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要不要打个赌？”
虽然早就察觉到边上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眼神还不时地飘向自己，然而林尘也并未做过多的思考，直到夏瞳在蒋梦寒的怂恿下走到自己边上问出了这个问题。
“赌什么？”
“下次考试的数学成绩。”
“如果是想钻‘分数相同算我输’这种空子的话还是免了，我还没有这么愚蠢自大。”
“一样当然算你赢”蒋梦寒走了过来。
林尘抬起了头。
“怎么，有什么赌注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送给我？”
“这么说，你接受了？”
“稳赢的赌局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那么，说说赌注吧。”
“一个小时，输家每周有一个小时时间归赢家支配。”
“看起来对我没什么作用啊。”
“虽然很想吐槽一个美少女每周1小时任凭支配你居然觉得毫无作用，不过这里我姑且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每周末让夏瞳整理家务然后亲手给你准备晚餐哦——呐，夏瞳的手艺在野炊的时候你也见识到过吧。”
“那么，我接受了——呐，夏瞳，这周末我要吃麻婆豆腐。”
蒋梦寒冷笑一声，拍了拍林尘的肩膀。
“好好珍惜你最后几天的好日子吧。”
“梦寒！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在走出教室来到长廊之后，夏瞳难以置信地看着蒋梦寒。
每周去男生家做家务准备晚安，这不就像是，就像是……
虽然最后蒋梦寒保险起见地加了一年期限，夏瞳只觉得自己未来一年的命运正在向黑暗的漩涡中沉没下去。
“要是不怂恿你，你会去跟他搭话打赌吗，要是我去跟他赌数学成绩的话，破绽也太大了，他不怀疑才怪。”
“可是这个赌局你要我怎么赢啊，努力学习考一次数学满分我也不是毫无信心，但是关键是同分算我输啊。怎么办啊！难不成我真要每周末给他准备晚饭吗？”
“这不也挺好的？”女生揶揄道。
“梦寒！”
“好啦好啦”见夏瞳是真的急眼了，蒋梦寒收起了笑容，“你放心吧，稳赢。”
“诶？”
三月份的月考如期进行。
林尘的笔触在数学试卷上游鱼一般划过，无所停顿。通常来讲，一个小时不到就足以做完试卷离开考场。
略有停顿的时候，思考着前些日子的那个赌局。虽然对着蒋梦寒自信满满的样子带着疑虑，不过浏览完毕后，手上的的确是一张十分平常的卷子，不管夏瞳考了多少，自己犯错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稳赢的赌局，林尘也有确实有足够的实力自信。
砰。
很轻微的，有东西砸在头发上的声音。
一张纸团从后飞来，受阻于林尘的脑袋，落在了林尘的桌子上。精准的线路表明了它的主人拥有不错的运动神经。
然后就响起来陌生的监考老师洪亮，凌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整个考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林尘还没反应过来，那张纸团就被老师拿到了手上。
“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后排的座位上，蒋梦寒满不在乎地站起了身。
林尘眯起了眼睛。
虽然初三的老师们都不认为林尘会在数学考试作弊，然而被抓了个现行，事件最后还是以林尘跟蒋梦寒的单科成绩判定0分处理。
“以上就是全部的故事了”夏瞳合上了语文书本，轻咳一声。
叶君皓呆滞地看着她，兰若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太强了”叶君皓拍案而起。只不过，蒋梦寒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见过。
的确是，只有她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呢。
“所以说，赢了他的人其实也不算是我。”夏瞳朝男生的位置扬了扬头，“当然也不会让他做太过分的事情就是了。”
男生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林尘此时在哪里呢？
露天的田径场，林尘看着眼前的女生。
早先的计划被一个同样大清早来到操场的神经质女人打断，所以想趁着黄昏时分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来补一补没有读完的书籍，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半熟不熟的人。
徐小乜。
吊带衫，整只手臂连同蝶骨，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热裤也只到大腿肚，脚上穿着外增高的凉鞋。
女生此时正坐在离林尘惯常的座位不远的地方，一只手撑在座位边缘，一只手捧着一杯清凉的冷饮。吸管含在嘴里，杯中的柠檬片轻微翻滚。
林尘犹豫了一会，还是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了下来。女生听到异动，抬起头看了眼男生，也不再理会他。
如此安静了片刻。
把林尘从书本中惊扰起来的是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刚抬起头就看到雪白的吊带衫往自己的方向倾倒过来，如同一片梨花般纷然落地。卷曲的长发铺散开来，稚嫩的皮肤亲吻粗糙的地面。细不可闻的撕裂声，灰尘附上肌肤，鲜血渗了出来。塑料杯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了林尘脚下，杯盖飞出，柠檬水流了一地。
“不要脸的女人”始作俑者丢下一句话后，光明正大地逃离。
女生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地面半坐起来，缓缓把右手举到了眼前。黄昏之下，已经淌至指间的血液开始回流。跳动的脉搏持续地从伤口往外挤出鲜血。
徐小乜好像要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似的。不过，下一秒，她就把右手放在了地面，试图支撑着站起来。
微微用力，脸上便露出了吃痛的神色。咬紧了牙关。
然而还是没能站起来——右脚好像也扭了。
林尘站了起来。
受伤的手臂被人扶起挽过脖颈。林尘把徐小乜的右手架在肩上，另一只手以环抱的姿势把女生扶了起来。
“你干什么！”
“送你去医务室。”林尘偏了偏头，让耳朵离怒吼的声源远了点。
“放我下来！”
“这伤口不处理的话会感染的。”
“放我下来！”
“那好，你待在这儿，我回去喊老师来处理。”
听到“报告老师”这样的字眼，女生沉默了下来。
“不要，跟别人说。”算是变相的妥协了。
林尘点了点头，扶着女生开始下了观众席，离开田径场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所幸这个点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在教室准备开始晚自习，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
来到宿舍楼下的医务室，却发生了意外。
“出诊中。”关闭的门上挂着一块木牌。
林尘皱了皱眉头，连续两次去操场看书都遇到了麻烦事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生咬着牙，头撇向一边。
“先用水冲洗下吧，你在这等我。”扶女生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林尘跑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从学校超市买来的湿巾。
卫生间的洗手池，水流缓慢地留下。尽管如此，火烧般的撕裂感还是从手臂上传了过来。徐小乜低头看着附身给自己擦拭手臂的男生。
是那个因为理科满分刚转过来的男生。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林尘。印象中，总是一个人埋头在理科书籍上。在操场上看到他的时候，其实感觉已经挺意外的的，而现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也就更显意外。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呢。
难道他对自己——可是怎么看，他都跟那个叫夏瞳的女生是青梅竹马的样子。
就在徐小乜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尘抬起头来。
“接下来怎么说，要是你没意见的话就出去学校外面的医院看看吧。”手臂跟腿上的伤痕都已经被冲洗擦拭了一遍。
“平时的时候没有老师的许可出不了校门吧。”
“这么麻烦吗”男生皱起了眉头，“去看看再说。”
在门禁那边还是遇到了问题，徐小乜手上清晰的伤痕倒是让保安轻易地放行了，可是林尘却被拦住了。
就在林尘飞速思考准备编造一个类似于“班主任让我送女生去医院”这样的身份的时候，徐小乜先开了口：
“呐，他是我弟弟。”
然后两人在保安处出入登记上写下了林尘和林小乜的名字。
后果是林尘面色不善地把徐小乜扔在了出租车后座。
“我说，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没竞赛课程吧。”在晚自习中段，叶君皓发出疑问。
“虽然你犯蠢再正常不过，但是那么多人犯蠢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兰若扫了一眼教室，空着的就只有眼前的——不对，是两个座位。
“那么就是说，这货真的翘课了？——喂我说你们俩就不觉得不正常吗。”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遵守校规校级的好学生”夏瞳耸了耸肩。不过看起来，兰若也对他十分了解的样子，是听妹妹说起过吗。
“林尘啊，我在吃晚饭的时候看到他了。”来自于同班男生。
“他跟徐小乜一起出了校门。”
叶君皓瞪大了眼睛。
“想什么呢，肯定是有什么意外啦。”虽然这么说，夏瞳心里还是有了一点点的不自信。
兰若冷哼了一声。
“嗯嗯”男生补充道，“徐小乜看起来好像是受伤了，林尘扶着她呢。我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总结一下，林尘跟别的女生跑出校门招呼不打就把晚上跟夏瞳的夜跑鸽了，嗯，还是一个绯闻缠身的女生。”叶君皓点了点头。
“虽然我也觉得他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不过应该不至于不堪到这种程度。”
兰若转向夏瞳，“他有带手机吗？”
“平日里学校是禁止的吧。”
“那就没办法了。”
“等他回来好好拷问一下。”
“总而言之，那夏瞳今晚你还去练习吗。”
“总不能因为他失约了就不去吧。”
“那么我陪你去好了，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稍微小跑下还是可以的。”
白色的装饰与酒精的气味，毫无疑问，是医院。
徐小乜的右手已经做了伤口的清理，正在等脚部的拍片结果。林尘在看书。徐小乜瞥了一眼，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没想到你还有看书的兴趣，我以为你只会做理科题。”
“从表面看人是很有问题的，当然，评判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主观的事件。”
“这么说，原本去操场只是想一个人看会书的？”
“嗯，早先的计划被打乱了。”
“再一次打乱你还真是抱歉”语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歉意。
“不可抗力，有些事情谁也料不到。”
“可我倒是觉得你不像是会做到送我来医院这个地步的人”身子微微前倾，徐小乜的脸贴近了过来。吊带衫跟肌肤间的空隙在扩大。
“嗯，正常来讲把你送到医务室就仁至义尽了——我讨厌计划被打乱的感觉，非常讨厌。”林尘向右移了一个座位。
“那么，就是有求于我？”
“嗯。”
“总不会是要我做你女朋友吧。”
“当然不是，不过，有些关系。”
“哦？”
“听人说，你之前，嗯——有过很多感情经历。”
“原话是放荡的女人吧。”
“我身边世界的人倒不至于这么充满恶意。”
“哦，那么姑且算是吧，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林尘沉默了一会，书本还摊开着，只不过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这部魔幻现实的作品上了。
“我想问一下，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嘛”徐小乜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态，“搞了半天是这么无聊的问题啊——答案是我不知道。”
“可是，你不是应该经历过很多，嗯——感情？”
“这种论调跟‘穿的这么少活该被人侵犯’有什么区别？”
“……说的也对。”
报告单送了过来。只是软组织挫伤，并未触及到骨头的层面。
徐小乜脸上表现的无所谓，心里还是松了口气。林尘合上书站起了身：
“既然没问题那我先回去了。”
“喂！”
“怎么？”
“急着回去，有哪位可爱的妹妹在等你吗？”
“我快爽约了。”
“啧，是那个长相甜美的文学小妹妹吧——名字，好像叫夏瞳？刚刚问我的问题，就是针对她的？”
“如果你没有留级过跟她应该是同龄吧。”
“不要避重就轻嘛，是不是针对她的？”
“算是吧。”略微地犹豫了一下，却被徐小乜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这么走了我就要在医院过夜了。”
林尘转过身，迟疑了一下。
“放心啦，夏瞳妹妹那我会替你去解释的。”
“她不比你小。”
“好啦好啦，最多，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什么叫喜欢哦。”
“你不是不知道吗。”
“所谓的不知道只是因为时间地点人物对应不上而已。空口白话的我没法告诉你，不过，机缘巧合的话，让你体会明白也不是不可能。”
林尘看了眼手表。
“好吧，那就相信你一次。”
坐回到座位上，重新翻开了书。
徐小乜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谢啦。”声音很轻。
夜幕中，繁星点缀的操场。
兰若早就在边上坐下来休息了。——在小跑两圈就脸色泛白之后，夏瞳不容置疑地制止了她。
几圈下来，夏瞳也有些喘不过气。叶君皓自然颇有余力。
“我说，再晚一些就要错过寝室的门禁了。”
……
“我先回去吧，查寝那边帮你拖一会。”兰若站起了身。
“诶？”
“反正你肯定是想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那我陪着她吧。”叶君皓耸了耸肩。
“你那边查寝没问题吗？”
“反正大家互相打掩护都习惯了，不用特意说。”
兰若远去后，夏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星辰闪烁。要说完全不担忧，当然不可能。虽然一直觉得林尘有点不知所谓，但是像这样的失约还是第一次。
“放心吧”叶君皓在边上坐了下来。
“虽然情商是负的，但是智商不会掉线这件事情我还是能确定的。”
“呐我说，那家伙在初中的朋友应该很少吧。”
“嗯。”其实几乎只跟自己和梦寒说过话，还有——兰杉涵。
“那么，有没有觉得，上了高中之后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诶？”
“所以说，他不是话很少的那类人，而是，只跟朋友说话不愿搭理其他人的类型。”
“面对朋友的时候他的心可不像外面那么冷漠。”
“不然也不可能会认赌服输蒋梦寒那个扯淡的赌局。”
夏瞳第一次见到严肃认真起来的叶君皓。不过想来也是，学习运动各方面全能的男生也不可能真的是林尘口中的二百五。
“不过说到蒋梦寒，她是不是在二高？”
“诶？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大礼拜回家在公车上碰到过，听你提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名字有些耳熟”叶君皓皱起了眉头，“不过，有点奇怪。”
“奇怪？”
“按你说来应该是一个大方，活泼，运动型设定的人？”
“设定这种词也太古怪了吧——不过梦寒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见到的不太一样哦。”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事吧……”
“……喂，这种怀疑的眼光也太辜负友谊了吧。虽然那时候我是抱了她没错，不过是因为急转弯的下意识举动——我不揽着她的话她就摔地上了。”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道歉！”
“我有好好道歉啊，虽然她看起来是接受了不过——当时她反应大的就好像，好像——嗯，我把她衣服扒了一样？”
看着眼前女生的脸飞速红了起来，叶君皓连忙补充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比喻了，总而言之就是反应很大。”
“那倒是有点奇怪了，梦寒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有机会介绍一下？”
怀疑的眼光。
“当然绝对不是图谋不轨！——不过，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确实挺在意的。”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林尘正在努力提升自己的情商，所以经过我的安慰是不是心里放轻松了一点？”
“你只是想问我梦寒的事吧。”
“对朋友的关心被这样误解我可是很困扰的啊。”
“切”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虽然被爽约的阴影还留在心里，关于林尘的担忧却少了许多。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再晚点的话别说林尘我们俩都要被关在寝室门外了。”
操场上的人都已经走光了，环顾四周，只有对面的跑道上还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夏瞳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跟在叶君皓身后穿过中间的球场向寝室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几步，就发现对面的人影慢慢变大了起来。对方正在向这边跑过来。
逐渐清晰。
“夏瞳。”林尘显然还没缓过气来，头发跟上衫都被汗水浸湿了。
“抱歉，来晚了。”
夏瞳怔怔地看着他。星光洒落在草地上，月光仿佛聚焦了过来。
“有同学受伤了，徐小乜，你知道的。医务室的医生不在，只能送她到校外的医院去。事出紧急，没来得及跟你说。”
就如叶君皓所说的，面对愿意说话的人的时候，眼前这个人的话其实比谁都多。
“夏瞳？”面对沉默的女生林尘心里有些不安，“送她回校后我已经尽力赶过来了——当然爽约是事实，抱歉。”
已经说了第二次抱歉了。
如他自己所说，林尘不是什么运动型的人。让叶君皓来评价的话，大概会说，这货的体能怎么能差成这样。
但是无理取闹的赌局无理取闹的要求，却还是恪守着。
夏瞳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在男生错愕的目光中——
抱了上去。
夏夜的虫鸣突然失声。
“要门禁了”此时的出声大概包含了叶君皓被当成空气的一种控诉。
“回去吧。”绯红的脸色被月光盖住了。
林尘点了点头。
三人穿过草地沿着林尘奔跑过来的路线，踏月而归。
东南角的银杏树树影摇晃。兰若从阴影下走了出来，望着三人在视线中消失，抬头看了看东行的满月。
而在寝室楼的天桥上，徐小乜前半神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夏瞳跟林尘在楼下分别。
叶君皓走到林尘边上，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只公车上的惊弓之鸟。
寝室熄灯，夜幕中，风声如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