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五楼而下，跟礼堂的话剧以及乐曲声背道而驰。
掩上的礼堂大门分隔了两个世界。一面是聚集了整个校园全部的火热，另一面是因为此显现出的大片大片的空荡静谧。
从办公楼五楼，校级集会的现场偷跑出来，做出这种不符性格的事情纯粹是因为想知道比自己更早逃出去的男生去往何方。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教室。在楼梯上踌躇想好了“回教室复习下英语单词”这种拙劣却足以瞒过林尘的借口后，兰杉涵推开了教室的门。
空无一人。
自己对他了解多少呢。仅有的一点认知做出的判断残酷地被判定为错误，兰杉涵不由得有些茫然。从教学楼出来后，食堂、球场、学生宿舍，纯粹是不知所措毫无方向的胡乱寻找了。
再回到办公楼门前的时候，瘦弱的身体里装载了沉重的挫败感。好不容易一时脑热做出违纪的举动，如此结局，确如玩笑。
攥住衣角的掌心微微出汗。所幸，再回到元旦文艺汇演的礼堂之前，鬼使神差地又绕办公楼走了一圈。
西南角落，中规中矩的建筑有着一个命运般的褶皱，隐藏在树荫之下。
撞见林尘的时候，男生靠坐在角落，膝上放着一个小巧的木盒，手上拿着展平的信纸。
在兰杉涵发怔的时候，男生先发现了她：
“杉涵？”
“啊——啊啊”打理好的镇定被突发状况打破后的慌乱。
“怎么不在礼堂。”
“有点闷，出来走走。”临时拼凑的借口。
男生点了点头。兰杉涵犹豫了下，走上前去，轻轻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朋友的信？”
“是信，不过不是朋友的，一位爷爷在去世前留给我的。寄到了家里，刚刚妈妈拿过来给我的。”
“——抱歉。”
林尘摇了摇头。
沉默下来的空气中，兰杉涵的目光轻悄悄地飘了过去。
一直专注于学习很少有情绪流露的男生，捏着信纸的手有些用力，突起的关节跟信纸的折痕一般清晰可见。突然感受到的，是一种干涸的悲伤。
“是很重要的人吗。”
没有回应。
下一刻，一只比林尘的手小很多的，柔软很多的手放在了林尘紧握着信纸的手上。确切地说，是手指上。
兰杉涵掰起了林尘陷进信纸的手指。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绯红色已经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林尘诧然地抬起了头。
“不要……太难过！”到头来，这拙劣的词句说出口时还顿了几顿。
握着的刚毅的手指松了力。男生的脸上飘过淡淡的笑意，而后飘向遥远的青空。
“说的也是，杉涵。”
在兰杉涵醒悟过来收回双手，环抱双腿，把脸埋进去之后，林尘讲起了关于自己跟一个老人的故事。
“认识林爷爷是因为小学时期的一次兴趣课题。”
相比于其他同学的应付了事，面对“植物生长”的课题研究，还是小学生的林尘却执行地一丝不苟。那段时期，林尘每逢周末就坐着班车到乡下去，走到交错纵横的田地间，仔细地观察、记录水稻的生长。也就在那是，结识了那片稻田的主人。
老人家背着锄头，来到田地里给水稻灌水的时候见到了蹲在田埂做着记录的少年。这样一个好学，务实的小孩子总是让老人喜爱的，反过来，面对一个勤劳好客的老人，林尘也愿意脱离沉默跟他做些交谈。
俩人渐渐地熟识起来后，老人偶尔也会喊林尘到家中坐坐。老旧的风扇呼呼地切割者空气，清凉的瓜果凉润入喉。
林爷爷家中有着一个小书架，大多是一些中外的老书，《太阳照常升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些闻一多，巴金的著作。光从这点上看，老人其实是带着点老学究的气质的，然而在林尘看来，林爷爷却着实是有点为老不尊的人。
原因是因为老人总想把自己的外孙女“推销”给林尘。
比起理科，林尘对文科方面一向兴趣缺缺，稍有例外的是对着文学名著还有些兴趣，这方面的话题也能跟老人做一些肤浅地交谈。老人却对他十分喜爱。“这个年纪就喜欢看古典名著的懂事孩子难能可贵”在作出这样的评价后，老人时长对着林尘讲起些自己的见解，也不管一个小学生能不能明白略显深刻的话题。
后来便聊到了他的外孙女。
“我那个外孙女啊，也跟你一样喜欢看书”说起这个，老人眉宇间明显地亮起了光采，“我对她从小的熏陶功不可没啊，哈哈哈哈——你们两个要是见到的话一定聊得来。”
面对着小孩子一般笑起来的林爷爷，林尘总是无奈地回应道：“是是，可你那个外孙女只有暑假的时候会过来住两天，然而我暑假都会住到北方的外婆家。”
“小尘长大了要不要做文学研究啊。”
“不要，就算是研究我也更喜欢数学一些。”
“哎，那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让你那个外孙女去不就行了，听你说起来她应该挺喜欢文学的。”
“呵呵，今年暑假小童童还会过来我这住两天，怎么样小尘，要不要爷爷跟你爸妈说一声让你今年暑假在爷爷这过啊。”
“免了”林尘翻了个白眼。小童童，是那个女孩的小名吗。
比起素未谋面的女孩，在林尘的心里显然是去陪伴下独自一个住在北方的外婆更为重要。
不过确实没有想到的是，直到林爷爷去世，自己也没见过他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外孙女。
“这个木盒，是林爷爷留给你的吗？”兰杉涵静静地听完了故事。
林尘点了点头，略一犹豫，把木盒递了过去。
兰杉涵轻轻接过，打开了盖子。
是一些晒干的稻谷。
“还不够一顿饭的。”
“啊，你不会打算做成饭吃了吧。”兰杉涵吓了一跳。
“开玩笑的——不过，这东西也保存不久。”
“不过留久了的话，应该可以得到一个充满了稻谷香的木盒！”
林尘点了点头：“你在稻谷里翻翻，信上说里面还有东西。”
兰杉涵的手指在稻谷中划过，马上触及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取出来后，两人都愣住了。
是一个树叶状的发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老人的东西。林尘跟听完了故事的兰杉涵马上想到了这是属于谁的东西。
“为老不尊”林尘的眼角抽了抽。
林爷爷大概，也是不想让林尘因为自己的去世而太难过吧。兰杉涵触摸着发卡，脑中浮现了一个慈祥可爱的老人模样。
2
因为是新搬过去，四人制的寝室只住着夏瞳跟自己两个人。夏瞳还在对面熟睡，用清水胡乱地洗了下脸后，兰若出门而去。
小礼拜的周末，一高对宿舍跟校园的管制没有那么严格。正因如此，兰若才能在凌晨5点从宿舍偷溜到操场。
天色未明，清晨的凉风灌满了校园的路途。
来到操场的兰若冲着东方微白的天空伸了个懒腰。草香，鸟鸣，独自一人的时光。真是难得地心情舒畅。兰若做了几个体操动作舒展了下身子，轻快地转过身子，准备沿着跑道小跑。
结果一步还没迈出就僵住了。
身后的观众台上坐着一个人。想到自己方才旁若无人的懒腰跟睡眼惺忪的娇态，饶是兰若也感觉脸上烧的厉害。然后，这突然升起的温度在认清楚眼前人的脸庞后，骤然降低。
林尘皱着眉头看着自从那次午饭后再没有交谈过的女生满脸杀气地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居高临下的目光逼视过来。
“我也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凌晨5点跑到操场上来的人。”毫不退缩的目光回敬了过去。
对视片刻后，林尘耸了耸肩：“那个二百五常说有些事情跑是跑不掉的，事到如今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短暂的僵持。兰若移开了冷冽的目光，隔着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对我的怒气从何而来，不过看来你是认同了暂时休战。”
“哦？原来你还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啊。”
“我是一个感官跟心理都正常的青少年。”
兰若一时气竭。
“好吧，不说这个了。回到那天的问题，兰杉涵呢。”
“我不是回答了吗。”
“原因呢？”
“无可奉告！”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交流？”男生皱眉。
“靠，他居然先鄙视起我来了。”本来清晨舒适的心情早就被一股席卷周身的怒火一扫而空，压抑的火山濒临喷发。
“好吧，在你失去冷静之前，我姑且换个问题——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兰杉涵有个双胞胎姐姐。”
兰若没有回答。
“这就没法聊了。”
恶魔般的声音呼喊着兰若一拳揍在眼前这个平静的男生清秀的脸上，不过，还是慢慢压下了心底的怒气。
“我从小身体不好，一直没上过学，长时间躺在病床上。所以，也一直不让杉涵对别人说起我这个姐姐。”
……
“没想到她还有这种事情瞒着我。”
“怎么，你跟我妹妹关系好到了什么秘密都要告诉你的程度吗？”女生挑眉。
“怎么说呢，我姑且还是把她当朋友的”比如两人在元旦的办公楼一角曾扮演的诉说者与聆听者。
“好吧，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那么来说说你对我的怒气从何而来吧——当然，我是指第一次见面开始，而不是说今天清晨被我看见你‘做体操’的事情”
“你难道一点自觉都没有吗？”强迫着告诉自己没有听到男生最后一句话。
“自觉？”毫无伪装，最真实的茫然。
“虽然有点自大，但是在我判断杉涵应该还是把我当成朋友的。难不成，你跟你妹妹不合？”
“我跟我妹妹的关系很好！”
“那就抱歉了，阅读理解一直不是我擅长的题型。”
“杉涵突然消失不见，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她？”
男生诧异地看着兰若：“姑且不论我作为一个普通初中生而不是民政局人士找到一个毫无线索的人类的可能性有多低，问题是，我找到她要做什么？”
“当然是——问问她为什么突然走。”声音低了下来。
“她不是没说吗。”
“是不是因为她不辞而别，所以心里在生她的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既然不说，也没有理由刨根问底吧。”
“那为什么现在又问起来？”
“因为我不喜欢只有答案没有解题过程，是你先不负责任地丢了个雷给我。当然，你一直不肯说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
望着陷入沉默的兰若，林尘合起了书本。
“好吧，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因为你是夏瞳的好朋友，总之还是希望可以跟你好好相处。”
“夏瞳”两个字唤醒了兰若。
对着已经走出了几步开外的男生，兰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杉涵跟夏瞳谁更重要。”
脚步在楼梯处停顿了下来。
“当然是，还活着的人。”轻语低喃，在空廖的晨间却清晰可闻。
在食堂门口等到饭点，简单地吃完早餐后，来到了图书馆。
一高的图书馆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藏书室跟借书处，二楼是阅览室。林尘是周末的第一个来客。在靠窗的角落放下书包，从中间的活动书架上抽出数学杂志浏览起来。源自于初中时为期一年的某个赌局，赌注是对对方每周1小时的时间支配，还有半年的残余时间，这周被夏瞳设定为来图书馆自习。
陆陆续续地，有了些稀疏的人影。
“你好同学，请问边上的位置有人吗。”甜美的嗓音。
林尘眼角的余光瞥到黑色的运动裤，头也没抬地回道：“不好意思有人了。”
那黑色运动裤却在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置若罔闻。
林尘皱着眉抬起头，看了过去。运动裤上面是白色的T恤，再往上是清爽的马尾，额发用一个四叶草发卡干净利落地夹在一旁，然后是精致的五官——
“夏瞳？”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女生翻了个白眼。
“我就说了，他认人准是靠衣服跟声音的”兰若把包扔到林尘对面空着的椅子上，在四人桌最后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这身打扮。”
“要运动会了，我报了长跑，今天开始必须练习一下了。”
“你以往不都是不报项目的？”
“诺，我也说了，实验班每个人都被要求报一个项目这种事情他肯定也没听进去。”挖苦跟嘲讽的语气。
林尘转向了兰若：“哦，那你报了什么？健美操？”
夏瞳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是健美操就被兰若涨了几度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才健美操，我没报。”
“刚刚不是还说每个人都要报一项吗。”
“我有病！”
相邻而座的两人用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在骂自己。
夏瞳责备地看了林尘一眼，然后在四周已经被兰若的高声吸引过来的目光中充当起缓解气氛的角色。
“好好看书自习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
3
日光灯的白色光芒吸引着夏夜的飞虫。小礼拜周末的晚自习，大多数人已经做好了既定的作业，或者做着额外的练习，或者摊开书本复习着，也有看着课外书跟做着日记的。是一段相对闲暇，可以自由支配的时光。
一张小纸条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抛物线自前方而来落到了夏瞳的课桌上。夏瞳抬起头来的时候，叶君皓的手还保持着抛出纸条的姿势——自从林尘转过来的第一天，他就自顾地把位置搬到了林尘的边上。
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边上那俩咋了，为什么我感觉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用秀丽的字体写下了“一言难尽，相性不合”八个字，把字条夹在语文书上递了过去。
课间休息的铃声恰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叶君皓猛然转身，半个身子探在了夏瞳的课桌上，目光灼灼：
“三角恋！”
男生的声音并不小，兰若显然比夏瞳先反应过来叶君皓在说什么，卷成筒状的书本以破空之势重重地砸在了叶君皓头上。
在叶君皓把头缩回去后，夏瞳想起了早晨图书馆的事件，对着兰若问道：
“兰若，你早上的时候说你的身体？”
“哦，我从小体质不好，不能剧烈运动，简单理解成贫血就好了。”
“说道早上，你们三早上去哪了？”
“图书馆”
“这货也在？”叶君皓指了指林尘。
“嗯”
“对了，林尘”夏瞳轻轻拍了拍男生的后背，代他转过身来后，“运动会前的晚自习结束我要去做长跑练习，你也一起去吧。”
“我拒绝”毫不犹豫。
夏瞳早有准备，笑吟吟的伸出了一个手指头：“1小时”
“什么1小时”还不待林尘回答，嗅到八卦气息的叶君皓迎面而上。
“半年前打赌输给了她，一年内每周都要有1小时时间听凭她吩咐”回答他的是林尘，“不过，1小时还能拆成6个10分钟用吗。”
“从逻辑上来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叶君皓点头附和，“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打的什么赌。”
“数学考试成绩”
“哈？！”
“如果不是赌这个，你看他会上钩吗”夏瞳耸了耸肩。
“可是重点在于，赌这个他居然会输？”
连兰若的目光都好奇地看向了夏瞳。
“你们别看我，其实算起来赢了他的不是我。”
最后一节晚自习在铃声中划下句点，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或前往宿舍，或前往超市，在夜色中组成庞大的人流。
夏瞳收拾好书包，走到林尘座位边，端庄地站立着看着她。林尘无奈地收起了书本，把书包提到肩上：
“走吧。”
学校的最东侧，田径场将足球场围绕其中。铁丝网隔开了校内校外，网外，城市的车流闪烁在夜色中忙碌地呼啸而过。网内，是下了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在锻炼或散步。
林尘来到了操场上就准备往观众席的座位走去，然后被夏瞳一把拉住。
“林尘同学，你知道什么叫陪跑吗！”
“不是吧，我以为陪你来操场就行了”
“不！行！”
“饶了我吧，我又不是二百五那种运动型。”
“那你的运动会呢！”
“不报，这是人身自由吧。”
“1小时！”
林尘举手投降。
夏瞳毕竟也不是什么体育特长的女生，林尘久疏锻炼的身体勉勉强强还是支持了下来，只不过5圈跑完，面色明显不太好。夏瞳看着男生难得露出的弱势姿态，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声刚一出口便成了剧烈的咳嗽。‘
“幸灾乐祸的结果”林尘还没缓过气来。
夏瞳摆了摆手，两人走到跑道边缘把内圈让出，顺着白线缓步走着。
于是听到了方才在内圈跑步没有注意到的争吵声。
来自于跑道到东面围墙间的小树林。
“小乜！”
“拜托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清亮的声音从树林里来到跑道上。高挑的女生把男生拉住自己胳膊的手甩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男生跟在她身后出了树林，脸上带着祈求的神色。
短衫和热裤，女生行色匆匆，经过夏瞳的时候，撞到了夏瞳的肩膀。
这才意识到跑道边缘有人。一边揉了揉肩膀一边对被林尘扶住的夏瞳说了声抱歉，然后，在背后的男生赶上来之前，加快脚步离去。
夏瞳的神色有些怪异。
“你认识？”
“林尘你也应该认识……”
“哈？”
“是同班同学啊，叫徐小乜。”
林尘微微一愣，举目望去，远去的女生背影好像是有些熟悉。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被甩了吧。”夏瞳微微脸红。
“被甩了？”
“嗯，关于她的传闻挺多的，什么初中时期就跟四五个男生谈过恋爱每次都是她甩了别人之类的。”
“夏瞳你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八卦是女孩的天性跟特权！”
“好吧，就算是这样一个男生也不至于哭丧成这样。”
夏瞳抬起头了，以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林尘。
分明是在说：
“你这个白痴怎么可能会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