘是真妖!真妖!真妖是什么!老天爷你告诉我啊!老娘是啥?老娘是谁!”

回声四荡。

悠悠中脑海里似有一个糯糯的童音。

“我就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你可不能也没有名字。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呢?看你长得这么肥丑,就叫你肥肥?丑丑?不行,都不好听。要不……叫你蠢蠢?诶呦,你干嘛咬我啊!疼死我了,不喜欢也不能咬人啊,我给你换一个就是了。……要不就叫你懒懒?你不反对?那你就叫懒懒好了。”

“懒懒……该死的没名字……懒懒……我有名字……我叫懒懒……”

她一头载了下去。

无名生从无意识中醒来,像是又进入了一场迷梦。

可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告诉他,这是现实不是梦。

他起身,看着眼前彻底被翻过一遍的场院,和那些一棵棵被连根拔起的果树。

“懒懒!”他大叫。

没有回答。

“啊……”他拖着结满血痂的身体,手足并用的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她。即便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他有了一身道行(即便感觉不到也没法动用),有了满身灵气的滋养,凡人受到这样的伤早就死了。

他浑身上下,从血痂变成淋漓的鲜血,又从血糊变成斑驳的血痂,如此往复着,像是一只被半剥了皮的山中孤狼。

“啊……”

到头来,他只落了个什么都没有。

为了修行,他自愿跟着师父上山,忘尽了自己上山前的一切,甚至自己本来的名字。

可一夜之间,他这山中的八年,也落了个空空荡荡。

“啊……呃?”

一个毛团,从天上正好落在他的怀里。

他来不及擦泪也来不及拭血,转着圈的朝着四下里跪拜着。

“……这是我弄的吗?”懒懒气势顿弱,又变回了呆萌的小兔狲,小心的拿小爪子摸着他脸上身上的血痂,心里害怕起来。

——天呐?我做了什么?谁能告诉我我都干了什么?

“不是啊。是有强盗想要进山抢劫,把我绑起来打的。是懒懒你正好修成真妖,才救了我啊。”无名生顺手抱住变小的懒懒不撒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真的是懒懒你救了我啊!”

“看来老娘修成真妖还是蛮厉害的吗!没名字,你记住了,以后老娘就罩着你了。谁敢欺负你,老娘就把他扒了皮炖汤。”

脑袋不太灵光的懒懒小妖当场就信了。她也不想想,强盗怎么能混进无名山,强盗又怎么能把半院子的树连根拔起来。

无名生点头:“啊。那是当然。我以后还要靠着你救我呢。”

无名生这样说着,心里也在这样想着。

她救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