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下多久,小房间的门轻轻地开了,应该是很高大的身躯走进门来,停到安格床前。

一双有力而粗糙的手伸向床上那名少年的肩膀。

但是,在两个月的地狱训练中,安格对陌生人的感知力早已超越常人。抓住伸向自己的那只手的同时,少年缓缓从床上坐起,双眼中露出警惕的目光。

“谁?!”

“是我。”

符合军人的沉稳声音之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窗外析进的微弱灯光中。安格当然认得他是谁,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待在一起讨论方案。

“卡兰特先生,为什么?”

回答问题的,是卡兰特举起的一个便利袋,从中隐隐透出铝罐的外形曲线。

“稍微有点失眠,不介意的话,陪我聊会儿吧。”

安格没有拒绝,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去拒绝这样一个没有恶意的请求。答应之后,他小心的起床,以免惊醒对床的女孩。

由于睡觉时并没有脱衣服,所以穿上鞋后,两人就出门了。

在西维尔,深秋的夜晚是凉爽的,甚至是有些寒冷的。夜晚的陆风吹向海洋,带着甜蜜的秋实气息,在让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时,也顺便吹乱了行人的发梢。

在1号站点南边的空地上堆积着一些空木箱,安格和卡兰特一人找了一个坐下,并排着聊起天来。

“啊,再来一罐,我运气真不错。”

看到拉环上的一串小字,卡兰特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嗤嗤的笑声,随后把另一罐啤酒递给身边的少年。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安格刚推诿说完,这位中校又拿出另一个铝罐,这次,旅馆上标明的是葡萄汁。虽然不是很喜欢葡萄味的果汁,但连续拒绝对方的好意有些失礼,所以他还是接过来了。

“所以,这次叫我出来是要做什么?如果是想要寻求计划方面的建议的话,我可提不出什么来哦。”

“正好,我现在不想谈公事。”卡兰特露出友善的笑容,“之前太忙忘记了,我还没有感谢过你呢,救了我部下这件事。”

“也没什么吧?我不过是在听从夜鹰老师的命令而已,而且过程也很顺利。”

“也没那么顺利吧?”

卡兰特的话让安格喝果汁的动作暂且停下了,顺着前者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是他肩膀上被【失心者】划破的地方。虽然伤口已经接受了简单的包扎,但校服上的裂痕还没来得及修补……不,是根本没有那个条件修补。

安格无奈地扬起嘴角,并不想让对方为此而担心自己,哪怕对方几乎算是个陌生人。

“人总有不够小心的时候,这种伤势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呢……,对我来说,却是至关重要。作为一个指挥官来说或许有些失格,不过那6位都是和我同期的老战友,或者说,活下来的战友……。你应该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吧,不过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就是了。”

沉重的语气让经历尚浅的安格陷入了沉默,为了缓解这沉闷的欺负,卡兰特开始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你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妹妹?还是童养媳?”

“噗!”最后一句话让安格,就像字面上说的那样,把饮料喷了出来,“只是监护人的关系而已!童养媳是什么东西?!还有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一直压抑的吐槽之魂终于得到释放,不过卡兰特对此倒是毫不介意,反倒有趣地笑着继续解释:“因为那个小家伙一直粘着你不放啊,无论是被监护人还是妹妹,未免都显得过于亲密了。”

“什么啊这个解释,你那个副官不也经常在你面前搔首弄姿吗?我看你和她之间关系也不正常吧?!”

很奇怪,安格说出这句话后,卡兰特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反而是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无辜表情。瞬间,安格明白,自己背后恐怕站着话里的当事人。

梆的一声,是机械义肢打到头上的声音,安格抱着疼痛的脑袋,有些畏惧地看着身后的亚洲女性。

“可别在背后把人说的像个站街女啊,小家伙。”

秦说完,吸上一口电子烟,再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她在正常站着时,斜刘海会遮住右边的电子义眼,因此看上去倒没有那么可怕了。

和呆在联络室里时不同,现在的秦有好好地穿着军装,恐也是害怕着夜间的冷风吧。

这位副官也搬来一个空木箱,坐到了卡兰特身边。不过即便这样,她也没法阻止两个大男人把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上次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一说她坏话她就能立刻出现在身后啊?难不成是装了个坏话侦测雷达?”

“我也不清楚啊,当战友这么多年,我还从没想过这种问题。难不成是她那样的人都自带这个功能?”

还没说上两句,一个在发梢下亮着红光的演讲就出现在卡兰特的肩膀上,吓得安格赶紧把想要说的话吞下了肚子。

但出乎意料的,秦竟顺着两人的话往下接道:“是是,不仅装了雷达,还是‘威武~威武~110’的最新型号哦。你们俩也别说悄悄话了,尤其是你卡兰特,还不来给我捶捶腿,巡逻两圈我腿都快断了。”

说着,秦就脱下靴子把腿搭到卡兰特膝盖上,后者竟也不拒绝,只是略带反感地为她捏起腿来。

(这两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铲屎官和宠物的关系??)

就在安格这么想时,另有三人的身影也渐渐朝着空地靠近,那是【万用魔方】小队的成员。

“哟,中校,有酒居然不叫我们啊。”

“就是中校,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为首的白和黄一前一后说道。和第一印象一样,白是个年近中年的老兵,杂乱的头发灰中带银;而黄则是个一头金发的大个子,像头熊一样让人感觉很踏实。

跟在白和黄身后,过来直接拿起啤酒开始散发的行动派是绿,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他的气质完全符合一名精准射手该有的实干。

看到这些部下的第一时间,卡兰特想到的是笑着打趣。

“要靠人家两个小家伙救的人还好意思喝酒啊?也不怕传出去让别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吧,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说到这里,”接话的白喝了几口酒,在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染出一抹红色,“作为小队指挥,我必须向你道谢,小家伙,你救了我们6条命。”

突然不约而同投过来的5道热情的视线让安格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对象。

“不不不,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劳吧,若是你们小队的那两人没有搏命去关闭流体阀,计划的前提也就不存在了。”

安格的话把众人的思绪又拉到没到场的红和橙上,他们明知生机渺茫依旧主动执行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只为让自己的队友获取一线生机。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也许是不想让气氛又回到沉重中吧,卡兰特再次偏转话题。

“话说回来,蓝呢?她没受伤吧我记得。”

“蓝在病房前守着呢,她对橙有意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很正常吧?”白喝口酒后说道。

不过白是说得轻描淡写,其他人也听得轻描淡写,只有安格,一脸茫然。

“诶?!蓝是女的吗?”

“对啊,你不知……,哦你确实不知道。”

(回想起来,我好像是没有听过蓝说话,而且那副外骨骼从外也看不出来。不过……,居然是女的啊!)

想到那个用15.8口径枪械打爆【失心者】脑袋的冷酷狙击手,安格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们不提这些好嘛?今天晚上不醉不休!”

“诶?!这可不行啊黄,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就糟了。”

“就是就是,你这一根筋啥时候改改?”

身为军人的四个男性高兴地交谈大笑,不时灌下去一口啤酒。他们是西维尔的保护者,为人民阻挡黑暗的坚盾;但同时,他们也是一群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普通人,会仅仅因为“活着”而开怀大笑。

(过命之交的友谊嘛,真好呢。)

安格有些落寞的想到,留下一句“我有些困了”便往回离开。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叫住了他。

“喂,小子。和这些蠢货一样,你也有想要守护的重要之物吧?在最绝望的时候请想想它们,说不定就不会陷得太深。”

“诶?什么意思。”

安格还想问问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秦却只是挥挥手让他离开。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却没注意,他在下午捡到的死者的身份证掉在了地上。一名失眠的平民走过,无意捡到。

“休·卡拉曼特……,哥!在妻子和儿子之后是你吗?该死的小偷!该死的能力者!该死的西维尔!如果……,如果连弟弟也不在了的话,我就拉他们下去给你们陪葬。”

男子喃喃自语,声音却被深秋的夜风吹散,一片祥和之中,苦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