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悬浮窗口,上面的蓝点从标识着“Y-352厂区”的区域离开了。

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在被自己摆脱之后,仍然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但只要他不在担心自己,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细节部分都不是问题。

印象中父亲大人是第一次来造人工坊的厂区,会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青鸟收起思绪,换上刚刚配发的灰白色工作服,准备去完成刚刚下达到悬浮窗口的第一项任务。

“接收新送达的一批个人端素体?”

“诶?为什么和照顾小宝宝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青鸟反复确认着那条任务,可不管她怎么看,也只有那简单明了的几个字,以及一个位置信息。

她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接收地点是在厂区后门,提供给她的工具是一块巨大的运载浮板。工作内容就是把运载过来的货物挪动到运载浮板上,再操纵浮板到达仓库卸下货物。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但也异常无聊。

“啊,小宝宝的笑脸和哭脸,好想看呐。”

青鸟一路念叨着来到了厂区后门,操纵身后的运载浮板完全是用潜意识都能完成的事情。

还好负责运载的凹雕没有迟到太久,青鸟刚到就看见远处缓缓驶来的庞然大物。

凹雕作为一种大型运载工具,青鸟是没少见的,但负责运输个人端素体的超大型凹雕,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和专门为速度考虑的浮雕不同,凹雕没有太多流线型设计,反而是给人一种敦厚、沉稳、朴素的感觉,大块的方形体有规律地拼接在一起,没有任何颜色的变化,只是清一色略微反光的深灰。

当这个庞然大物停在青鸟眼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笼罩在了凉爽的阴影里,午后艳阳的背景给这个巨大的形体镶嵌上了璀璨的边框。

“货到了!”

一个男性个人端从凹雕的驾驶室里探出半截身体,往下面挥手。

“操纵后面箱体里的底板就能……算了,你先进去后面的箱体吧,仓库离这还有段距离,我直接开进去,再帮你卸货。”

“哦,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我得先跟检控室里的人说声。”

青鸟一边调出检控室的通讯画面,一边往凹雕的运载箱体走去。

大型厂区一般都不允许外来运载工具擅自进去,但如果有内部工作人员的请求,就另当别论了。

青鸟也不清楚自己这个临时打工人员,做这种请求到底有没有用。她是很想努力争取一下,毕竟有那么多货要卸,就自己一个人,简直难以想象。

“你好,我是接受5274号任务的个人端青鸟,需要装卸的货物实在太多,可否同意凹雕进入厂区仓库,让驾驶员参与装卸。”

她室公式化地说着,同时把驾驶员刚刚发过来的个人信息转发给了检控室。

对方似乎是看她一个瘦小的女性个人端产生了些许同情,犹豫片刻就同意了。

青鸟很高兴收到这个结果,她把运载浮板收缩起来、放到凹雕的挂载槽上,轻盈地跳上了后面的运载箱体。

箱体缩门在她身后关上,凹雕浮动了起来。

凹雕的箱体内部没有照明,但构成箱体的是单面微透光的材质。午后箱体内的光照程度是刚好合适的,就像外面光效布景模拟的清晨。

青鸟借着这恰到好处的光线,看到了一排排的个人端素体分好几层装满了几乎整个箱体的空间。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尚未被注入意识的个人端,观看自己这具身体的同类,难免会有些惊奇。

“这么多……这么近地看起来,还真有点恐怖啊。”

箱体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这也让整个空间寂静得可怕,她轻轻的自言自语仿佛都有了回音。

青鸟暗自打了个寒颤,准备转身不再看他们,肩膀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她被吓得立刻倒退两步,甚至脚下踩滑摔了一跤,跌坐在箱体底板上。

出现在青鸟眼前的,是一个歪着脑袋、全身赤裸的小女孩,白色长发一直拖到地上,明亮的眼眸呈现出赤金色。

如果青鸟站起来,小女孩应该只到她肩膀,但她现在跌坐着,对方不自觉地呈现出了一种懵懂的俯视姿态。

“你,是谁?”

——好,好美啊!

——声音,真好听……

青鸟在心底里无声地感叹着,甚至把她的声音当成了优美的旋律,一时忘了声音的内容是提问。然而当她反应过来、想要回答的时候,唇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一样,无法开合,说不出一个字。

“青鸟?好听的名字!”

女孩清亮而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听不出男女,仿若稚童之音。她从青鸟的旁边走过,拖着她那长长的白发。

青鸟想转身看她,却发现自己不止唇齿无法开合,就连身体也根本动不了,仿佛自己的意识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嗒、嗒、嗒……

白发女孩的脚步声骤然消失,她才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行动自由了。

青鸟转身看向身后的箱体大门,没有任何开过的迹象,但白发女孩就是消失了,和她的脚步声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鸟能感受到自己仿生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却找不到任何平复的办法。

树木葱茏的风景在眼前颠倒,脖颈处的剧痛慢了些许,却无比迅速地袭来。

当意识到死亡这个概念的时候,却是活着的瞬间。

常琦任再次掀开工位上盖,狼狈地爬出来,疼得满地打滚。

他反复触摸自己的脖颈,以确定皮肤的完好、肌肉的连接、鲜血的存在与否。

那是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疼痛,那是精神上残留的伤痕,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至人疯狂。

有些事实是常琦任故意视而不见的。比如过道尽头的房间,那里面时常会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也有低沉而隐约的人的嘶吼,像极了自己出局之后会发出的动静。

明明知道有些事实不知道可能更幸福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在第二次经过的时候偷偷调查那个房间。

企业的内部资料说明上,没有太多的信息,然而却能够看到那房间的材料是特制的,坚韧度和隔音效果在目前所有材料中也排得上名次。

这样隔音效果的空间里,仍然漏出了些许声音!

——不行,不能这样蛮干下去了!

——否则,我的下场恐怕也是被疼痛折磨到疯狂,然后被丢到那个房间里!

常琦任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对脖颈处不存在的疼痛的恐惧,让自己思维清晰了点,却又立刻担忧起了自己的未来。

果然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躺着赚钱的轻松事——就算现在已经躺着赚钱了,也根本和轻松无关——要和这种逼人发疯的疼痛搏斗,还要承受发疯之后成为弃子的风险。

再次权衡着利弊,常琦任坐起来,划开悬浮窗口,看着今天刚入账的5000欧姆——长弓三石的基因代码和预设的有三处不同,因此除了基础补贴3000欧姆,还有追加的2000欧姆。而这个制度为了鼓励真正的受害者来领取福利,还会预支申请当月的补贴。于是共计5000欧姆到账了。

“一个月5000欧姆,比我现在一个月4500欧姆的薪水还高。”

“要不,离职吧。”

常琦任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快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

他并没有健忘到,能够彻底忘记拯对自己的羞辱和水三木目跟他的约定,以及自己对虞的承诺。

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丢到那个喊破天、捶破地也没人搭理的小黑屋里,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为了职业生涯,葬送健康的精神,明摆着不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