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戏迷,我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赶上几十年前所谓“百花斗艳”的时代。据说,是因为当年正好赶上了影视潮, “全女班”将近百个,故有这一说法。她们不但入城下乡、穿州过省,还时常上电视、拍电影。当中有个“万年春”班,班上有一个诨名“雌关公”的坤生叫做猛呼天,最擅长演关公,有气有力,扎马耍刀,样样精通,那双眼,一睁一垂,听老人家说,能惊得小孩子跪下磕头。还有,当年每逢有什么大公司新开张,照例要请大老倌来穿上行头,描红挂须,在公司里扮半天关公巡视一番,这样才好齐心合力,财源滚滚,而猛呼天是最受捧的。

不过,眼下,这个遗憾倒是可以稍加弥补。

毕竟,见到真人了。

应该说见到真神更合适吧?不过,我想我称呼祂为人并没有错。一来,祂的确在历史上活跃过。二来,千岁也说过,所谓神也不过是力气比人大一些而已。

马路上除了一个我,一个神使,还有一个神。后两者的的差别我还是不太懂,但关系应该不好吧?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莫非跟当年斩华雄时相似?

马路上除了一个我,一个神使,还有一个神。后两者的的差别我还是不太懂,但关系应该不好吧?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莫非跟当年斩华雄时相似?

千岁说过,我身上有神力。但此时此刻我有一个自己并非神明的证据——如果我是神,为什么会脚颤颤?

我鼓起勇气,将祂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千岁看也不看我一眼,快跑几步,一跃再跃乃至三跃,跳在虚空中站定。

“滚!”

简直就是天雷滚滚。

我的双脚真的止不住,如果可以的话,倒是不妨滚出去,可我现在只能够跌落地,却没有“滚”的力了。

千岁屈膝,右手的白光陡然增长。

对面的那一位拨了拨胸前的长髯,举刀,胯下胭脂色的高头大马刨着空气,如履平地,却没有一点声音。

如果是武林高手,那一定是上下翻飞,一场好戏,最起码也会左脚点右脚,右手搏左手。但这两位真不是,孤零零地在空气中。那赤兔马蹄的小动作,更像是习惯而不是必要。

“我有的是法宝,陛下你是斗不过我的,还是老老实实退休吧。何必动刀枪呢!”

千岁说着,手里的白光却不见了,不知怎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有节的棍子。

那不是棍。

那一定是打神鞭。

我认出来了,那不见了的飞刀也是。我在中午重播的连续剧上见过,那打神鞭是姜子牙的,至于那刀,我记得千岁昨晚提过“斩仙”。

“元王天下!”

随着话音,祂一刀劈下。

在我看来,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立劈华山么?原来大名叫做“元王天下”啊。好!好!好!好一个“元王天下”。元者何?元年也。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王者何?王之也。何言乎王天下?复炎汉,大一统也。这一劈,劈出了桃园三结义的忠,劈出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勇,劈出了华容道放曹的义,堪称是忠义双全,勇绝天下……小学语文课上点名说好词好句积累下来的口水也掩盖不住我的恐惧。据闻这一位是不受女人拜的……我是真的惹不起啊。

铛!

我的眼睛在火花四溅中重新找到了焦点。千岁单手操打神鞭,格住了大刀。对方似乎非常生气,可还是很难说,因为祂的脸一向枣红,而且祂的一双凤凰眼也没有睁大。

刀鞭的火花溅到旗上。

旗绑在靠近刀头一端的柄上,旗上还缀着好几穗流苏一般的装饰。

嗷——

千岁向后一个大跳翻身,拉开了距离。

那是龙吟。

我能够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我看见了九条龙形虚影从弯月的冷光中向着千岁卷去,一时风涌云飞。

“小心!”

该死,我让她分心了。

“啊!”

千岁的心口挨了一记龙尾鞭,爆出一蓬紫烟。九龙游到紫烟处,距离千岁不够一拳,然后——

她手里的打神鞭向下一划。

飞龙在天,往下暴窜,撞上了还在发呆的我。

“呕……”

强烈的腹胀让我干呕不已。挨了这一下我该不会真要死了吧!

千岁已经回到地面,还站到了我身边。紫血大概是神使特征,但她的脸上一点紧张的神色也没有。

这、我这是……被她阴了?

“嗯?”

我对上了那双丹凤眼!

噗通。

这就是我跪地时膝盖撞水泥的声音。可就在我的膝盖硌到地上碎石块的一瞬,那一抹胭脂上绿,绿上枣红的绝色已经出现在眼前。

我、这一回,我、我是真的、真的要……

“关、关关、关老爷……”

磕头求饶完全是下意识。

“……你是人。”

“侯爷你火眼金睛。”

遭了,祂不会讨厌马骝精吧?对了,弼马温堪称师心自用、无父无君,要死了要死了!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三国》《西游》不聚头。

“你这紫眼黄毛的小贼婆娘!躲在人后算什么英雄,出来再吃某一刀‘假虞伐虢’。”

眼睁睁见祂平着刀一挥,十几道“刀气”就这么左五右六前七后八地飙来。我吓得死死闭着眼睛。身后叮叮当当,也不知怎么样了。

“唵嘛呢叭哞吽、唵嘛呢叭哞吽、唵嘛呢叭哞吽……”

《圣贤录》上说,死前一念很重要的,天人未必,饿鬼难避,如有可能,继续做人。昨天千岁出手太快,没来得及,现在要抓紧时间念多两遍。

“哼,女人!”传说讨厌女人的神真是毫不留情。

不然我可以怎样!

“CC,起身吧,祂伤不了你的。”

念了三个九次,我才睁开眼。

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

千岁挽住了我的手,将我硬生生拉起来。

“你别怕,神是不能动手杀人的。”

“所以你这贼婆娘便以人为盾,有恃无恐。”

千岁并不看我。

“你们这些人呐,以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六日都在求神拜佛,一年到头烧了多少元宝蜡烛香。今时是不如往日了,可烂船尚有三斤钉,那些游离在外的神啊佛啊怎么会舍得杀你呢!祂们可还等着你逢年过节的烧猪肉呢!”

“关老爷……我听说你是最讲口齿的——”

“没错!正是这样!”祂冷笑着点头,还不忘拨弄长须。

那你怎么不早说!

祂的恶马又开始刨土了。从祂的金口里,我得到了让自己乃至全人类都安心的回答。要是说出去,我应该会拿维护世界和平奖,前提是说服世人相信漫天的神神佛佛。唉,算了算了,我得到了生命安全的保证,也就满足了。

“你以为祂是因为什么不对我动手,祂怕伤了你呢!”

在家是炉鼎,在外挡箭牌——这就是我的价值呢。

但我安心了。

“……那么……我该称呼你忠义——还是壮缪侯?”

“昔随尊便。”

就算祂这么说——

“这是赤兔?”

“正是!”

“貂蝉真的是你杀的?”

“曹贼不允!”

“那秦宜禄的老婆——”

“曹贼不允!”

难得一遇,又没有生命危险,当然要上去好好看清楚,要是能给我签个名就好了,可惜我又没有带笔,而且不知道祂的啫哩笔书法如何?拍照不会变成灵异照片吧?

我又问了好几样,像单刀赴会、刮骨疗毒、水淹七军之类,得到的回答不是“然也”,就是“非是”。

真不愧是关老爷,绝不废话,但没能得到具体的答案,这让我深深明白到陈寿在《三国志》中是何等重要。

当然,我也知道,我的好奇心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前恭后倨的坏品,但小女子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据说厌女的男神寒暄。

“这就是你所说的游神?”我不回头,对千岁说。

恕我眼拙,完全看不懂祂有什么问题?倒不如说,祂那一身行头让我有了回家之后翻出费尔巴哈来细读一番的冲动。

人的神,还真就是人模人样啊。

“可怒也,居然以人为盾!你这样也好意思自称为神使!”

“这可是冤枉了,发现陛下之后,我第一时间在街上布下了结界,这人虽然是人,却有些神通,所以才闯进来。”她头也不转。

“我叫你回去,你偏要闯进来,我也没办法。不过,这样一来,我们正好快点完事——”

“好过分。”

千岁揪着我的衣服,平移到我的身后。她的手指关节抵着我的背,布料擦得皮肤发疼。

她该不会是紧张吧?毕竟,她将所谓有神力的我误会成了“应龙”,那只不过是我胡诌哄她开心的。这一位是真的猛士,所以更加不能露馅对吧?

“在地府学习时,我就听说阁下的春秋刀法有一刀‘假虞伐虢’,是那种类似隔山打牛的手段。”

“地府……这么说来,你们果然是——”

关老爷神色有变,但那似乎并不是惊呀怕呀,而是若有所思。

“不知道阁下今时今日到底有多大的把握在不伤到人的情况下伤到我?”

她的口气真是稳操胜券。

而且,这似乎真的是对手的软肋。

千岁从我身后出招,掷出了飞刀。但关老爷久经沙场,显然更有经验。祂在一刀拍下飞刀的同时,丢出什么东西,那东西擦着我的耳边过去。

衣服被千岁从背后拉紧的感觉消失了。

我回过头。

千岁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袋子。

这大概就是相当于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手上“你敢答应吗”式武器吧?但祂也没叫唤什么啊?

关老爷策马向前。我向后退,成功地被袋子绊倒,坐在地上。

祂哼哼两声就没再看我。而是侧过身,翻手掷出两块拇指大小的木头,大袖子一翻,卷了回去,又丢了一次。再翻出一个木筒,淅沥撒拉地摇,就像吧台摇酒似的。木筒里伸出一根小木棍,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纸。

我一看就懂了,这东西我在关帝庙玩过。

我忍不住说:“关老爷你也用灵签?”

“某的签某,某怎么用不得!”

我用力伸出头去看。

一生心事向谁论,

十八滩头说与君。

世事尽从流水去,

功名富贵等浮云。

祂叹息一声,“下下签”。

“也就是说,你自己也觉得应该像千岁说的那样退休咯?”

祂一卷袖子,签纸便燃起了火。

好热。

地上的袋子动了动。

点着签纸的余火呼呼地被吸进了口袋。关老爷见到,毫不犹豫地翻飞着关刀,袋子一声如裂帛。

千岁瞬间冒了出来,一手拿着卷轴,另一只手拿着打神鞭,似乎是想出其不意。但关老爷一夹马,赤兔便朝着千岁,高高踢出马脚,将卷轴踢了起来。然后,狠狠地踏在千岁胸口。

她又呕出了紫血,但还是挥了一鞭,敲中马头。

赤兔嘶叫着,将关老爷掀落地。

但祂已经将那千岁的卷轴拿到手了。

“曹丞相送给我的纱锦囊也困不住你,哼。”

回过神来,我已经膝行过去,抱住了千岁。

我的手染上了紫色,她的血就像医疗剧手术室的血浆一样浓稠。不对,才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现在该怎么办?急救,小学时有教过的,但我根本就没认真听。昨天开学典礼之后发的书里面应该也有遇到突发事件的应急小册子吧?我当然没有领到,现在大概就塞在龙江书院某间初一课室的某张课桌里吧?对了,医生!可这一带好像没有医院啊!怎么办?还有修道院!历史上,修道院里的修士个个都是博学之士,救死扶伤应该没问题。但躺在我怀里的是地狱的来者,虽然她号称神使,但我肯定主教大人不会将她视作安琪儿。说不定看到这不同寻常的血还会后悔送书送圣牌,然后一盘圣水当头浇下去,再关门拿十字架吧。和尚呢?和尚好像没有那么多才多艺,可应该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应该也懂一些急救知识吧?但千岁怎么看都不是男人,这又是一个问题。我也不指望住在街的那一头的方丈有什么《易筋经》、“九阳功”,可以的话,能给我些绷带和棉花,顺便帮忙打个电话叫白车就好。我还得想一下紫血的借口——

“小娃娃。”

“怎么了?”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关老爷已经站起来了。这怎么看也是在叫我吧?

“你在担心她?”祂虽然不能伤害我,却不是不能轻蔑我。

为什么呢?当祂居高临下,真的就像绿铁塔一样耸立在我面前时,我反而冷静下来了。仔细想想,自己从今天早上就不太对劲,方寸大失。难道是被吸了神力的后遗症?

不过就算是后遗症,现在也没事了。一定是千岁的血沾到我手,里面的神力被我重新吸收的缘故。

“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不半渡而击之。千岁是女人,黄蜂尾后针,那没办法。侯爷你是读《春秋》的,怎么也用横手?”

“那小贼婆拿你当盾牌,在你背后使暗器,你不去说她,反说我使横手。”

“汉寿亭侯用曹贼的东西,不是横手也是横手啦……”

我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真希望到时候千岁能看在我今日为她捩横折曲颠倒黑白的份上给我分派一个好一点的地狱。按理说,祂们一个是神、一个是神使,狗咬狗骨,神打神使,我是不该多口多舌,应该趁乱溜之才有大吉。但我抱着这个血色跟我不一样的神干什么?从昨天傍晚至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是这不够一日的时间,将我们扯在一起,而且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杀人未遂。

现在看起来,昨天她对我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笑话,将杀人当送神,真到了送神的时候又打不过。

“哈哈哈……”

四周想起罐头音乐似的笑声,不论英雄、奸雄,统统适用。

“小娃娃,你懂什么《春秋》!《春秋》有经有权,经者常也,权者反于经,故君子以知权贤祭仲,以阵击罪宋襄,小娃娃又何知。”

我知你个大头鬼啊。

“罪宋襄,那是《左传》;有经有权,是《公羊》。既济而击、不伤二毛,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

千岁仰起头看我。

“你跟祂很熟?你们在说什么?”

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对千岁解释,说到底,这是我们的神,你们洋人那一套胜者为王有力为尊的套路是行不通的,开打之前要先说清楚。现在救你只好将水搅浑——头顶的声音又来了。

“哈哈哈哈,某之治《春秋》,一是皆以《左氏》为宗,又旁及《公》、《谷》。复读三礼、论孟、诗书,多识名物而通大义,小娃娃也配与某谈经。”

“混你个帐,我博古通今、横绝中西,三教、四部无一不读,书房节能灯泡都换五个了。量你不过在军营浪费灯油火蜡读过几页之乎者也,最多也不过能分出个今文古文,小心我拿甲骨和简牍帛书甩你一脸。”

我是有多无耻才说出这番话。

“也不用那么过分吧……”千岁蹙着眉头。

“不是你说的吗,神不敢杀人的。祂不也承认了。”

“是这样没错——”

狂笑打断了千岁。

“小娃娃,某知道你心切救她,要是你答得出某的问题,某便留她一条性命,我们两不相干。某问你,圣人之徒升堂者七十二,当中几人已著冠?几人未著冠?”

千岁瞅着我。

“小娃娃,怎么不答!”

“这道题,经传上没有的。饾饤小说,与大道何干。”

“哈哈哈……”

真是够了。

“著冠就是戴帽子吧?戴帽子就是成年吧?”

千岁抬起头。

“成年的三十人,未成年的四十二人。”

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她答对了?看样子似乎如此。

“小娃娃,要不要某再跟你辨一辨华夷。”

祂瞥了我一眼,我没敢说,祂低下头去看从千岁手中抢过去的卷轴。我则认出了卷轴背后的三个篆文。

封、神、榜。

“地府小神,不去拘鬼搜魂,管某一个闲散的财神做什么。别以为某不记得地府的规矩。”

“阁下是我的老前辈了。不过,还不知道现在地府重组的事吧?”

我忍不住说,“怎么,原来你也在地府有编制?”

“小娃娃你不是学贯古今么,何故反来问某?”

“本人是人,不通阴阳有什么出奇的。”

“某在酆都做过一阵馘魔元帅,又兼伽蓝神,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又要治水又要理财又要带兵,酆都那边变成挂名了。”

“我们现在不抓鬼了,专门负责送神。”

“如此说来,马、温二位元帅,还有一众天兵天将,就是你的手段了?真真好胆!”

“若被你快一步,某便死无葬身之地矣。”

“天兵天将也好,前辈你也一样,怎么会死呢,我只是打算送你离开而已,我又不杀神。”

“你们的做法比杀了我们还要不如。”

“我参加地府的培训计划时听说过阁下的能耐,能文能武,而且周身法宝,手下又有关兴、周仓二将。可现在,不知道阁下的春秋刀法还能发挥出几成?阁下的赤兔马一日可以跑几远?”

“天下但有一人求我拜我,某便不死,倘若再无一人求我拜我,某自去也,何必你送!”

“哦?那敢问阁下要去哪里?敢问关兴、周仓去了哪里?你的儿女,关银屏、花关索又去了哪里?”

“喂,关银屏花关索是假的。”

我小声提醒千岁。

“兴儿、周仓死了将有百年,凤儿、索儿——”

“你是我的老前辈,但离职太早,不清楚地府改革重组之后我们做了多少功夫。我不妨告诉你,你的女儿关银屏至今生死不明,她信众比起其它人绝少,还有一线转机。你则绝无可能,倒不如上我的封神榜,待我送你离开,说不定另有机缘呢!阁下身兼儒、释、道三教神位,以后大有可为,又为什么执着眼前呢!”

如果当街当巷,又不知道这两位都不是人类,我就要报警了——这是要骗别人银行户口。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把戏!”

“鬼把戏神把戏,总比你现在躲在教堂碌碌无为好。”

“哼,小番婆,等你走得过某四十八路春秋刀法再说!”

也许在关老爷眼里,千岁的话就跟孙权求嫁女差不多。

“拿着!”

祂将封神榜丢到我怀里,自己再次上马。

“先收你宝刀。”

千岁从我怀中消失,在空中出现。

千岁从我怀中消失,在空中出现。她弹出什么东西,却被关老爷铛的一声,用刀背拍了下来。原来是一枚铜钱,上面还写着“落宝”两个篆文。

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我将它丢进装着主教大人礼物的袋子里。

关老爷使的不知道是什么招式,连劈带削的,怎么看都不像千岁说的那么弱。

“真是宝刀不老啊!”

耳边突然想起男人的声音,吓得我整个人弹了起来。

“嗯,你的确是人,没错。”

正是刚才那个高挑的男人,如果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祂是谁,那我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你就是千岁找来验证我的……神。你也是神使?”

“你猜……我得帮一帮那孩子。老关就是拗。你说对不?”

祂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上缀着一个坑坑洼洼的秤砣,呼呼呼地绕几转,就松手飞了上去。

“好胆老宋!”

千岁趁着关老爷破口大骂,一手仍然拿着打神鞭,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弓,将鞭做箭,拉弓便射。打神鞭逐月流星地在距离关老爷还有一个身位不止的空中划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啊蠢货!”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就在这时——

法宝就是法宝,打神鞭就像装了定位,嗖地穿过了马前额,钉在了关老爷的护心镜上。

关老爷在赤兔的嘶叫中再次摔倒在地,又一个鲤鱼打滚起身。

千岁比祂晚一步到地,却一爪虚空,将离远的打神鞭抽了出来,鞭头不太明显地缠上了看起来就像棉花糖一样的游丝。

赤兔马化成了蓝色的液体——看来神仙的血都是这个颜色的,缓缓地集中到关老爷脚边,祂看起来就像是故意站在雨后的水氹中。

老男神一脸心痛地找回了飞铊,说:“糟糕,那是我借的!”

“哼!”

关老爷盯着祂冷笑几声便不再理会,凤眼在我和千岁之间打转。

“自玉泉山显圣,某斗蚩尤、杀蛟龙,抗金、助明、保清,又平乱、安民、治水、医病,活人无算,岂料今日败在尔等手中。”

“老关啊,形势比神强。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那个老男神摸着脑袋,脸色尴尬,似乎很不愿意听见关老爷如此说。

千岁一挥手招来封神榜。

“老前辈,你现在觉得这‘人’还需要你保佑吗?”

千岁的眼神往我这边瞅。

“你这封神榜怎么用?”

“很简单,配合斩仙飞刀,将你精魂先收起,到时候集体过去。”千岁看起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某自己过去可否?”

老男神忙不迭说,“当然可以,我给老关你指路便是。”

祂真不愧是千岁上级,食指一弹,一道金光飞入关老爷眉心。

“奇怪,某也曾在地府为官,何以景象迥异如此!”

“这是兄弟单位,现在是全球化时代,跟过去不同了。”老男神转向千岁。

“你先回去,我跟老关说几句,今晚自会来找你。”

千岁点头。

“小娃娃,好生读书,经史不可偏废,华裔之辨一样是最要紧的。”

关老爷将大刀立在路中心。又将一册线装书抛了过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多谢老宋你关照,不过,我还没堕落到和蛮夷坐而论道的地步。某自有去处。”

“老关,你不要冲动——”老男神走上前去,但太迟了。

被“老宋”称为“老关”的战神弃了刀,一掌拍在自己眉心位置一派,一道紫光腾空。

“遭了,结界!”千岁和她的上级齐齐出手,上下翻飞作出各种手势。

关老爷这时双手合十,大喝一声:“兼济天下!”

“遭了,是以身化刀。”老男神喃喃道。而千岁则似乎因为上级的突然收手而承受不住,嘴角再次渗出了血丝。

“老宋好见识。”祂又看向我。“莫以为某只读过《初秋》。”

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

可你是惨死的啊,达什么达啊!老老实实退休养老不好么!

我差一点就叫出口了。

究竟什么是以身化刀,我不清楚。但眼前已经没有了祂,也没有了那一滩紫血,只剩下祂那柄传说中有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