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德雷克托马斯的庄园里便多了一个忙碌的身影。

和当年在工厂里忙碌的弗朗西斯一样,威尔逊小姐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根据管家和女仆的描述,她每天六点就准时起床开始工作,一直持续到夜里十点准时上床休息,之间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是在仆人把饭食送进她的房间里和饭后收盘子的时候会站起来回个礼之外,其余时间她都把自己埋在她的工作台前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也不休息,也不走动。而除去每日定时如同机器一般地向自己汇报工作外,德雷克每天同她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虽然她的工作效率看上去的确很高,但是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真是的,这类人都是这么无趣的么?

“你叔叔生前也还是这样吗?”

在一次晚饭后的花园散步时间里,德雷克无意中同阿尔瓦谈起了此事。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德雷克逐渐对阿尔瓦这个老实的年轻人产生了善意,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一样看待了。然而阿尔瓦似乎还是没有适应城市生活,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谨慎和礼貌,面对主人的问题,他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又确认了一次。

“您是指?”

“唉,你懂得,就是指业余时间里不爱和人交谈,每天都是工作工作这样的的。”

听到自己的这种像抱怨一样的描述,阿尔瓦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差不多吧。”

“也是,他可是个工作狂呢。”

德雷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阿尔瓦也跟着轻叹了一声,之后,两人就这么面对着不远处海平面上的落日,无言地踱着步。

安静地就像被夕阳灼烤过的空气一样。

“不过其实我觉得也不算,他的那副样子更多应该是生活不如意导致的沉闷。”

片刻后,阿尔瓦打破了沉默,重启了聊天。

“此话怎讲?”

“因为他过得那种生活的确也高兴不起来啊。””

“他过得很糟糕吗?”

“是啊,不太好,毕竟,那次生意失败对他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阿尔瓦无比感慨地说道,还忍不住配上了一个无奈的撇嘴。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叔叔和一个好朋友一起合作开公司,但最后那个好朋友卷款跑了,导致公司破产他背上了巨额债务,去世前的十年基本都在还债,还算挺艰难的吧,之后又生了一场重病,双重打击之下,就…”

听到这里,德雷克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尴尬的表情,毕竟对方口中的那个朋友正是他本人,虽然对方嘴上给自己留了面子不明说,但自己还是要有一些自知之明的,所以最终,德雷克还是选择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接过了话茬。

“是吗?…那么,那个携款潜逃的朋友,你叔叔应该很记恨吧。”

在问完这句话后,德雷克便看向对方不再作声,眼睛里满是歉意,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一些关于原谅和记恨的话语。

然而,阿尔瓦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打破了自己所有的幻想。

“这个就不知道了,因为叔叔从来没有同我们提过那个人,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德雷克一时间没有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叔叔从来没和我们提过那个人。”

“等等等等,我没理解错的话,也就是说,弗朗西斯他没有告诉你那个朋友的名字吗?”

“是的。”

“包括和你的所有家人?”

“弗朗西斯叔叔同他的所有亲人都没有提起过那个人的具体身份,包括他之前经营的那个公司的文件、账单、记录,也都不知道收到哪个角落去了,所以直到叔叔去世了,这都是个谜团。”

“那你们自己也不过问吗?”

“说实话,叔叔一直都是个怪人,因为叔父叔母去世得早,他自己不怎么爱和亲戚走动,总是独自一个人住在边远小镇里工作,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们大多数也都是听闻,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作为他的亲人我们对于他实在是知之甚少,很多事情虽然关心,但是不好意思过问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尔瓦说完,便摆上了一个比较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作为自己的回应。

现在换德雷克发蒙了。

敢情这个年轻人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啊…

德雷克觉得有些滑稽,但随后一股商人特有的敏锐危机感立刻涌上心头。

如果对方并不清楚自己当年与弗朗西斯间发生的纷争,那很有可能到目前为止对自己这么客客气气的态度也只是出于不知情而已,二并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不追究那么简单,照此看来,弗朗西斯其实多半并没有原谅自己,而是和家人一起还在追查当年那个欺骗了弗朗西斯的合伙人并在想着把他绳之以法,那么阿尔瓦的这趟旅行也就根本不是什么老朋友的会面,而是被设计好的复仇之旅,目的就在于骗自己亲口说出承认十年前干的缺德事而已。

真是看着老实巴交,实际上心机深重呢,弗兰肯…

想到这里,德雷克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了一盒鼻烟吸了一口稳定了一下情绪,一面庆幸于自己机灵的脑袋,同时又感慨起了这世道的险恶。然而,自己的这个推论也有唯一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明明自己老早就留给了弗朗西斯自己的地址,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去世后才派一个素不往来的侄子来找自己的麻烦呢,可以说是非常古怪了。

搞不懂这个弗朗西斯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是在对方身上验证自己的猜测,于是在陪着对方笑完后,德雷克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额,是啊,大概那个朋友做这件事的确不太厚道呢。那,如果你们找到了当年那个骗了你叔叔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这个…可能会委托律师追究一些法律责任的吧。叔叔晚年过得那么凄惨,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阿尔瓦挠了挠头,说出了自己对于这个问题心里的回答。

“毕竟就这件事来说,即使叔叔嘴上不提,但他多半是会有些记恨的吧。”

真是好险…

看来有必要多提防提防了。

在那次晚间谈话后,德雷克便借故离开了庄园去市里找了一家自己熟识的律师事务所,以替朋友咨询的名义把这件事的经过向那个律师拐弯抹角地讲述了一遍,最终得到了令自己担忧的答复。

“如果您说的情况都属实的话,是可以追究那个前合伙人的责任的。”

“即使是十年前的事情也可以吗?”

“可以。”

“如果那个朋友愿意归还当年卷走的款项还能继续追究吗?”

“也能追究。”

“假如委托人去世了呢?”

“一样啊。”坐在接待柜台后有些微胖的律师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娓娓道出了他对于情况的判断。“除非他一个法律上的继承人都没有了,不然想要索赔还是很容易的,证据确凿的话。你的那位朋友应该有一些子女亲戚什么的吧,德雷克先生。”

怎么可能,现在不就在自己家里坐着么…

律师的话语说得德雷克冷汗直冒,他也曾想到过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没想到的事当这种情况真正发生时自己会这么慌乱。

“那,老兄,我还想问一下,假如….我们起诉那个家伙,他,具体会受到那些追责和处罚呢?”

“这得看具体损失情况而定。”

“损失?”

“是啊,赔款,没收非法所得,都有可能,严重一点会坐牢,根据对被害人造成的损失决定。”

律师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记事本,摊到德雷克的面前。

“您不会打算起诉对方吧,如果是的话,我们事务所可以帮忙。”

“没有没有,就是替朋友蛮问一下而已。”

德雷克带着笑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其实心里早已经慌成了一团乱麻。

完了完了,自己这八成是踩上地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