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做过多的交谈了。

虽然对方给我的感觉很臭屁,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给人一种如谜题一般让人想要解开的冲动。但出于礼貌,我也不好过多地过问客户私事,于是等狱卒提醒我时间到了之后,我便把拆解开的木鸟重新组装好还了回去,然后离开了监狱,第一天就这么沉默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按照规定时间前往了监狱继续我的工作。与昨天一样,在我到来时监狱的空地上又有一批犯人被枪决了,但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沃尔克并没有无所事事地在冥想,而是正在牢房中做俯卧撑。

“早上好。”

“早上好。”

我站在牢房外,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在牢房里挥汗如雨的沃尔克,半晌之后才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您,在做什么呢?”

“锻炼呀,看不出来么?”

一边回答着,沃尔克一边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中的灰尘,那神情自然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对于他的从容神情,我的感慨脱口而出。

“您还需要做这个吗?”

其实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因为自觉失礼而有些后悔了,在这背后的潜台词不就是在提醒对方是个将死之人么?但遗憾的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收回了,所以我只能祈祷着对方不要生气为好。

好在,沃尔克先生不知道是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还是根本不在意,总之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淡然地一笑,用一个荒唐的理由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当然了,毕竟身体和头脑都是斗争的本钱。”

之后,他还补充了一句。

“起码,在他们彻底杀死我之前。”

说实话,我不是很能听懂对方的话语,然而经过昨天的初步交涉,我大概也已经有些习惯对方这种猜谜似的说话方式了,所以在他继续借题发挥之前,我用另一个问题转移了话题。

“沃尔克先生,我开始有些好奇您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进来的了?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其实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内心除了一般客套的寒暄之外,还是有一丝丝期待的,毕竟对于这个神秘的客户我是一无所知,说毫无好奇心是自欺欺人。

然而,沃尔克先生似乎是有意不想满足我的好奇心,对于我的问题,他只是摆弄了一下手指,朝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监狱长先生只说您被判处了死刑。”

“这样啊,那其实你可以问问他们。”

说完,他朝牢房栅栏外的另一头努了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那里看到了一间关押着好几个犯人的牢房。相较沃尔克先生的牢房,那几位犯人的住所条件要差得多。

“我和他们是一起进来的。”

沃尔克先生补充了一句。

我并不是十分理解。

“那为什么只有您是一个人关在这儿?”

“因为只有我会说话。”

“您的意思不会是他们都是哑巴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哈哈~”

我的发问让对方再度笑出了声,或者说他是被自己无厘头的回答逗笑了,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如同他留给我的印象一般,滑稽而荒诞,对此,我只能还以一个无奈的苦笑。

“好吧,您开心就好。”

在那之后,我便投入今天的修理工作之中了。那只木鸟儿被沃尔克先生保存地很好,基本是昨天我怎么交给他的,今天他就怎么交给我,没有做任何改动,我将它平稳地放在我的工作台上,打开煤油灯,开始专心致志地测绘起了零件的尺寸,而沃尔克先生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锻炼”。

大概半小时后,或许是身体有些疲惫了,沃尔克先生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对方在牢房里踱了一阵步,随后从牢的那一头挪到了靠近走廊的那边,开始仔细查看起了我的工作。

“怎么样,很难修理么?”

“请您相信我,我说了能修好的,就一定可以。”

观察了十分钟我工作的模样后,沃尔克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我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沃尔克先生看到我的笑容,并没有礼貌地还以笑容,只是略焦虑地轻轻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

“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从他的神情来看,这个东西似乎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展露这种神情,我的好奇心再度被勾起了。

“话说回来,这只鸟是您自己买的么?”

将头埋回工作台后,我开始尝试着用不经意搭讪地方式继续探究着这个男人的秘密。对于我的问话,沃尔克先生挠了挠头,思索了一阵,最后才说出了这个东西的来历。

“不是,这个是我的老师送我的。”

“是他做的吗?”

“是的。”

“您的老师也是个机巧工匠么?”

“差的有点多,我的老师只是个报社的记者而已,偶尔写写文章什么的,人们叫他卡尔。”

为了回答我的问题,沃尔克先生说出了一个人名,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最终却是一无所获。那个人既不是什么有名的机巧大师,也不是我认识的商店老板,大概只是不知从某个商店里买到了这个作品的无名小记者吧。

但是这样一个有着明确职业的人,为什么会被称作老师呢?莫非沃尔克先生之前是报社的学徒么?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问,我继续追问了下去。

“那您为什么管他叫老师呢?”

“这个嘛...因为他教会了我一些事情。”

“不会是说话吧?”

我顺着沃尔克先生之前说过的话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听到我的玩笑,沃尔克嘴角也重新浮现出了笑意,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解释道:

“那倒不至于,我叫他老师是因为他教会了我如何飞行。”

对方的回答让我整整停滞了大概十秒钟,在十秒之后,我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确认我没有听错。

“唔,飞行?”

“嗯,飞行。”

沃尔克也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确认我没有听错,此外,还加上了些许描述。

“就是摆脱重力的约束,自由地在天空中飞翔。”

即便如此,我却还是无法跟上对方的思路。

“先生,我不是很明白,人怎么能飞呢?”

“人当然能飞,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说这句话的时候,沃尔克先生的眼中闪露出了一丝光芒,随后,他便开始将自己的心中之言娓娓道来。

“其实人本来就会飞,只是大多数人终身都被重力束缚着,忘记了这件事而已。而且更多时候,人们连自己被重力束缚着这件事本身都会忘记,从而习惯了不去仰望天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因为大地带给自己的简单的安全感而已...”

一边说着,沃尔克先生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透过窗外那片一尺见方的孔隙,直冲云霄而去。

我注视着此刻的沃尔克先生,分不清他现在说的到底是疯话还是确有其事,但无论这是谎言与否,他应该都是沉浸在自己那云上广阔无垠的世界中,随同风而一起自由地飞翔的吧。

那样的话,便无所谓了。

“但人只飞到过那个高度,就再也忘记不了这种感觉了。”

对着窗外的天空凝视良久后,沃尔克先生用一段感慨的话语做为结束,我没有搭腔,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片天空,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如果要飞上天空,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呢。”

听到了我的感慨,对方将视线收了回来,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我。

“威尔逊小姐,人和天空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呢,只是大多数人不愿意去思考这件事而已。”

对方问这个问题,刻意直视着我的双眼,我没有回答他,低头继续干起了刚才的工作,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句话对我而言的到底是什么含义。

但是,我的沉默并没有终结这个话题,或者说这个沉默反而勾起了对方的兴趣。在打量了我一阵后,沃尔克先生开始有些失礼地问起了我的私人问题。

“小姐,你的那只手,是义肢么?”

“看上去是残肢的替代品呢,你之前出过事故嘛?”

“是疾病?工伤?还是战争?”

对方喋喋不休地追问让我终于难以继续沉默下去了,我在脑中组织好了语言打算礼貌地制止对方的这种行为,然而就在我准备发话之时,对方抢先开了口。

“是战争。”

我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失礼的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了一双蔚蓝色的双眼正与我四目相对,那眼中似乎有什么熟悉的律动,让时间逐渐平静了下来。

那不是什么玩闹的嘲弄或者怜悯,而是一种异常安静的目光,仿佛看穿了我的身体。

在这种目光的照射下,原本憋在喉咙里的话语又都咽了回去。

随后,我便低下头,错开了目光。

看到我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沃尔克先生轻轻啧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看,你也曾经尝试飞过,不是么?”

说着,对方指了指我手中的那只可怜的木鸟,温柔地说道。

“我的老师告诉我,人类飞行的秘密,就在这之中呢。”

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个家伙除了怪诞以外,有些烦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