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 六月 夏】

【从各种方面上来说,帕里斯都是一个出游的好地方,这儿有精巧的建筑奇观,浓厚的人文气息,以及收藏了人类历史上无数瑰宝的艺术博物馆,不愧为这片大陆上的浪漫之都,虽然很可惜,我并没有来过这里几次。

依稀还记得几个月前,从报纸上听闻这里发生了些许动乱,福尔摩斯先生和我讨论此事的时候似乎还在担心这里的名胜建筑是否会遭到破坏,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虽然从街角没清理完的残垣看得出这里曾经遭受过战火荼毒,但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修整后整座城市很快便恢复了生机,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工作。

此次的维修委托是一个监狱长发来的,委托信上并没有说明到底要修理什么,只是说是为一个犯人服务,对此我个人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无奈福尔摩斯坚持说这毕竟是公务人员的人情,推辞的话多有不便,我也只能收拾行装老实上路了。

经过了大概四天的旅程,我顺利到达了目的地。从火车上下来后,有工作人员在火车站接站,在互通了身份后便领我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在大概走了半个钟头之后,我们最终来到了那栋像是城堡一样的监狱。在正式工作开始之前,那位热心的工作人员为我在监狱附近的酒馆里租了个房间,在门卫处办妥了手续后,才领我走进了监狱的大门。

整个监狱的建筑风格十分古典,看上去像是中世纪修建的要塞,从门口站岗的士兵数量来看,这里应该还承担了军事基地的功能。根据书上的记载,这里在过去曾是一场著名历史事件的中心,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处历史旅游景点了,只是针对当下的时局,估计没有旅客敢来这里观光罢。为我带路的工作人员介绍说法,监狱总共分为三个区域,门厅,军营和牢房,而此次我要去的活动区域也只有牢房而已,估计也是没有什么机会出去探索了。

就这样,对方带着我从正门走进了这间古典的建筑,在我经过城堡中间的空地时,看见了一排蒙着眼的囚犯正跪在地上,而在他们的后面一排手持步枪的士卒正瞄准着这群人的后脑勺。

“这些是最近枪决的死刑犯。”

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那群人身上,狱卒开口解释道,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根据流程,监狱的狱卒先带我去了门厅办公室,在那里,我终于见到了我那位架子颇大的委托人。

“欢迎来到‘要塞’,小姐。”

在监狱长的办公桌前,这位略显肥胖的中年绅士礼貌地同我寒暄了一句,我也同样礼貌地作了回应,在那之后,我便插入正题,开始询问起了关于工作的事宜。

“这个嘛,小姐,其实并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有一位囚犯需要服务”

监狱长的回答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讶异,随后他便同我解释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在牢里有一位死刑犯,在邻近行刑前他提出希望能让监狱出面找一位机巧医生替他修理一个随身物件作为自己最后的请求,出于人道考虑监狱长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于是才有了这次的工作。

这倒是挺新鲜有趣的,一般而言,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在临终前的愿望不是见一见家人不然就是满足自己其他的欲望什么的,在临死前还想着维修自己的随身物品,要么说明那件东西对他而言比命还重要的意义,要么说明那件东西真的能救他的命。出于好奇,我也开始对那位奇特的客户产生了兴趣。

然而,就在我即将开始自己的工作之时,监狱长提醒了我一句。

“那个人...有点古怪,他说的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嗯?为什么这么说?”

我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唔,因为那个家伙,犯的罪比较奇怪啦。”

监狱长并没有做过多的叙述,同时也向我提出了几个要求。出于安全考虑,我的工作都必须在监狱里进行,且每天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探监时长,也就是两个小时。虽然我并不太明白监狱长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毕竟对方说的或许有他的道理,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之后便跟着带路的狱卒前往了我需要工作的牢房区域。

在牢房区域的唯一入口处,守门的岗哨替我搜了身,代为保管了我身上用以防身的左轮手枪和匕首,当然,用的是那种针对女士的温和却不失严谨的方式,但主要的时间还是花在了检查我随身携带的那个工具箱上。整个搜查过程繁琐而较真,几乎将我那复杂的机械木箱拆了个遍,让我一一解释这其中每一个工具的用途,总共时长就超过了一个小时。在确认我并没有夹带任何枪械火药(用以发热的煤块和火柴并不算在内)之后,他们才将我的工具箱还给我了,领我走进了那位神秘客户的牢房。

借着牢房内昏暗的烛火,我看清了那位神秘客户的模样。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囚衣,体格不算健壮也并不瘦削,蓬松邋遢的棕黑色头发以及胡子拉碴的下巴说明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的容貌了。当我走到这个男人牢房铁栏外的走廊时,他正坐在墙角的干草堆上,也不知是在闭目冥想还是在打瞌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体态礼仪,并没有躺地四仰八叉,给人一种比看上去要有教养地多的感觉。

“咳咳!你要的人来了!”

狱卒敲了敲铁栏,男人缓缓睁开双眼,随后狱卒便站到了走廊的另一头,开始了他的晚间值班,留下我和那个男人两个人隔栏相对。

“您好。”

由于不知道对方的具体称呼,我只能这么这么略显尴尬地打破了沉默。

听到了我的招呼,对方缓缓地抬起头,异常有神的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那有些突兀的锐利目光像是在审视着我的身体一般让我略微感到不适,但几秒之后,他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换上了一副友善地眼神。

“你好。”

“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你可以叫我沃尔克。”

对方说了一个很随意的名字,听上去像是现编的,但既然他坚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于是我放下了箱子,快速切入了主体。

“那好吧...沃尔克先生,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S·福尔摩斯事务所的机巧医生芙洛伦斯·威尔逊,按照您的吩咐为您修理机巧,那如果没有别的要求了,就让我们开始工作吧。”

看着我忙碌的身影,对方并没有主动交代自己的要求,而是反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收费吗?”

“啊?”

我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男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们收费么?”

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蠢问题,但在脑海里确认了对方的确是这么发问了,出于商业道德也只好一五一十地作出了回答。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是的,我们收费的,但是您的费用监狱方面已经承诺替您缴清了。”

男人听了我的回答,轻轻挥了挥手边的镣铐,同我笑了笑。

“真没想到那帮家伙居然还舍得在我身上花钱,不过也是,毕竟我现在身上可是除了这些枷锁以外一无所有呢~”

很冷很冷的笑话。

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打人的冲动继续进行服务,毕竟每天只能进来两个小时,时间宝贵。

“那么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维修的呢?”

听我这么说,男人从干草边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个很小的木箱子,从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木鸟,隔着栏杆递给了我,我这才得以第一次地直面我的工作对象。

这是一只由红衫木制作的麻雀玩具,但其实用“玩具”这个词来形容的话未免有些委屈它,在它四英寸半不到的身躯上布置有超过十处自由活动关节,从头颈到翅膀处都设置有着精巧的联动机构,而在木料的表面,还雕刻有以为风纹主题的精美的装饰浮雕花纹,像是出自伯勒尼派的机巧大师之手。整个小玩意儿在鸟腹的侧面引出了一根用以上发条的转轮,看样子,我试着拧了两圈,只听到里面发出了两声“咔哒”声,小鸟娇小的翅膀微微震了两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这个原来是可以跑动的么?”

我向沃尔克先生确认了一遍这个小玩意儿的状态,对方轻轻啧了一声,回答了我。

“原来还能飞呢。”

对于这句话,我从专业角度出发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但我也不好当面反驳他,只是默默掏出笔记本,一边展开折叠在箱子里的工作台,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次的工作任务。

“那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沃尔克先生您是想让我把这只小鸟恢复原样吧。”

“嗯哼。”

“那按照我的工作安排来看,需要八天左右的时间,您看可以么?”

其实,如果没有那个奇奇怪怪的规定,修理一个玩具根本用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对此我略感歉意,但沃尔克似乎也知道我受限于这里的规定,并没有过多地和我争辩这件事。

“可以,反正我还得十天才会被绞死,你在那之前修好就好了。”

不过在那之后,他还补充了一句话。

“但是我希望的是,你能让它飞起来。”

我听完他的话,重新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头小鸟,表情有些复杂。

“唔,先生,我只负责维修,可没有义务为您重新设计原本不存在的功能哦。”

面对我委婉的抗议,他没有直接和我发生争论,而是又说了一句怪话。

“我知道,但鸟儿不就是要飞才能称得上是鸟儿么?”

说实话,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真的让我有些微微生气了,要知道我对无理要求的忍耐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对方只是个犯了罪的囚犯而已,但好在在我进一步抗议前,对方将话题收了回来,给了我一个承诺。

“放心好了,我拿名誉担保,这只鸟一定是可以飞起来的,毕竟我也就只能活十天了,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消遣你的。”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也只能作罢,将那只木鸟摆到了工作台上,打开了台边的照明灯,重新审视起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借助柔顺的关节联动,那雀鸟刚离开我的掌心便顺着重力瘫软了下去,宛如一只真正的死麻雀正躺在我的工作台上,让我不得不再一次地赞叹机巧的精致神奇。然而,回过头想来,无论这个机械小鸟再怎么精致,终究也不过是个玩具而已,说到底,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不同,让一个将死之人这么执着地要修好它呢?即便它再值钱,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望着眼前这个身在囚笼却满脸俏皮笑容的男人,我得不到答案。

只能说,他真是一个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