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些毛病人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或是最终活成讨厌的模样。

安伯迫不得已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顾晓之,这时,泄密是为了守住更大的秘密。

他靠在一楼的柜台上,自挂断顾晓之的电话后就一直靠在这,只是想多听听风声。

一月的山里,冷风作响是件常见的事儿,而常见的事儿,能让人安神。

他已年过半百,是否还剩下五十年那不得而知。

“求我不要把事实说给袁安听?!为什么?我和你不同,安伯。我没有收那个徐偆的钱。”

又想起顾晓之的那句话,那个女孩口中的话语,一直都是那么锋利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整块结石了,不是他的心里存在着一颗结石,而是他整个人就是块病变的肉瘤。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生活是潭大污水,能在这里头活着的鱼早就变异了。

此刻他忽然又想起了袁安,想起了徐偆,想起了孩子们,那些鱼苗还有着完好的“躯体”,不像自己这么个老头子。

“我和你不同,安伯。我没有收那个徐偆的钱。”

冷风拍打着他眼前的窗户,看不见摸不着,也进不来,但这一下却他彻底拍清醒了。

他想,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被人骂被人嫌之类的早就经历过了,如果顾晓之真的要揭穿他和徐偆之间的交易的话,那也没办法,本来这果园的工作也只是打发时间的。

顾晓之一番话如同手术刀般切开他的血肉,却没有再下刀,毕竟自己已经是一条变异的鱼了,还指望留下什么好肉呢?

但他这老人的心,却因为久违的创伤而又一次热血起来

——我又何必插手呢。他想起白天自己和徐偆对视时的想法。

冷风再次呼呼吹过,扫走了“以前的空气”。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对......你说是吧,萍......

他正想对她说些什么时,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多年的老毛病今晚又犯了。

窄小的服务站从未像此刻般这么冷清。

他笑了笑,苦苦地,无奈地,然后想着这样的生活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2

无奈是成年人的常态,顾晓之想到。

她见过很多大人焦头烂额、失声痛哭、妥协委屈的样子,7岁那年第一次进火车站时她就看见蹲在路旁的三十岁男子。

他和身旁乞讨的人的唯一不同点,便是地下没有写着“帮帮我”,那似乎是对方最后的尊严。

他们可怜吗,可怜。但他们可敬吗,可敬。一滩污水,臭气熏天,里面竟然还有能坚持活下去的生命,这些生命难道不可敬吗?可敬。

可怜又可敬,却又平平无奇,这就是污水池里的鱼。

这些顾晓之都懂。但是她还知道,无论这水池过去清澈与否,此刻使污染加重的,必然有鱼的一份功劳。

这些鱼,不仅可怜、可敬,它们甚至还挺可恶的。很矛盾,但也没办法,而且令人窒息的是水里的鱼还在增多,新生的鱼还遗传了上代的异常。

顾晓之也很头疼,她也想过二三十年后回过头来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说不定彼时彼刻,她已经是个随波逐流、左右逢源的妇女了,届时有空就和同事一起在办公室里聊聊八卦,吹吹绯闻,丢下一句“没办法,活累了”的辩解给现在的自己。

当然,这种胡思乱想放在此时此刻来看就是杞人忧天,就算与人道出,别人也未必会当真,毕竟当问题逐渐逼近核心的时候,就会有人用“假大空”等玩笑话来刷洗问题的严肃性,届时他便不必面对这个核心问题,实在是聪明极了。只是有的问题也确实是受人包装而“假大空”起来,就像是一片面包发了霉,让你疑心起来丢掉了那些即使没有发霉的面包。

没办法,与人有关事都很复杂,人自身也很复杂。

安伯肯定也如此吧,贪财并非是他本性恶劣,只是经历造就个人,安伯只是被水池染上了贪财的习性罢了,或许他以往丢过一份至关重要的工作,又或是被骗去一笔不菲的金额,越是老实,沾染恶习时就越是牢固。

也不一定是“恶习”,恶这一字或许本就用的不对。

顾晓之心里其实对安伯感到很抱歉,自己说的话还是过于尖锐了。

然而这也很无奈,人听别人说话时也喜欢抓重点,事实上先入为主就是为此而诞生的一种机制,而这也让人输出观点时喜欢立下中心。

抱歉,或许不是“喜欢”而是“必需”。

没有中心的话语会让人听起来摸不着头,事实上号称“散字辈”的散文也只是“形散神不散”,但对于许多学生而言,“形散”就已经是一个难以攻克的阻碍了,可见中心对于人类的重要性。

或者说“偏向”、“站队”对人类的重要性。

人是株爬山虎,总得攀着巷子里两面墙中的一面生长。

因此,她必须得刺痛安伯,自她选择指出这位老人的劣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得划开一道口子,要么在屋子里,要么在屋子外,占在门框下只是单纯的耍赖。

安伯肯定也不容易吧——顾晓之感慨道,只不过,错即是错。

昏暗的一楼里总是响起噪音,一阵又一阵,顾晓之沉思许久才回过神来反应到那时风声。

在这样的山里,有这样的风声再正常不过。然而即便那再怎么有据可循、合乎情理,那也是恼人的噪音。

独自一人呆在一楼,知道真相的顾晓之已经不担心什么了。

她在思考着的,只是该和谁说,以及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