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次谈不上成功的商讨的结束,德雷克对于说动这个古怪的机师的想法也算是暂时死心了,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日常之中,但在这日常之中,却唯独有一件事让德雷克十分过意不去,那就是如果留声机里留下的不是弗朗西斯的话语,那么它到底会是什么呢?

然而,这个问题,在机器修好前,没有人能回答他,即便是老实人阿尔瓦也不行。

因为每当自己借不同的机会从对方口中探听口风的时候,总是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我叔叔说,先生您是他一个和善又有趣的老朋友呢。”

“真的么?”

“是啊,毕竟他还给您留下了声音,那是他存在过的证明,那就意味着,您对他来说很重要。”

阿尔瓦的这套说辞非常官方,甚至有点敷衍的意思,这完全不是德雷克想要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德雷克听了却不想追问,还着实有些开心,而且只要自己问的越多,自己的心就会放得越开,似乎只要听到阿尔瓦说这句话,自己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似的。

这是为什么呢?

德雷克很迷茫,但到最后,看着那个年轻人稚嫩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找到了原因。

因为,这也许就是弗朗西斯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德雷克的脑海中本能地浮现出了那张天真的笑脸,随后自己的担心便一扫而空。

无论那个盒中存放着什么,总归,不会只是当年的抱怨吧。

德雷克如是安慰自己,也就彻底放下了心防,同时也对自己身边这个与弗朗西斯有些相似的青年心里更加喜爱了。

阿尔瓦这小子礼貌谦逊,踏实勤劳,虽然有些傻气但终归是善良所致,如果可以的话,德雷克真的希望能把他留在身边为自己做些事情,毕竟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里,像他这么实诚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的身后,看到了自己与那段往事的联系。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莫名亲切感,就好像只要他在身旁,自己过去的一切就又重新得到救赎了,一切都可以重来,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原谅的机会。

他不想这种感觉消失。

所以关于这件事德雷克曾经找机会和他谈过。

“阿尔瓦,你在这件事字后,还有什么打算呢?”

“我吗?可能回到家乡,继续原来的工作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奥尔敦呢?”

“这儿吗?”

“嗯。”

“不太现实呢。。。毕竟我只是个乡下来的普通人而已啊...没有什么才能...就连替叔叔办最后一件事都拖了那么久。。。挺没用的呢~”

这么说着,阿尔瓦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卑微而道歉。

德雷克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身边明明充满着机遇却毫不知情的年轻人,一样的单纯,一样的可爱。

于是他笑了。

“这个嘛,其实方法有的是,你人挺不错的,阿尔瓦。”

“真的吗?您是说或许我也有机会留在城市里么?”

对于自己的肯定,阿尔瓦一脸的兴奋,德雷克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脑子已经开始为他思索介绍信的措辞了。

虽然自己之前对不起弗朗西斯,但或许这就是老天给我补偿他的机会也说不定呢。

德雷克心里这么想着,同时也在公司里暗自打点着,希望能为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然而,就在工期结算前两天的那个下午,一个不幸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德雷克心中的这一想法。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自己派去西部追查当年那个公司经济纠纷下落的仆人回到了奥尔敦,带回了之前调查的档案,德雷克原以为这会是一颗定心丸,但看过后他的整个脸都直接绿了。

“你确定是这个情况?”

“我确定,先生。”

面对老爷难以置信的表情,仆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又不敢多问,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对方。

“那个公司在一年前就已经破产被当地政府回购查账了,而且已经查出了不少坏账,政府正在悬赏追究责任人。”

“那做账的责任人查到没有?”

“暂时没有,那个家伙把坏账都归到弗朗西斯先生头上了,但是估计差不多也快了。”

“差不多?”

“财政部门在向弗朗西斯先生的家人询问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已经确认了当年的事情系错案,如果有什么情报的话,他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走得干干净净嘛。”

仆人如是补充道。

听完仆人的汇报,德雷克整个人在椅子上摊成了一团果冻。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多问了几句关于德雷克和阿尔瓦的家人关于这台留声机的情况,得到的却也都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他们当然知道这件事,其实他们也在打听呢,觉得这里面的信息可能会对追查有些帮助。”

自己之前猜的没错,果然这就是一个置自己于死地的绝命礼物。

不能再等了,这事情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在距离约定的修复工作完成日期还有两天的傍晚,德雷克再一次找到了威尔逊医生,这一次,他换上了一副强硬的态度。

“很抱歉,威尔逊医生,合同终止了,麻烦你把那台机器还给我吧。”

“这….?”

听到自己一进门的这一句开门见山的要求,威尔逊小姐一如既往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对于此刻心急如焚的德雷克来说,眼前这个木讷的匠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很困惑,但这就是现状。”

“先生,虽然我非常理解您,但是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没有阿尔瓦先生的许可,恐怕恕难从命。”

“这次情况不一样。”

“无论什么情况都是一样的。”

一番讨价还价后,威尔逊小姐回绝的口气还是那么地坚决,就和她身上那些零部件一样冰冷无情,但这一次,德雷克的决心和上一次的试探相比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于是,德雷克也不再绕弯子,看到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之后,他直接抛出了自己的底牌。

“这样好了,你告诉修复工作的全款是多少?”

“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会付给你。”

听完自己的话,威尔逊小姐一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了让这个脑子不会拐弯的女人能够直接领会自己的意思,德雷克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词句将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的意思是这份工作你不用继续做了,但是修理费我们照旧付给你们公司的,同时还会给你个人一笔个人劳务费,对上面你就说工作已经完成了,我们也不会再计较这件事了,这样可以吗?”

在同对方阐明意图的时候,德雷克特意强调了“个人劳务费”这个词语,就是希望这个榆木脑袋到极点的家伙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能稍微领会一下自己那迫切的心情。

只要是个正常人,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的。

可是,对方的木讷却再一次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您在贿赂我么?”

在一开始听到“贿赂”这个字眼从对方口中蹦出的时候,德雷克一开始还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在看到对方蔚蓝的双目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丝嫌恶的目光后,他终于确认了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真的有比弗朗西斯更不可理喻的家伙存在呢。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德雷克重新组织语言规避了那个不好听的词语,然而这一次,自己行商惯用的伎俩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来说却完全没有效果。

“您这个解决方案就是贿赂。”

“不,我说了没有这么说”

“但您就是这个意思。”

在威尔逊小姐的死板面孔面前,最终德雷克放弃了掩饰。

“好吧,你爱怎么认为怎么认为吧。你只要告诉我这个价码你接不接受。”

抛弃了所有的遮掩,没有什么委婉或是体面的借口,就和当年自己处理同弗朗西斯一起的那些破事一样。

这当然不是德雷克想要的,但他没得选。

无论那个留声机里的内容是什么,现在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在这个城市,他有太多太多不想放弃的东西,他有偌大的家业,有可爱的妻子和女儿,有奋斗十年赢得的尊重和名声, 他容不得这些他所珍视的东西被这几句话语所沾染。

即便这是来自他多年不不见的老朋友之口,即便....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证明...

声音的话,消散掉就好了,迟早的事。

说到底,老朋友的声音,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再听到嘛。

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什么如果,没有什么远方,只有自己的脚下,那些声音,即使再宝贵,只要是挡在自己面前,那就是无所谓的噪音了。

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只是现在,眼前多了一个讨厌的女人而已。

“很抱歉先生,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听完了自己的描述后,威尔逊小姐沉默了几秒,从眼光中经历了从失望到平淡的一个微微起伏,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合同是有法律效益的,我是受您和阿尔瓦先生的委托来修复机巧的,在完成这项工作之前没有什么其他意外情况我不能停下工作。”

和自己想的完全一样。

“好吧,希望你尽快完成工作。”

德雷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生气地瞪了对方一眼,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这个动作也只维持了一两秒不到,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来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