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一高的南大门进入，左侧往北依次是高一到高三的教学楼，右侧是校图书馆，再往东则是运动场。正中间，是升旗广场以及综合楼。数理化的实验室就在综合楼里面。
晚自习的时间段，校园里静谧无声。综合楼一楼，林尘踩着白色灯光照亮的地砖往里走去。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历史上卓越科学家们的画像以及生平简介。最里端，挂着“数学实验室”门牌的教室透出光亮，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交谈声。
虽然了解到了数学竞赛的校队报名集训，夏瞳所不知道的是，名义上的全校都可以报名，其实基本上被默认是针对理科实验班的，通常来说，也不会有普通班的学生。
林尘对这些倒是毫不在意，既然夏瞳提起了自己又对它还算有些兴趣，就主动问了问数学老师，然后被告知今晚晚自习时间去到综合楼的数学实验室，做一次统一的简单测验。
林尘推门而入的时候，教室内的人声出现了片刻的停顿，而后继续交谈起来。都是两个实验班的同学，彼此之间差不多已经相互认识。唯独林尘算是一个孤家寡人，当然，就算是有认识的同学，按林尘的性格也不会多做交谈。
不过，今晚却有一场被动的交谈等待着他。
带着讲义踏步而来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青年教师。
“在做测验之前，先来上一次简单的小课”语气意外地熟稔。随后，从周围同学习以为常的姿态中醒悟过来，大概就是实验班的数学老师。
高中三年的数学教材林尘早在初中就已经翻阅完了，然而这堂由经验丰富的老师系统化展开的数学拓展课确确实实带给了林尘新奇感，就像给黑暗中独自摸索的林尘亮起了一盏灯。
林尘难得地认真听讲起来。
简单的引导性课程结束的很快，给出了一些问题后，到了学生们踊跃发言的时间。
终于到了最后一题的时候，刚接触竞赛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个被难住了。半晌之后，前排才有同学举起手来。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下讲述完解法，忐忑坐下。就在此时，两个声音同时在教室后方响了起来：
“这不是本质的解法。”
“这解法有问题。”
前一道声音来自于林尘的自言自语。
而后一道响彻了整个教室的声音来自于林尘的身侧，清亮的声音直接覆盖了林尘的低语。
林尘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边上还有人。而边上的男生也在同时面带诧异地看了过来。
一个神采张扬的男生。
这个距离，想来教室里唯独他听到了那个同时的响起被自己的声音盖过去的自语。
身边男生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题目上，飞快地讲解完自己的见解，在老师满意的目光中坐下后，男生一把将林尘身前的稿纸抽了过去。
在林尘刚回过神，皱紧了眉头流露出不愉快气息的时候——
“叶君皓”一只手伸了过来。
另一只手把飞速浏览完的稿纸递了回来。
林尘面带寒气地把稿纸抽了回来。
“没见过你诶，几班的？”边上的声音不依不饶。
“林尘，四班。”虽然初中的时候偶尔被女生问东问西的，被男生纠缠却还是头一回。
“普通班的？——中考没考好？”叶君皓挑了挑眉。
林尘却没再搭理他。
竞赛的小测验结束的时候，晚自习已经下课一会。林尘从走廊出来，就看见了升旗广场的路灯下，站着安静地站着等待的女生，格子衫与百褶裙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十分醒目。
夏瞳朝他挥了挥手。
林尘朝夏瞳走了过去，还未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喊叫声
“喂喂，你怎么跑了啊”
自己已经飞快地离开教室了，那个被自己晾了一晚上的人却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夏瞳疑惑地望向林尘。
“一个gay。”
……
“我靠我才不是gay”叶君皓看到林尘边上的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怪异跟警惕。
“你跟着我干嘛。”
“哎我说啊，你有提前学过高中竞赛的课？”
“没有。”
“第一次接触你就想到了那种解法？”
“又不是多难理解的题目。”
从综合楼寝室楼下的路程间，叶君皓穷追不舍地发出疑问，林尘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到达男生的寝室楼下，叶君皓朝女生点了点头算是分别，结果却发现林尘跟着夏瞳一起往前走去。
“喂喂你去哪，再往前就是女生寝室了。”
“我送夏瞳到楼下。”
叶君皓的脸上露出了一股诧异与羡慕，爱与恨交织的复杂神色，看着林尘跟女生并肩远去的背影，最终只憋出了一个字：
“靠！”
夏瞳轻轻笑了笑，对林尘说：“很有趣的人呢，叫什么名字啊。”
“记不清了，叶什么皓吧。”
“叶君皓？”
“好像是，你怎么知道的。”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一届市里的中考状元。”
“那个二百五？”林尘难得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尘同学，有你这么称呼朋友的吗？”
“第一次见面而已，哪算得上是朋友。”
“感觉人家可是已经把你当朋友了哦——呐，不管怎么说，林尘这么快就认识新同学实在是太让人庆幸了！”
“好吧，不说我了，你跟那个新朋友怎么样了。”
“兰若吗，感觉是个很可靠的人哦！要不是她我可能就要被中午冲向食堂的人潮淹没了。另外，她身上有着很多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叫兰若吗——看来你很喜欢她啊。”
“嗯，总之是相处愉快！”
两人已经来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说起来，马上就是第一次月考然后就是运动会了，开学第一个月着实算得上是忙碌啦。”
“嗯。”
“高中的第一次运动会，打算报什么？”
“当然是pass”林尘理所当然地说道。
“真是，败给你了。”夏瞳露出了头疼的神色，不过两年以来也算是习以为常了，“那月考彼此加油哦。”
“嗯，加油。”
“晚安啦。”
林尘点了点头，目送女生走上楼梯。
2
一高的周末分为小礼拜跟大礼拜。小礼拜的周五有晚自习以及周六的早课，大多数同学都会选择在学校中度过。大礼拜则在周五日间课程结束后就放学，也是通常大部分学生的回家时间。
叶君皓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身上会发生这么狗血的剧情。
第一个大礼拜的周五放学，叶君以单肩的姿势背着双肩书包，不多时便等到了开往自己家方向的公交。
这个时间点，座位上早已坐满了人，叶君皓一只手拉着车顶的把手，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脑中思考起了先前做到一半的题目。
直到那个左转的急刹车打断他的思绪。
虽然陷入了思考中，长久以来的体育锻炼造就的矫健身手还是让他及时反应过来，抽出手稳住了身形。身旁的女生却没能在这种情况下站稳。在司机怒骂着违规穿插过去的小车声中，短发的女生在视野中飞速地靠近，照这个路线下去，摔倒在自己的身侧已经不可避免。
叶君皓只来得及辨识出二高的校服，就下意识地伸出了空着的左手。猛烈地冲击力从左侧传来，虽然事出突然，叶君皓还是险而险之地揽住了女生。啪啪的几声，原来被抱在怀中的书本掉落在了车厢里。
“没事吧”
话刚问出口，女生突然惊叫一声拍掉了叶君皓的手，以一种环抱的姿势后退两步，脸上的惊恐在叶君皓眼底一掠而过。
形势所迫抱住了她——不过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不好意思啊看你要摔倒了”不管怎么样叶君皓还是道了歉。女生摇了摇头，惊魂未定。
叶君皓把书本捡了起来递过去，女生这时才恢复了一副从容镇定的神色。
“没事，谢谢。”
书本的封面上整齐的字体写着女生的名字：蒋梦寒。
而与此同时，跟夏瞳分别来到家门口的兰若却盯着敞开的房门，皱紧了眉头。
家里钥匙的所有者中显然只有自己在这个城市，那么敞开的房门就意味着……
做决定这种事情本身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兰若随手抄起了书包里的折叠式雨伞，踏入了家中。
客厅并没有被翻乱的痕迹，仔细倾听后，确认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兰若轻声走了过去，来到厨房的门口。
厨房的门虚掩着，原先轻微的声音在耳中放大，好像是，炒菜声？
在大脑对古怪的现状作出判断前，兰若的脚已经向前踹了过去，手也把雨伞高高举起。
“砰”的一声，厨房的门被踹开。
“哟，妹妹你回来了啊。”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穿着围裙的高大男生。
在兰毅满脸笑意地把烧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之后，一把雨伞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解释”兰若言简意赅。
“咳咳，不是吧妹妹，你就这么对待牺牲了跟女友约会时间回来给你做饭的哥哥。”
“你哪来的钥匙。”
“向老爸要的，我可是被托付了好好照顾你的重任啊”兰毅拍了拍胸脯，做出了一副责任重大的姿态。
“那也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吧，这种行为叫做私闯名宅。”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你哥啊，大老远地从学校赶过来一到这边就开始给你做饭——哦顺便还帮你收拾了一下满地乱放的书。——顺便那个床对面的沙发是不是很好用，我提议的哦，我跟爸妈说如果不给兰若买个沙发的话可能就要隔三差五给她买个手机了。”
男生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话，兰若只在意到了其中一点。。
“你还进了我的卧室？！”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寒气，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呃，我们是兄妹嘛兄妹，以前你的房间不都是我打扫的。”
兰若怒目而视。
“给老子死！”
总算是吃完一顿寒气笼罩的午饭之后，兰毅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兰若看了他一眼，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给我吧”从哥哥的手里拿过碗筷向厨房走去。
“对了妹妹，实验班的事情，我当时也是因为成绩突出的个例啦，个人来说我也确实没什么办法。”兰毅斜靠在厨房门口。
“嗯。”
“你想转过去了？”
“不是我，夏瞳的朋友。”
“夏瞳？你上次提起的女生吗。”
“嗯。”
……
“话说妹妹，回来之后有没有去那个小镇上看过？”
短暂的沉默。
“上周末去了。”
“见到了？”
“没有，他不在家。”
“你想好了怎么跟他说了吗？”
“不用你操心，没事了就给我滚去睡午觉，然后下次记得不要大老远跑回来随便进我房间。”
“妹妹你在心疼我吗。”
“我心疼车费。”兰若洗刷着碗筷，面无表情地刮了他一眼。
3
还算充满新奇感的高中生涯第一个月很快过去，因为运动会的缘故，第一次月考放在了离9月底还有一周的时期。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新高一第一次正式的考试，座次安排被严格地执行。
夏瞳习惯性地抬起头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考试前桌不再是林尘。
初中时期每次考试的座次都是按照上一次的排名排列的。所以，不是林尘在自己前面，就是自己在林尘前面。偶尔考第二名的时候，还有种下次考试可以悄悄看着男生后背了的小庆幸，然后暗骂一声自己的不上进。
这些思绪在夏瞳脑中飞快略过，夏瞳拍了拍脸颊，集中精力继续做题。
叶君皓转了转手中的笔，看着眼前早就答完的数学试题，想着对那个家伙来说这些题目应该也很简单吧，不知道这货写完试卷会做什么。
兰若打了个哈欠。
少男少女们秉持着各自地姿态进行着考试。
考试结束后过了两天，学校的晚饭过后，暮色悠悠地向西沉去，温馨热闹的人流从食堂到教学楼连成了串。从排球场跃过体育馆到田径场，一高的校园里到处都遍布着学生。黄昏时分的校园广播传出的乐曲在荡漾的空气中沉浮。
年少的时候，或许我们都期待过这样慢慢地看，静静地学，交流着问题，不用担忧成绩，只是纯粹地学习。不过，也正是因为有着一次次考试的紧迫感，才让我们懂得更加珍惜这短暂的安然时光。
叶君皓刚到教室，便看到一班的同学们以比以往更加热切的声音讨论着什么，还不待他作出询问，便有同学主动凑上前来。
“君皓，你听说了吗”
“什么？”
“有三个普通班的学生要转过来哦。”
“哈？普通班转实验班难道不是都市传说吗。”
“这消息真的靠谱吗——竟然还是一次性三个？”
“切实的消息哦”男生点了点头，“因为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一年八班夏瞳，因为月考成绩年级第一而被特别招录到实验班。
。“所以有个很不幸的事实要告诉你，君皓”男生做悲痛状，然而眼神中却满是幸灾乐祸，“你这次的名次是年纪第二，你被一个普通班的女生干掉了。”
“靠”出在普通班的年级第一，怕是创了校史，叶君皓感到周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嫌弃。
“所以我们实验班的脸可是丢大了。另外，你引以为傲的理科也遭受了巨大的威胁哦。”
一年五班林尘，因为理科成绩全满分而被特别招录到实验班。
“林尘——果然是那小子”叶君皓眼角抽了抽。
“这不是就俩吗，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有点奇怪了。”男生的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不会是靠关系转进来的吧。”
“那倒不是，我听说，我也只是听说啊，好像是我们语文老师在看完她写的作文后到年级组长面前吼着让把人必须转到我们班上，才特例把她转过来的。
“那个古板的老头？”叶君皓目瞪口呆，显然比林尘跟夏瞳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
然而没过多久，过来上晚自习的班主任就证实了这一点:有三个同学会在明天转来一班。
“往好的方面想，比起夏瞳我的理科是满分，比起林尘我的总分更高”叶君皓面色不善地对周围的同学作出总结。
“夏瞳，你那边寝室需要我帮忙搬吗？”在寝室楼下分别前，林尘问道。
“不用，兰若也要搬行李，说是她哥哥今天会过来帮忙，已经说好顺便帮我也搬一下了。”
说是搬寝室，其实也就是一层楼的距离。兰若跟夏瞳把日常用具收拾在行李箱里，高大的男生帮忙把箱子提下了楼。
在这个过程中，夏瞳久违地体验到了都快被她遗忘的兰若恶魔般的一面——不知为何，兰若显然对这个亲哥哥很不待见。
“你看，有些事情跑是跑不掉的”在夏瞳拎着垃圾下楼的时间，兰毅对着妹妹挑眉说道，“到头来还是要去同个班。”
“我才不会相信宿命之类的诡异说法，说到底只是巧合罢了。要不是夏瞳也转过去，我才不会答应去实验班。”
“夏瞳——你跟她的关系真是很好啊。”
“再提百合我现在就把你揍成猪头。”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你不要在意——不过，关于夏瞳，我倒是真的有事情要跟你说。”
“你查我朋友？”
“没那么严重，只是打听了一下。
“妹妹，你知道吗，这个女生初中跟林尘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的”
同个班？虽然是出乎意料不过也没什么吧。但是，既然哥哥提起来了，那么——
果然，兰毅的下一句话彻底让兰若陷入了呆滞。
“据说他们俩在初中的时候关系很‘要好’哦，嗯，就是你理解的那种‘要好’”
“毕竟，常年占据榜首的二人组嘛，夸张一点，简直像天生的一对？”
“啊，当然，杉涵当初跟林尘也是这样的嘛。”
“闭嘴”被妹妹恼怒地打断，兰毅举起双手，闭紧嘴巴做投降状。
兰若看着楼梯上扔完垃圾回来的女生，大脑有些恍惚。
翌日，当夏瞳拉着睡眼惺忪的兰若来到一班教室的时候，林尘已经在低头写字了。男生抬头向夏瞳打了个招呼，看见了兰若，突然怔住了。
“兰若，我跟你提起过的”。边上身穿校服的短发女生淡淡的点了点头。
林尘很快从回过神来，却又扫了一眼兰若，然后没有再说话，重新低下了头。
气氛有点反常的诡异，直到一只刚劲有力的手重重地拍到了林尘的肩上。
“我说，有些事情嘛，跑是跑不掉的。”
林尘猝不及防，受到叶君皓的重击后，右手握着的笔不受控制地划出了一道跨越整个纸面的黑色斜线。
然后没有理会林尘恼怒的目光，叶君皓冲夏瞳伸出了手。
“叶君皓，我们见过的。”
夏瞳略一犹豫，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夏瞳”
“嗯，这位——”正待叶君皓转向兰若的时候，女生却直接无视了他走到林尘后方的座位坐了下来。
“兰若”，夏瞳回应了叶君皓求助的目光。
“我算是看出来了”叶君皓轻压低了声音，“敢情只有你一个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在实验班的第一个早上过去后，夏瞳体会到了身在一楼的第一个好处——不用再跟9个班的同学一起挤天桥。
一楼到食堂大道宽敞，人又不多，夏瞳跟兰若并肩走着，看到头顶拥挤的天桥，轻微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食堂一楼打好饭菜坐定，就看见林尘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兰若冲他招了招手，却不料男生朝自己点了点头后，却在兰若的对面坐了下来，微眯着眼盯着她。
兰若视若无睹。
片刻的僵持后，男生开了口：
“怎么改名字了，兰杉涵？”
夏瞳的手握着筷子愣住了。
兰若挑了挑眉:“你认识我妹妹？”
这回轮到林尘愣住了。
“你是她姐姐？兰杉涵呢？”
兰若抬起头来，注视着林尘，目光冰冷如刀：
“她死了。”
周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
杀伐的镰刀，收割了所有声音以及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