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白的天花板，干净澄澈的落地窗。
另一面是一个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架。空荡的大房间，木质地板上散落着各种书籍。这种散乱一直延续到了屋中间的那张大床上。
当讨人厌的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兰若终于没好气地接了起来。
“我在睡觉！”
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对面不由得愣了愣。
“我说妹妹啊，现在是正午12点没错吧。”
“你瞎了吗？”
“不不，只是你的语气让我还以为我们在不同的时区。”
“有什么事，2分钟说完。”
“好吧好吧，时区的事姑且不论，到底进哪个班级你想好了吗。虽然转学的事情爸爸拜托了朋友是办下来了，但是班级的事情你再不决定就只能给你随便安排了哦。”
短暂的沉默。
“那就随便安排好了咯。”
“要不去实验班？”
“不用。”
“我说妹妹啊，这么固执地要求爸爸让你转回去，总不会只是想换个地方上学吧？”
…………
“呐，其实我可是帮你查过他在哪个班级了哦。”
“要你多管！”
“我这么多管闲事也是因为有个不上进的妹妹嘛。”
“不要，只是去帮‘杉涵’确认而已，才不要跟他分到一个班。”
“妹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傲娇？”
“傲你个头”兰若从床上抓起了一个猫脸状的抱枕向前砸了出去。
抱枕砸在墙壁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电话那头的人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噗”地一声轻笑。下一秒兰若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而对面那个欠打的仿佛正在贱笑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
“妹妹你刚才笑了对吧，是在笑对吧。”
“八班”兰若熟练地无视了他。
“什么？”
“一年八班，就去一年八班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脑海中突然掠过了那个恬静女孩的样貌还有那风铃般的嗓音，“我叫夏瞳，一年八班”。
虽然就见了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有些在意。不过也好，既然她是自己在一高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试试顺应这种“缘分”好了。
“问题是没问题啦，不过，为什么是八班？”
“昨天去学校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叫夏瞳的女生”兰若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姑且算是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就跟她一个班好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兰若皱了皱眉头：“喂？”
“妹妹”男生的语气严肃而认真，“你终于意识到男人都是骗子开始走上百合路线，哥哥我很欣慰。”
“去死”
碰的一声，那是手机被砸到房间对面沙发上的声音。
2
夏瞳把大门掩上，步入了街道。
一同被掩上，逐渐远去的，还有家中的吵闹声。
“就是因为你把女儿宠坏了才会这样。”“你把期望全压在了她身上，这么重的心理负担，你有没有为她想过。”诸如此类的争吵声，夏瞳已经不厌其烦。
沿着街走到了小镇的大道上，正午时分，入眼处是一片空旷。
毒辣的阳光把心里的烦闷带到了生理上。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气温下毫无遮蔽地在室外行走，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夏瞳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下意识地朝着林尘家的方向行去。当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段路已经走过了半程。
“不会是那句‘有问题就来我家躲两天’在自己心里起着作用吧。”夏瞳苦笑着想。
又或许，是一种更深层的，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慰藉，把他当成归巢的本能？
不过想起来，林尘昨天分开的时候好像提过，今天要去市里接旅行结束的父母。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是不在家的。
真是有点倒霉啊，最渴望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他却不在的这种场景。
“算了，就到他家附近的小公园坐会好了”如此，短暂的离家之旅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夏瞳撩了撩被汗水浸润的刘海，加快了脚步。
林尘家附近小公园里的秋千处，因为被高大的树架所遮盖，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也是一片能让人坐下歇会的阴凉地，也是夏瞳跟林尘惯常的见面地点，偶尔能把男生从家里拉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常常就来到这边，一人占据一个秋千。
夏瞳会轻轻晃着秋千，跟林尘说一些从闺蜜那里听到的校园八卦。当然，她也知道男生其实对这些兴趣缺缺，不过这却是某次打赌赢了林尘之后两人约定的“学习外时间”。林尘虽然不会对那些有趣的校园逸事发表什么看法，却也恪守约定做一个合格的安静的听众。
类似于新年钟声下的告白这种言情谣传，石桥下的水魂这类怪谈，往往换来的都是男生靠着秋千架阖起的双眼。夏瞳也不气恼，继续诉说着，偷偷打量林尘舒展开的眉宇。
只有在说到文学作品的时候，林尘才会偶尔插两句话，发表一下自己的喜好。
然而今天当夏瞳来到公园的时候，却发现秋千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蓝白色校服，可以称之为幼齿的脸蛋。眼前的生物，毫无疑问是昨天刚见过面的——
“兰若？”
秋千下的女生吓了一跳，反应之大就像是被人抓了限行的小偷，直到转过头来看到夏瞳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夏瞳？”
今天夏瞳没有穿惯常的格子衫和百褶裙，而是一条淡粉色的居家长裙。兰若带着疑惑询问。
“嗯，兰若的家也在镇上吗？从来没有见过你诶。”
“不是，爷爷奶奶以前住在这边。转回来念书就过来看看”
“诶？兰若以前都在外地？”
“嗯，算是吧，最近刚回来。”
夏瞳走过去，提了提裙子，在秋千上坐了下。，
“今天是过来看爷爷奶奶吗？”
“已经去世啦。”
“啊，抱歉。”
兰若向着天空伸出手来：“没事啦，生命本来就短暂脆弱的嘛。”
女孩的手在光线下有些苍白。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眼前的女孩显得矮小瘦弱，好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这种美感下一秒又被女孩自己打破，就像昨天粗暴地拍打身上的尘土，如出一辙。
兰若大幅度的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向后仰去，瘫坐在秋千上，双手悬挂在两侧。瓷娃娃变成了一个大手大脚不修边幅的女生。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了，在面对这种反差的时候夏瞳还是怔了怔。
“夏瞳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诶？”
“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你的神情除了诧异以外，还有残留的低落感。”
“啊”没想到对方意外地敏锐。
“父母今天稍微有点不和。”
“这种啊”兰若点了点头，“以前我爸妈吵架的时候我就会跑到奶奶家去。”
“兰若跟奶奶很亲近？”
“嗯，夏瞳呢？”
“我的话，跟外公亲近一些，不过到外公家的距离不是脚程能解决的问题，所以这种时候通常都是一个人出来散散心。”
“是吧，反正我从来不会介入，所谓的床头吵床尾和嘛”兰若耸了耸肩。
“这次稍微有点麻烦啦。”
“诶？”兰若挑了挑眉，“不行的话可以来我家住两天。”
居然在两天内收到两次这种邀请，第二次还是只见过两面的女生。不过，好像天然地对眼前的女生有种亲切感，好像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划入了朋友的范畴。
“没事啦，不过以后空闲的话可以去兰若家拜访吗？——说起来，兰若是住在哪里？”
“在市里，随便来玩啦，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还有个废物老哥在上大学通常是不会回来的。”
秋千在时钟上荡了几个来回后，兰若站起了身。
“差不多该回了，我要去公交站台了。”
“我陪你过去吧。”从这里到站台的话，刚好路过了林尘家。虽然男生已经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顺路看一看也好。
“好啊。”
水泥路面的炙烤感从脚底传来。两个女生走出小公园，在道路边缘前行。夏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长发落在身后和肩侧，四叶草发卡别在额前左侧。兰若比夏瞳大约矮了半个头，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比起走不如说是在向前蹦跳，短发随着身体一晃一晃的。
从林尘家经过的时候，夏瞳抬起头来看了看，只见房门跟窗户都紧闭着。
“果然还没回来啊”这样想着收回视线，余光却突然瞥见兰若的目光从同样的方向收了回来。
眨了眨眼睛，却见兰若目视着前方，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地样子。
是错觉吗？一涉及到林尘自己就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在车站没等多久，公交车便从镇子方向驶了过来。兰若飞速地从候车椅上跳了起来，冲进了那个开着空调的移动大冰箱，一只手给自己扇着风一只手冲着夏瞳挥了挥：
“再见啦。”
“嗯，再见。”
巴士缓缓的启动，一点点加速，离开了站台。
夏瞳注视着它在视野中缩小，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脑袋突然从车窗中探了出来，远远传来女生毫无形象的大喊：
“对了夏瞳，我也在八班，开学见哦！”
诶诶？
然而还不待夏瞳有所回应，女生稚嫩的脸跟着公车一起消失在了水平线上。
3
在被相遇所充斥的人生中，我们总是要记住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忘记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有的名字伴随着一段回忆在脑海中归档，更多的则消失在长河中。
在各种名字不断地涌入脑海的学生时期中，令人称奇的是，凑成每一个班级的名字背后，总是对应着性格各异，却分配有序的各种人格。在一个班级中，你总能找到消息灵通的八卦女，左右逢源的交际花，阳光外向的运动型男生。
还有，像林尘这样的，“理科男”。
那是一个蝉鸣枯燥的午后。
作为一个临时的转校生，夏瞳在教务处登记报到之后，被班主任领着穿过不大的校园来到了二（1）班。
为了让夏瞳更好地融入班级，在简短的自我介绍和征求了夏瞳的意见后，允许底下躁动的少男少女们对她提出一些不失礼的疑问。
夏瞳微笑着回答各种常见的“兴趣爱好”“体育爱好”之类的问题，目光在教室中扫过的时候，注意到了他。
眉宇干净，低头沉思。
俨然是喧闹人群中的的异类。
身后的老师注意到了夏瞳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没有丝毫抬头意向的男生。
“林尘有什么问题要问夏瞳同学吗”
周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在被后桌同学推了推后背之后，男生终于回过神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
“提个问题”有人小声提醒。
“哦”男生点了点头，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
“为什么e为底的指数函数导数是其本身？”
女生的笑颜和男生的茫然，这幅画面就这样被定格在了夏瞳脑海里。
被人突然拉住手的时候，夏瞳就沉浸在回忆这种相遇中，跟林尘的，跟兰若的。
用了一秒钟意识到自己是在站台等车准备开始第一天的高中生涯。
接下来，只来得及认清是谁握紧了自己的手，就被拉着向前跑去。毫无反抗，因为眼前的人就算把自己带到山海苍茫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
林尘在公交车门关闭前险险地把夏瞳一起拉上了车。
“在想什么呢。”
“这是女孩子家的心事。”
“好吧好吧，不过错过了这班车基本上就要迟到了哦。”
夏瞳微微脸红。
“在想这两天见到的一个新同学。”透露出一半的心事。
“真不愧是夏瞳啊，还没开学就交到了朋友的样子。”
“也不算啦，我倒是有别的事情想问你。”
“嗯？”
“昨天林尘你说自己是在四班吧？”
“嗯。”
“怎么没有去报考实验班啊，虽然中考总分不达标，但是数科满分都有报考资格才对啊。”市一高是一所重理科的高中，在一般向14个普通班外，特别设置了两个实验班，算是所谓的精英班级。
林尘看着夏瞳，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实验班，那是什么东西？”
——真是，被打败了。仔细想想，初中的时候，各种数学竞赛的报名，好像也都是数学老师主动来询问林尘。在费劲一番心思解释清楚实验班是什么之后，夏瞳补充道：
“这个报考过去了也就没办法了，但是林尘你一定要记得开学之后报名高中数学竞赛的校课哦！”
男生点了点头，姑且表示知道了。
说起来班级的时候，那个先前一直隐在心底的意识也冒出头来：高中三年，没法像初中那样跟林尘同班了啊。虽然周末还是能一起回家，不过总是有点隐隐的忧虑和不安。
还有那个从车窗探出头对着自己喊着“我也在八班”的女生。
到达校园，跟林尘在楼道口分别后，来到自己的班级里。毫不费力地，就从正在热烈交谈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身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毕竟，开学第一天来到教室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夏瞳走到兰若身旁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在犹豫了一会后轻轻地呼喊了几声，看着毫无醒来迹象的女生，放弃了叫醒她的打算。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曾经见识过某人身上有着被称之为起床气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是夏瞳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邻桌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才悠悠醒转过来。
“是转校生呢，听说是靠关系才进来的哦。”这样的窃窃私语在课间不时传来，夏瞳自然不知道坊间的八卦会接近事情一部分的真相，只是感受到周围投向自己身边的目光着实让人不太自在。所以当兰若打了个无声的哈欠醒过来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松了口气。
也有部分同学的目光转向了这边，好在这时，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隔壁教室鱼贯而出的声音立时涌了过来，讲桌上的老师也准时地说了句下课。
一高的食堂分为上下两层，食堂二楼通过长长的天桥连接了宿舍二楼以及教学楼二楼。所以，便利使然，除了一层的一到四班，大家都倾向于奔向二楼的天桥路口。相比起来，高一的教室楼又在最南边，所以当夏瞳跟揉着眼睛的兰若到达的时候，见识到了一高最拥挤的地方最拥挤的时刻。兰若不假思索地拉起夏瞳的手向前挤去，气势汹汹丝毫不输给男生们，带着夏瞳杀出了一条血路。
俩人在买完午饭相对坐下后，夏瞳想着还要这般挤过三年时光，不由得有些怅然。
“不挤过来就会落在后面啦”兰若说着理所当然浅显易懂的道理。
“稍微有点不习惯。”
“毕竟夏瞳是淑女嘛。”
“不许取笑我！我可是代替你经受了一早上的指指点点啊！”
“指指点点？”困惑的神色一掠而过，兰若旋即恍然，“哦，没办法，昨晚没睡好嘛。”
“我跟兰若见了三次，其中有两次你都在睡觉。”夏瞳装作较真的数起了手指头。
“意外啦意外。”
“第一次还用那么冷淡的目光看着我。”
“这是，秋后算账？”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嘛嘛，我倒是比较习惯这种人多的地方啦”夏瞳晃了晃手中的筷子。
人多的地方吗，夏瞳心想，自己倒还算适应吧，只是性格天生不是往前冲着去争抢的人。比起来，林尘倒是很不喜欢热闹的样子。初中时期通常都是独来独往，每次文汇演出之类的，当全校都聚集在礼堂的时候，林尘往往都会消失在教室的队伍中，每次运动会也总是毫无集体感地不报名参加任何项目独自一人待在教室看书学习，仿佛外面的奔跑和呼喊都跟他毫无关系。
如同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像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人。
“不知道林尘有没有记得自己说的去报名数学竞赛的校课呢，中考失误没能进到实验班实在是太可惜了”夏瞳想到，正在这时，想起了早上同学们那“靠关系转进来了转校生”之类的议论，心中一动。
兰若的话，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方法。
“呐，兰若，你知道有什么办法从普通班转进实验班吗？”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事涉林尘自己又头脑发热了。
“不知道哦”对面的女生摇了摇头，倒是没有生出其他想法的样子。
“夏瞳想转去实验班？”
“倒不是，只是想起一个朋友。其实我自己的话，倒是想去文科班。”
“夏瞳喜欢文科？”
“嗯——不过估计父母不太会支持吧。”这个想法其实一直在自己的心里，只是作为一个传统的理科省市，在大多数家庭观念中，理科都是正统大道，好找工作利于发展，所以一直以来也只是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其实还是决心的问题。”
“诶？”
“好好思考下不这么做的后悔程度然后问问自己这个决定有没有重要到为了它可以背负起相应的责难。”
“人类不能因为自己所背负的东西做选择，而是要为自己做的选择去背负。”以前读到过的话语跳入脑海，跟兰若所说的话重叠起来。
第一次，原本被深藏着下意识觉得应该顺从环境将之舍弃的可能性，蠢蠢欲动起来。
“正所谓下意识的试探汪汪是内心最真实最热烈的诉求”兰若总结到，“另外，关于实验班，虽然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建议，我倒是知道这么一件事，”
“前几届有个普通班的学生因为高一月考成绩多次优异的缘故被破格中途转入了实验班。”
“诶？”果然是消息灵通型的女生吗，就像梦寒一样。
“所以，只要想去做，凡事都是有其可能性存在的。”
刚入学的那种惶恐不安意外地被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消除了，夏瞳心中原本沉在海底的蕴藏着许多“可能性”的气泡缓缓上浮。
吃完饭后，夏瞳走出食堂，眼前蔚蓝的天空跟淡薄的白云展现出澄澈的景象。
“兰若，快点啦。”
“知道了啦。”兰若把餐盒放好，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口袋里的手机指示灯闪烁，应该是回信。
“废物老哥，怎么才能转去实验班，我记得你当年是从普通班特别转过去的吧。”
“……你在耍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