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空间凝滞了起来，常琦任周围的事物和人们被无声蔓延的漆黑淹没，只有一圈圈涟漪标记着他们曾经存在的位置。他看清了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浮凸出来的石碑，以及那鲜红如血的纹路，还有坐在石碑上俯视自己的长弓三石。
明明知道他是长弓三石，但那具应该属于常琦任的驱壳，却让他觉得异样的恐怖。
“你的感觉很准，逝会牺牲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来挽回高塔倒塌造成的负面效果。”
“石头？”
“你真的要一直这么叫吗？”“太好了！都忘了还有石头在！”
把面对自己的违和感抛开，常琦任觉得有个能交流的人还是挺庆幸的。
“唉算了……品可能会持否定态度和逝争辩两句，但没有用的，逝直接控制着军队。就拿小口尸子来说，就算他到达了最佳斩击位置，只要逝下令说停止，一切就结束了。”
“真希望我的感觉都是假的，真有这种为了不存在的东西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那个时代的金钱、国家、企业、家庭等等，全都是不存在的东西，全都是人类共同想象的产物，只有人们一起相信才有价值，不也照样有人为了这些东西视人命如草芥吗？”
石头一副阴谋论的腔调，让常琦任脑子生疼、立刻开口打断他。
“啊啊啊啊！好烦！别人草不草芥我无能为力，我绝对不要草芥掉。快帮我想个办法！”
“不不不，你可是要成为塔尖的人啊！我的君主。你忠实的贤臣期待那救世的壮举，怎么样，只要小小的奖赏，就能让这壮举成为现实。之前臣下许诺的东西都做到了吧，提高熵值，说服青鸟同意你和虞同居……
“等等等等！别提那事，一提那事我就来气。还有那啥，别什么君主、臣下的，就你这高高在上的样子，还……”
石头闻言从石碑上纵身下来，这时候常琦任才意识到对方比自己矮小一些，头顶才到自己肩膀。
他顿时感慨这个世界的平均身高真恐怖，毕竟自己曾经是常琦任的时候身高也算中上，有一米七了。而长弓三石在这个世界，只能算中下身高，周围多得是比他高大的家伙。
“这样总行了吧。”
石头仰望着常琦任。
“唔，你说的奖赏具体是？”
“让我的活动范围再大点，不止在这殿堂里，去到外面也可以，哪怕只是在你身边也好。”
“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人话可乎？”
常琦任的反应，让石头的眉角抽搐了片刻。随后他轻咳两声，摆出既无辜又诚恳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想啊——原本我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着，有可爱的青梅竹马，和天降系的女上司，然后一个不讲道理的家伙突然出现，占据了我的身体，以至于我反应迟钝没能躲开恐怖袭击的爆炸，最终被换上一副生化人的身体。”
“紧接着，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还占据着主要意识，而可怜兮兮的我只能缩在这冰冷、漆黑的鬼地方，等待他精神动摇才能摇尾乞怜地说上两句。”
默默地听着，常琦任当然知道这鬼东西在说什么，只是他这一说，自己还真没法反驳。
“然后这个不要脸的家伙，遇到过去不去坎才想到我不说，甚至还连我索取一点点心理安慰式的奖赏，都要叽歪半天，揣着明白装糊涂……”
常琦任听着自己的评价从“不讲道理”到“不要脸”，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听不下去了，最终自审了一番，似乎是理解石头刚刚说的意思了。
“你是说，你要能够去到我身体外面？”
“我可以理解为，我同意之后，平时会看到幻视吗？就像那天幻听到你说话一样。”
石头点头。
“你的表述不够准确，幻听、幻视都是听到、看到不存在的东西，而我是存在的，不算幻听、幻视。我这情况，只是别人看不到、听不到，唯独你能听到、看到而已。”
常琦任这么理解下来，觉的其实还不坏。虽然答应之后，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疾病患者，但这个世界熟人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周围都是些忙忙碌碌的冷漠脸，能够有个可以讨论交流对策的家伙在身边，也挺安心的。
“ok，我同意。具体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你刚刚开口说了这句话，就足够了。”
石头装模作样地俯首，还真有点“远古时代”臣下的感觉。常琦任却根本没在意他竭力模仿的样子，还在纳闷整个过程竟然那么简单就结束了。
“这就行了？那，那我现在得到什么了？”
“别心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石头抬起头来，整个却消失了，只有声音还在常琦任脑子里回旋。
“你即将得到她，即将得到一切！”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口尸子正在催促常琦任做跳伞准备，舱室的门已经打开，气流却没有如旧时代常识那样往里面窜。常琦任没有心思去在意原理，而是以极强的适应性习惯异常，和小口尸子站在同一侧，随时准备接收虞往下跳的指令。
“跳！”
跃出舱门的那一刻，气流铺面而来，衣服被扯动得猎猎作响，平流层的云气瞬间弥漫了视野，随后是遥远的大地映入眼帘。
常琦任隐约能看到还剩半截的高塔，以及正下方被另外半截高塔压住的庞然大物。那黑漆漆的灾厄，躯体被高塔横断成两截，但没有真的如上次被斩击的梦魇那样躯体断裂开，只是沉重的高塔残骸压在身上，让它难以动弹。
当然，如此高空坠落的巨大建筑还是对怪物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即便在这样的高空，也能清楚地看到它背上的伤痕，宛如沟壑般显眼。只是金属构成的躯体内没有血液，徒留狰狞的断面，散发着异质的恐怖。
两人如期降落到梦魇的肩部，透明降落伞在落脚的瞬间分解消散，常琦任按照预定计划隐身朝怪物的面部奔去，小口尸子则朝另一个方向的后颈飞跃过去。
石头那莫名其妙的话在脑海里回旋，实在是让人困扰，“得到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器？召唤兽？还是什么特殊能力……
再说了，要怎么得到呢？总不能是从天而降吧。
常琦任思绪纷乱，都没留意周围，自己已经到达了灾厄的面部。那空洞洞的漆黑眼眶，就像陨石在废旧金属堆上留下的巨坑。他翻身腾跃起来，将匕首射入坑洞内，紧接着竭力躲开，然而升腾起来的爆炎还是灼伤了他的背部——恩将火焰压缩到了匕首内部，匕首接触到怪物、被同化的瞬间，压缩的火焰就会引发爆炎。
感受着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在福音世界的疼痛加倍效果下，仅仅烧伤也让他眉角抽搐——他不禁暗自腹诽刺客这种职业，一旦面对庞然大物就毫无办法，速度再快也只能走秀。
然而灾厄没有给他如此余裕的机会，犬科动物的脸上张开了巨大的口器，仿若实质般的声波震得他耳膜发疼。
常琦任立刻捂住耳朵，而那声音还在逐渐增强，终于连捂着耳朵的手都开始随着声波剧烈震动。手臂上的毛细血管似乎开始破裂了，毛孔里不断有小汩的鲜血流出。常琦任明白必须尽快离开作为声源的口器，否则根本不需要承受什么攻击，单单是这声音就能让自己原地死亡。
然而此刻浑身都在随着声波振幅抖动，迈开步子的动作过于艰难，更别说奔跑起来了。
常琦任注意到那尚未冒起火光的另一个坑洞，也就是灾厄的另一个眼眶，于是他翻转手腕，将仅剩的匕首连射进去，刹那间又是一阵爆炎的冲击袭来，成功将蜷缩起来的他吹飞出去。
翻滚了几十米终于停住，这个距离下声波的影响变弱了，常琦任立刻起身准备逃离，然而灾厄就在这个时候剧烈地扭动起来，摆首的动作幅度之大，直接将他重重地抛飞出去。
在半空中，常琦任看到脖颈上的小口尸子正在蓄力准备斩击，却像是受到了刺激般动作戛然而止。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三四只梦魇从灾厄的表皮上分裂出来，朝他猛扑过去，仅仅呼吸之间，英雄就成了四分五裂的肉糜。
常琦任上下颚紧咬，以免自己发出声来，引起下面梦魇的注意，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就这么摔下去，也是死，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呢？
只是他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没发声，他心底里还是期待着石头的许诺，期待着自己即将得到的东西。他后悔没在和石头达成共识之前，追加一条，自己一旦答应，立刻让这件事情得到解决。
“那只能怪你自己，约定的事情是‘成为英雄’，而不是‘立刻解决事态’。”
眨眼的功夫，石头竟然站在了那些徘徊的梦魇之间，正朝着自己微笑。他微微俯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下去。
就在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快看不到他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轻启唇齿。
“英雄就是这样塑造的呀——就像你们演得那出剧目，有牺牲才有救赎、有英雄！”
那声音直接在意识深处回想，常琦任顿时觉得自己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