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承諾歸承諾,這件事真要實施卻是麻煩不斷的。
因為他們這裡沒人能搞定這台機器。
在答應了阿爾瓦的請求后,德雷克將對方安頓在了家中,同時找來了自己工廠里掌管技術的機械師傅們,請他們來看一看能不能弄懂弗朗西斯留下的這台機器的運作方法,但無論是負責金屬加工的機械技工,還是負責電氣方面的電工們,無一例外都表示這東西他們從來沒見過,根本無從下手。
不甘心的德雷克只好求助於市裡的一些其他工匠師傅求助,得到的也都是太過複雜沒有把握答覆,可以看出這幾年間,弗朗西斯把那個當初簡單的圓筒給改進了好幾遍,早已經超出了現代機械的範疇了。
不愧是弗朗西斯,從來不做凡人能做的事情呢...
德雷克與阿爾瓦陷入了困境,好在阿爾瓦之前就是一位機械工人,根據他的建議,他們找到了市裡一位比較資深的鐘錶匠的話語給迷茫的二人指點了一條道路。
“這個東西,我們市裡可能拆不了,不過北方的師傅應該可以。”
“北方?為什麼?”
“那是一種新興的機械學科,叫做什麼機巧學,專門就是研究這種複雜機械的,我覺得八成這個就是參考了那裡面的設計。”
“那這個和北方有什麼關係?”
“哦,是這樣的在北方有一種新的職業,叫做機巧醫生,專門研究這類複雜機械的,定位就是高檔機械維護師,我們這邊比較少見,不過他們好像支持上門服務,如果不怕貴的話,可以考慮叫一個來。”
鐘錶匠把自己了解的情報告訴了兩人,德雷克聽完后,覺得有些靠譜,進一步追問了一個問題。
“那你能不能替我們聯繫一個看看呢?”
“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可以做嘛。”
鐘錶匠從放工具的抽屜翻出了一張沾染了些許油污的硬直銅版紙廣告單遞給了來訪的二人,德雷克接過廣告單仔細看了一遍,在廣告單的正面看到了一隻鉛筆畫上的提着皮箱的機械手,在圖案的下方用斜體古典藝術字體寫着這麼一句話:
【S·福爾摩斯機巧事務所,擁有經驗豐富的機巧醫生,治療您家中那些生病的機器們,支持上門出診】
在那之後,附上的是一個北方城市的交通地址和聯繫方式。
看上去有點兒意思呢...
至此,德雷克也就不再疑惑,在回去之後,他和阿爾文便聯名往那個地址拍了一封委託電報說明在了自己的情況,決定聯繫這個所謂的機巧醫生診所作為解開那個機械謎團的最後嘗試。
畢竟除此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在拍出電報后的第三個黃昏,一隻纖細的小手摁響了托馬斯莊園大門的電鈴。
“你好,有預約嗎?”
“S·福爾摩斯機巧事務所,機巧醫生芙洛倫斯·威爾遜,受委託而來,請問這是德雷克·托馬斯先生家嗎?”
少女銀鈴般恬美的聲音穿過了鐵柵欄,在管家的帶領下,一位拎着皮箱的淑女走進了德雷克別墅的客廳里。
第一次見到這位自稱芙洛倫斯·威爾遜的年輕小姐時,德雷克還以為管家錯把歌劇院里的某個明星請回了家裡。那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女性,雖然外表看上去才約莫二十齣頭,卻有着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氣質。她身着一身寶石藍的天鵝絨罩衫與同色的淺紫色內襯禮服長裙,禮帽搭配選擇的是簡單的夏日寬帽檐款式但也絲毫不影響這一身裝扮的華貴程度,面部的妝容濃艷卻沒有風塵女子那樣的妖艷俗氣,和她那一頭紮成側馬尾辮的金色長發十分搭調,從各種方面來說,都是十分完美的淑女形象。
這真的是工匠嗎?
德雷克皺了皺眉頭,但還沒有等自己開口發問,對方便向自己行了一個屈膝禮,再一次自報家門。
“S·福爾摩斯機巧事務所機巧醫生芙洛倫斯·威爾遜,兩位先生就是德雷克·托馬斯先生和阿爾文·埃迪斯先生吧。”
“我們就是。”
雖然有些不了解狀況,但德雷克還是姑且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所以你是來幫我們修理機械的么,威爾遜小姐?”
“是這樣的,托馬斯先生。”
回答完德雷克的問題后,威爾遜小姐放下了手邊的皮箱,摘下禮帽放在了胸前,挽了挽長裙下沿,在沙發上坐好,從腳邊的皮箱側面掏出了一本筆記本開始了一本正經的業務交談。
“委託上說,是想要修理一種記錄聲音的機器,這是一種貝爾公司生產的一種電鈴嗎?”
“額,不是。”
“那是定製產品?”
“可以算是吧。”
“您還保留有它的設計說明嗎?”
“這個沒有。”
“那它的損壞形式是什麼呢?老化?還是別的什麼?”
“這很重要嗎?”
“因為您的委託信上除了‘修理一台記錄聲音的機器’之外什麼都沒有說,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
“那都不是。”
“那麼,能現在告訴我嗎?”
“這個,其實情況有些複雜,你還是先看看東西吧。”
面對這一連串的發問,德雷克忍不住打斷了眼前這位少女,因為他實在沒見過這麼磨嘰的匠人,一般來說,他修理東西通常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東西給對方看看,而不是沒效率的問東問西。
實在是古怪的工匠。
說到底,她到底行不行啊...
“很抱歉,我也只是想提前了記錄關於委託的詳細信息,只是工作流程而已。”
“那就跳過這個沒效率的流程吧。”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不悅,威爾遜小姐收起了筆記本向自己道了個歉,隨後轉入了德雷克感興趣的正題。
“那麼,先生,那台損壞的機器現在在何處呢?”
在少女的注視下,德雷克將那個裝有留聲機的木箱提到了對方面前的茶几上,打開木箱將裡頭的機器展示了出來。
“就是這個東西,你看看能不能弄好吧。”
在得到了主人的許可后,女孩離開座位,在茶几前屈膝跪下,伸出雙手開始撥弄起了眼前的機器,德雷克這才注意到對方的雙手其實是包裹在一雙磨損地有些厲害的皮革手套里的,只能從外邊看出精緻的輪廓外形,和身上其他部位的風格明顯不太協調。
明明其他部分都精心打扮過了...
這種違和感瞬間讓德雷克產生了些許不適,好在還沒等這份不適持續發酵,對方就摘下了自己右手的手套,露出了藏在裡面的銀白色的機械手,用那金屬指尖上的尖楞對着留聲機的外殼邊緣某個部位輕輕撬了撬,在啪嗒兩聲后,便打開了機器的外殼。
假肢?
“這是...?”
突如其來的畫風轉變把德雷克嚇了一小跳,但好在威爾遜小姐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在自己提出更多問題之前提前做出了解釋。
“這是人形機巧,請不要在意,並不影響我的正常工作,我身體上還有別的這樣的部分。”
說完,她便重新將頭埋進了那架機器里,繼續起了剛才的工作,就如她自己所說,這隻奇怪的假手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工作,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出現一點兒為難的變化,就好像眼前的東西就是她的老朋友一樣,親切而自然。
真是的,她不會是...機器人吧?
聽完對方的回答,一個有些神奇的念頭在德雷克的腦海中誕生。
從一進門開始,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無論是對方端莊的五官也好,機械般奇怪的流程也好,身上奇怪的部件也好,都太過反常了,一點兒都不像一個正常工匠該有的樣子。包括她見到這台複雜機器時的那副平靜模樣,應該說都不太像是人類了。
是機器人吧。
“你覺得靠譜嗎?托馬斯先生。”
就在這時,從對方進門開始就一直坐在一旁默默觀看的阿爾瓦忍不住在自己耳邊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先看看吧,或許可以呢...”
德雷克喃喃自語地回答了對方,眼前浮現出的,是那個人的容顏。
阿爾瓦聽完自己的話,也就不再吱聲,兩人就這麼看着眼前這位如同機械般的少女對着金屬和木料鼓搗着。
在約莫十分鐘后,威爾遜小姐將機器的外殼重新裝回了木箱邊緣,對德雷克微微點了點頭。
“我大概了解情況了,先生。”
“怎麼樣,能修好嗎?”
“您並不是想修理這台機器吧。”
“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這本身並不是一台損壞了的機器,只是一個未完成的機巧而已。”
威爾遜小姐將自己觀察得出的結論告訴了兩人,德雷克與阿爾瓦對視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對方所說的話。
“你能重新解釋一遍嗎?你說的那個未完成,到底是指什麼?”
“如字面意思,這是一架還未完全設計調試好的發聲機巧。”
“什麼什麼?”
“唔,大概就是類振動電鈴的機械改良版,就像是這樣的東西。”
說完,威爾遜小姐站起身,將手伸向了禮服罩衫的上衣領,開始解起了紐扣。
“小姐!”
在兩人驚異的目光中,威爾遜小姐解開了上衣領的前兩個紐扣,露出了鑲嵌在在她雪白的脖頸與胸脯的中間部位,一塊手錶大小的黃銅色的金屬片。
“這又是…?
這種不太應該出現在人類身上的道具,德雷克和阿爾瓦自然是一頭霧水,威爾遜小姐不慌不忙地用指尖向下揭開了那塊黃銅片,將潛藏在其中的機械結構展示給了驚愕的兩人。
“這個就是仿照貝爾公司的振動簧原理所製作的發聲機巧,您所聽到的我的聲音正是來自於此,雖然不知道您手頭的機巧是何來歷,但是它的發聲原理和這個是一摸一樣的,只不過加裝了一個儲存聲紋的固體蠟筒,只不過很多部分還未來得及完成罷了,如果您還有什麼疑惑的話,可以湊近一些對比看一看。”
在介紹完這一切后,威爾遜小姐停止了發聲,仰起頭將位於她聲帶部位的奇怪機械進一步展示在了德雷克的眼前。
藉著客廳內水晶燈的光芒,德雷克看清了對方口中所說的所謂的發聲機巧。那是一個主要由發條彈簧構成的指尖粗錐型圓柱狀物體,被安置在對方喉管部一個由薄金屬片圍成的空間內,上下分別與威爾遜小姐的氣管相連通,伴隨着威爾遜小姐的呼吸上下起伏的同時正圍繞圓柱中心線飛速旋轉着。在圓柱體周圍分布着許多微小的軟針,只要威爾遜小姐的喉部微微振動,便會帶動鋼針的針尖劃過金屬圓柱的表面,根據劃過的位置與振動的幅度發出不同的聲響,這個原理與自己當年在弗朗西斯實驗室里見到的那台機器一摸一樣。
果然,這傢伙就是機器人吧…
“好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可以收起來了。”
在觀察了幾秒鐘后,德雷克也自覺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一位淑女地脖頸有些有失禮儀,於是他示意對方整理好衣領,重新回到了沙發上坐下,繼續剛才的對話。
“那麼,你打算怎麼完成我們地委託呢?”
“這個,取決於先生您的要求。”
“怎麼說?”
“如果先生是需要讓這台機器重新動起來的話,我們也可以幫您提供將這台機巧殘缺的部分製作填補完全的服務,只不過價格可能會稍高一些。”
隨後威爾遜小姐給出了一個雖然有些高但是對於自己還算可以接受的數字,德雷克稍作思考,點了點頭,表示許可了這一次商榷,在得到自己的認可后,威爾遜小姐也站起身,向自己重新行了個禮,把那台需要維護的留聲機收好,拎着她來時帶着的那個大皮箱,便隨着管家前往按照約定事先為她準備好的客房去了。
“那麼先生,沒有其他特殊要求的話,我就開始工作了,大概五天後,會將機器修復到‘可以重新說話’的地步,在此期間,還請耐心等待。”
臨別前,威爾遜小姐在客廳的拐角又向自己行了個禮,最後才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就像一個被設定好了必須彬彬有禮程序的機械一樣。
“托馬斯先生,這個醫生,可真是古怪啊。”
在威爾遜小姐走後,阿爾瓦又忍不住向自己吐槽了一句。
“是啊,的確有些古怪呢…”
德雷克表面上只是在隨口附和,但其實心中也早就被謎團和問號所填滿了。在他眼裡,大概也就只有機器才能修好那個怪胎做的機器了。
“的確有些古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