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们为什么不去攀登圆锥塔呢?我是说,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去攀登圆锥塔,获得自由。”

“攀登圆锥塔多累啊——相比之下,繁衍后代可要容易多了。这里大部分囚徒,都只有在对繁衍绝望之后,才会重新振奋起来,去攀登圆锥塔。不过到那时候,就算他们不振奋,也没关系,塔尖会让他们毕业,会让他们去大金字塔里做个合格的塔基。”

常琦任收拾完东西,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谕。她的包不大,就扔在脚边,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他们并肩走了起来,却仍然在脑海里对话。

“就算登顶圆锥塔,也只能选择进入塔尖或者接受‘洗脑’成为塔基……塔尖就没想过,会有我们这样没法被改变的?”

“当然想过,所以还有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第三阶段反人类罪。被定下这项罪行的人,会被流放到一个彻底的荒岛上,那里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有着完整的动植物生态链……”

“那岂不是会变成《鲁宾逊漂流记》?”

“不可能的,量纪元的人类看似强大,每个个体都拥有全人类的可能性,但那是建立在社会性之上的。就拿免疫系统来说,量纪元人能免疫绝大多数病菌,但那得益于我们的饮食中就有不定期更新的免疫要素,无数的医学专家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潜心战斗,在病菌进化的同时也在推进医学发展。”

“然而一旦到了绝对脱离社会的荒岛上,人类尚未站起来时候的伊甸园,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没有人类个体能够战胜大自然——在精细化分工如此极致的现代,每个人相比旧人类、祖先,都是‘残疾’的。”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两人终于脱离了这栋荷尔蒙爆炸的宿舍。谕结束了说明,静静地走着,视线在宿舍区的绿化带之间扫过,仍然能看到欲求不满的男女,在树荫底下继续着未完的热情。

他们的热情不仅仅在于彼此,也在于这实际存在的树木花草,他们像是刚刚飞奔进伊甸园的孩子,争先恐后地爬上树梢,摘取鲜红的苹果,恨不得整个吞下。

“那荒岛,连我们、连个人端们都受不了吗?”

“受不了的,个人端在个别方面,比人类还要更加依赖社会系统。你是从来未曾接入过宇宙系统,始终处在‘离线操作’的状态,当你一旦,接入宇宙系统之后,那种全能性和便利感,会让你觉得断开一秒,都是无比难受的。”

“那我还是不要接入比较好——听起来像旧时代的毒品一样。”

谕皱皱眉,似乎很不高兴。常琦任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却觉得她皱眉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你这么说就太无礼、愚昧了,毒品可不会给你的身心带来实际的帮助,宇宙系统确实让人类越来越依赖它,但那就像农耕时代的田地、工业时代的工厂、信息时代的互联网。”

“虽然信息时代,确实有人把互联网排斥成毒品;工业时代,也有人讥讽工业化;农耕时代,人们还没这么丰富的词句去故作深刻,但也有人更喜欢去野外觅食、而不是成天佝偻在田地里。但那只是拒绝向前走的借口,只是个体的任性而已,时代不会顾及这些个体,只会淘汰他们,然后滚滚向前,哪怕前面就是深渊……”

常琦任摸了摸鼻头,有些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懊悔,作为一个资深网络评论家,他不该有这么鲁莽的发言才对。在这方面上,他不得不承认β(贝塔)的认知能力和勇敢——虽然她声称自己感情淡漠,连恐惧这种心情都快没有了,但能直视深渊,并继续向前迈进,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勇敢的。

摸了摸右手拇指上不可视的扳指,常琦任将时间减慢到几近停下,纯黑空间从脚底蔓延开来,椭圆长桌和石头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嗨君主大人,才隔了两天不到,就思念您忠诚的下仆了吗?”

石头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认真,却说着一听就味道不对的问候。他强调的“忠诚”,不管怎么听,都像是某种讽刺。然而常琦任没心思琢磨石头复杂的人格,他来这个空间,只想确定一件事。

“交换条件,现在还有用吗?”

“唔……我认真思索了一下,‘交换条件’实在不太妥当,显得太平等了,而我其实是可怜兮兮的被动方。以后我们称之为‘命令’吧!你可以只动作,说‘ok,没问题’就命令我,但是要赐予给我相应的‘动力’……”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ok,没问题——一百倍行动范围的‘动力’,我承诺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谕受到伤害!”

石头像是很为难地杵着额头,食指在头发里打旋。

“这个做不到啊——那天向你提议的时候,要做到这件事一百倍行动范围就够了。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逝立刻就要提着刀上门来啦,就算是我,要让她全身而退也很困难。”

“你在要挟我?”

“哪敢哪敢,你自己想想看嘛——当时是在大城市里,我这个‘云存在’能影响到的东西很多;现在在这孤岛上,能借力的东西就只有几间教室和缩水版高塔,我行动范围要变得更大些,才能获得胜机……”

“诶呀,这时候你还不相信我!就跟你直说吧——行动范围超过一千倍也没用,因为一千倍正好够覆盖全岛,行动范围再大,也只能覆盖到海水,根本没用……而且,说到底这座岛上的设施,就算被全覆盖,也不见得能赢过阿尔法,你可能还会死哦!”

“这对我来说,完全是抛头颅洒热血,可能还一场空的危险博弈啊!”

“你想,我对你尽忠,让你趟这趟浑水,你却死了,江山易主,那别说什么谋权篡位了,连我之前的希望和努力都白费了。而要是我奸猾点,说根本办不到,拒绝掉,最多就是小丫头没了,你却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大不了寻思下一个更安全的尽忠机会呗。”

常琦任还不能完全确定,石头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家伙大致也是和谕类似的存在,或许排序还是α(阿尔法)。

——站在石头的立场上想,这次确实是不帮助自己安全系数更高……

“我相信你!我们一起,解决掉那个自以为是的尖端吧!”

“ok——一千倍的行动范围扩展收到!我先出去转转,时机成熟,我会把你目前的格位都拉近这间殿堂,到时候我们再制定详细计划。”

石头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地打了个响指,纯黑空间褪去,常琦任还来不及追问,就回到时间流速正常的现实。谕正好奇地看着他,随即笑了。

“殿堂的感觉怎么样?”

“唔,果然被看出来了吗?”

“当然了,毕竟我也用差不多的技术,偷偷把扳指带进来了。”

谕扬起右手,轻轻晃动拇指。

“我这个还是楠强行给我认证上的……说起来,制作扳指的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话刚说到一半,常琦任的嘴唇就被谕的食指堵住了。她凑到他面前,近得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自己想象就可以了,我们要是因为口误变成透明液体,就太不值咯。”

“哈哈哈……说,说得也是呢。”

常琦任的额角惊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完全没感觉到,刚才自己有说什么如此惊险的东西。

——果然高塔的神和塔尖相互关联的内容,都是不能提起的吗?

——扳指和黑卡的功能相似,仅仅因为这点,就不能提起,那看来石头说的‘神要优化塔尖’是正确的……

“别在那傻笑啦!快来搭帐篷,这是男性应该主动承担的动作吧!”

被谕的声音叫醒,常琦任才发现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高塔”就在前方不远处,而这块地方正适合露营。

茂密的林木,正好留出一块细窄的草地。那抹嫩黄绿色的尽头,是三四米宽的小河,目测水深刚到成人膝盖左右的高度,水流清澈,有青色大鱼在其中摇摆着。

这些鱼倒是很不怕人,常琦任抱着帐篷走到河边,它们也没反应,仍旧优哉游哉地摆着尾巴,这让他食指大动,想立刻抓只起来尝尝鲜。但他立刻摇起头来,企图甩开这个罪恶的想法。

“喂,我说的是这片矮树林下面了!那块草地那么窄,你在那支帐篷,风稍微大点,就掉进河里啦!”

“遵命女王陛下——果然不愧是二次入狱。”

谕也没搭他的腔,就是鼻腔里哼哼,瞪了他一眼。常琦任则讪笑着抱起帐篷,朝谕指定的位置跑了过去。

常琦任高中毕业的假期,曾经和几个基友去山里野营过,大学在学生会主持相关事情,更是成了搭帐篷好手。对这还原度还算高的旧时代帐篷,他还挺有自信的。

“只是这一面透光一面不透光的材料到底是什么……”

小声嘟囔着,常琦任还希望谕听到后能帮他解答,但好一会儿也没反应。他抬起头来,寻找那抹明丽的樱色。

结果谕竟然在他刚刚准备搭帐篷的地方,搭起了烤架!

“你,你想对那些鱼做什么?!”

“当然是吃了。有什么问题吗?毕竟我们中午都没吃饭,晚饭就吃早点嘛。”

“你不觉得这样很辜负它们的信任吗?毕竟你在那搭烤架,它们都没离开。”

谕被常琦任的话问得呆住了,随即弯腰捂嘴笑起来。

“哈哈哈哈……诶呀,笑死我了!你这么童真的吗?哈哈哈……”

“童,童贞?什么童贞啊?!这为什么会和童贞有关系!搞不清你的逻辑,到底是怎么……”

常琦任面红耳赤,胡言乱语。还好谕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笑得根本直不起身,也没有余力思考他在辩解些什么,否则她可能会笑得趴下去、笑得出现窒息的危险。

很快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常琦任立刻闭上了嘴。他动作敏捷地跑过去摆放好行李,主动从包里拿出伸缩鱼叉,主动承担起残害生灵的使命来。

谕还没从散去的笑声中缓过气来,她弯腰杵着膝盖,一个劲地咳嗽。等她再度直起身体来,他已经生好火,正把剖好的两条鱼往架子上放。

“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