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出来散步。散着散着就来到桥边了。

可能的神……

河伯算一个。

但那太古老了,我都不相信祂能够经得住西门豹的折磨撑到今天。

我还记得,以前在教室里学到过,不过老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和我的同学们河伯身为神仙有什么超乎人类的能力,她主要是教导我们不要像河伯那样自高自大,还学了另外两个近义词——夜郎自大和班门弄斧,作业是整段背诵。印象中,课本上相应的插图根本就没有人形,只有数十道长长打圈的曲线以象征大海。按照我当时的想象,河伯应该是一个全身赤裸,须发浓密遮住的大半个身子的老男人。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灵感来自于同一本课本上的夸父逐日和自己第一次在网上书店买的古希腊神话故事集。

桥呢?桥在水上,可能性很低。

水神——该不会是龙吧?但如果是,千岁应该不会这么淡定。

还有什么?

黑不溜秋的一团,不像是水草,却也在水底招摇。

是船桩。

船桩也有神吗?

说真的,我对这些子不语的东西太不了解。除了西游、封神世界之外的东西,我只认得一个,那就是唱大戏的华光祖师。

都已经来到了,再多想也无谓。

我抽出飞刀。

说点什么,我对自己说。

嗯——

“喂,出来!”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请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反应也没有。如果有,我就要将星新一归入玄幻作家啦。

我还以为会波涌浪翻,凝结出一个人身呢。

脸皮一阵发麻。

要是被谁看到,那可真是羞死了。

再说点什么。

要念诗——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字面上荡气回肠,视死如归的乐府却被我念得拖泥带水、懒气沉沉,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技能了。

夜风从河上吹来。

有反应了。

河面上露出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流向被打乱了的水流互相碰撞,激起一朵朵水花。

血液的流动也跟眼前的流水差不多吧?

跟我贸贸然生出的念头呼应,我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似的,痒痒的。

要是血液真的像这样横冲直撞,血管怎么可能受得住?

但此时此刻,我感到莫名的悸动。彷佛我的身体里真的在不知何处展开了花朵。

想要到水里去。

昨天的丑态和惨状已经被我遗忘。不,我还记得,但那已经不要紧了。我身上不是也有神的力吗?我想下水。

骤来的清凉将我的脑袋冻坏了七七八八。

周围花木的沙沙声也在添油加醋地劝导我不妨一试。

“风——萧萧兮易水呀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复还……”

马后炮讲,我不太喜欢《送荆轲》这一折戏,唱词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腔对了就行,可现在电视上那些,实在令人失望,头顶肆无忌惮的灯光,背后大屏幕上移动着真实的山河船只,就连台前的众人也是论数不论质,几十人在舞台正中摆出一个三角形的大山,荆轲就是山顶,随着他手上廉价的宝剑左右慢摇。

这样的大戏活该它死亡。

但这两句却听了一次之后就记住了。

我还没来得及走下去,河水漫卷上了我的脚。

我伸出双手掬水。

呼——

就在我双手入水的瞬间,溪流向两边退开,只剩下了饱含湿气的河底泥。

“啊啊啊——”

我的眼睛原本不过盯着河底黑黝黝的一块,视野却在几秒钟之内扩张到了整段溪流。

两边的流水重新汇合。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而我的身飞行在天上。

虽然我已经猜到是谁了,但还是回过头来。

果然。

“你在做什么?”

“诶?不做什么,就是、就是像试一试,看我能不能将传说中龙尾渡的神找出来。”

是吗?

千岁毫不掩饰怀疑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在河边?”

“在我看来,你的样子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就跟神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神力作动,我自有办法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在河边搞出那么大阵仗。”

“我、我什么也没干……”

从我喉咙发出的声音随风而散,这并不是因为我底气不足。

“是吗?然则那条河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伸手进去而已。”

“拿着斩仙飞刀?”

啊……

“也许你想帮我,但可不要打草惊蛇。请你帮我的意思,是辅助我,不是私自行动。”

“这真的就是斩仙飞刀吗?跟我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诶。”

我天真地问她。

“是斩仙飞刀,但被我老师做了一点手脚,不会危害到神仙的生命。”

但被它碰到还是要魂飞封神榜对吧?我懂的。

“那封神榜也被改过了?”

沉默等于肯定,我就这么想了。

千岁往下降。附近灯光很亮,我不用费劲就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埋龙舟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