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晓之的话一直在他的胸口燃烧,仿佛一剂熏草药引,缭绕地引出记事以来的记忆。

——为什么你会成为一个半吊子呢?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从何时起呢......

他想起孩子时,第一次学着别人赖在玩具摊前喊老妈买玩具,老妈发现哄他无效后就臭骂了他一顿——那么,是这里吗?

应该不是吧......

那么是那里吗?小学第一次向喜欢的女生告别,结果被损友通告了整个班级。

也不是吧......

读书声、下课铃、儿时好友的样子、顾晓之的话、段时的背影、安丘儿的长裙,稀疏平常却又弥足珍贵的回忆碎片如同漩涡般回转,他的眼中最在意的果然还是那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那是熟悉的打扮,也是与安丘儿最相衬的衣服。

——他开始跟踪熟悉感来。

白色的连衣裙,他,何时见过呢......

2

新的MP3被握在晓彤手里,这对于小学生而言是没办法抵制的诱惑,两个跟班不由分说地便一哄而上。

“想听吗?可惜只有两只耳机啊。”晓彤示意另一位女生不要再挨过来,同样是她的心腹,这位却没有按要求拿着马桶刷往那个女的枕头上蹭,实在是蹭鼻子上脸。

女生感觉到了孤独,然而却不能对那位女生感同身受。

孩子总是单纯的,但单纯的不一定是好的,而好的坏的也未必是根深蒂固的。

对于大多数孩子而言,他们表现出的往往是情感,领悟到的也是情感,日后才交织成观念。

晓彤得意地咬起巧克力棒,她爱极了这种甜腻的味道,未尝过恋爱滋味的她认为这便是恋爱的味道。她咬着“爱情”,看着自己希望的爱情。

“哎——徐偆!”她急切地向着注视之人打招呼。

徐偆注意到她在招手,她胸口的小鹿便在骚动,然而徐偆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在找什么人,目光扫视周围,找不到又只能去问不太喜欢的班主任对方的去向。

她嘴里的巧克力化在了舌头上,而巧克力再甜,也终于泛起了点滴苦涩,盖过了原有的甜。

此甜为爱,此苦便为妒。

3

因为一直是自己在说话,袁安便开始厌烦起来,比起哑巴,女孩更像是只怯生的猫咪,离开了母亲就只会缩成一团。

袁安心想,她莫非是讨厌我吗,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男孩,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吧......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她真的讨厌自己,那又为什么要跟着他出来。

喜欢与讨厌,男孩的世界里暂时只有这两种感情。

极为纯粹,因此极为坚定。

女孩会讨厌男孩吗?不见得吧,但是说得上是喜欢吗?也不对吧,正如他所想的,怎样才能喜欢一个认识了一天不到的男生。

但是袁安觉得自己就喜欢她,他喜欢白,讨厌黑,于是喜欢她。

昨天的一场大雨像是一场大扫除,擦拭出了天空最原本的湛蓝。无遮拦的阳光之下,热与咸的海风沿着山坡上行,拂过每家每户的门前。雪糕店的老板扇着扇子乘凉,湿热的海风闷得很,他身边的冰箱似乎因为寿命将近而噪音多生,但他的表情很宁静,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三四十年,早就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像这家店一样手工做雪糕冰棍的店铺已经见不到了,特制的糖水冰棍和现做现卖的雪糕是它如今的卖点,同时也是三四十年来在这附近长大的人们最原初的记忆。

大人们把这家从小吃到大的无名雪糕店叫做阿伯雪糕店,还筹款定制了一份招牌立在店门前,那是对逝去青春最亲切的谢礼。

阿伯雪糕店今天迎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自从岛上的沙滩被开发成旅游场所以后,不少大城市的旅客会过来享受海边生活,在附近的民宿住下,这自然为它招揽了客源。

阿伯看着店里流转了两年形形色色的客人,却也没见过这样的两位小客人。

那是一个男孩与看上去比男孩稍大一点的女孩,也是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十几年前电视普及了的那会儿开始,他也配老伴看了不少电视剧,在他眼中,两位小客人既像是两位害羞的新婚蜜月夫妇,又像是爸爸领着还不会说话的女儿。

男孩点了份三色雪糕,又因为女孩没有主见点了第二份。

她既没有说喜欢,也没有不喜欢,看上去就像是父母逼着孩子报补习班时的场景。

阿伯担心他们是否有钱付款,男孩则是掏出了张百元纸币,让他吃了一惊。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百元还是相当有分量的,更不用说是两个孩子独自拿着。

阿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自己找不开,两份雪糕的钱在百元钞票面前显得过于渺小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了,把钱留着还给你们的爸爸妈妈吧。”

女孩连忙摇头,认错之后又迅速低下头。

男孩赶忙帮她解释了两人的关系,只说是朋友而已。

老伯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顶仅剩的几根枯毛,他并不在乎把它们挠掉了。

见两人不再说下去,老人默默地从身后的冰箱里拿出冻好的原液,它们装在番茄酱的瓶子里,被老人挤出三滩奶液,粉红纯白与棕褐,是几代人都喜欢的草莓奶香与巧克力。

他抓起两张铁片,有序熟练地聚拢和翻搅铁板上的原液,一次次地物理整合,就像是锻钢一般,会逐渐把过冷的原液收拢成一团绵软的雪球。老伯就像是皮影戏手艺人,把心思都灌注在孩子们面前的这场表演上。

两个不知世界之大的孩子们紧盯着他手上的变化,然而惊喜发生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看清,两张搅动草莓汁的铁片不知为何就沾上了草莓味的雪泥。

孩子的目光还停留在成团的雪泥上,树上的蝉也还在鸣叫,似乎夏天不离开,蝉声就不停止。

无论是傲慢、嫉妒,还是怯生、喜爱,他们都是孩子。

今夕的孩子们和十几年前、数十年前的孩子们一样,都站在了同一座岛屿上。

4

袁安从床上醒来,这一觉睡得头昏脑胀。

他想起了不少从前的事情,从悸动、冲动,到无奈、后悔。

他不禁再次叩问自己,一切,都是自那时起吗?

思考了好久,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段回忆深刻又模糊,像是年代久远的名画一样经不起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