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十年后的这个闷热夏天,一个年轻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那是在一个同样闷热的清晨,德雷克家的管家告诉德雷克,有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年轻人在门口指名要见自己,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付。

一般来说,这种指名道姓上门推销的家伙可不常见,带着十足的好奇心,德雷克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在别墅的客厅里,德雷克见到了那个指名要见自己的年轻人。对方身着一身粗糙的皮夹克西装,看上去就是很久没更换过的旧款,一头糟乱的褐黄色头发里参杂着各色的土粒,即使东部的潮湿海风都无法洗去上面的附着的尘土,看上去就和西部进城的乡巴佬一样。

年轻人的手边拎着一个保险柜大小的木箱,从外观看上去并不像是要送给自己的礼物,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行李。

这家伙是谁啊?

“您就是德雷克·托马斯先生吗?”

在见到自己之后,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没有过多地客套,直截了当插入了主题。

“是的,我就是德雷克·托马斯。”

“那您认识弗朗西斯·埃迪斯吗?”

德雷克心头一颤。

弗朗西斯......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尴尬沉默,但在花费几秒暂时克制内心的讶异后,德雷克的大脑便恢复了运转开始思考起了眼下的应对方案。基于弗朗西斯与自己之前的恩怨,不排除来者不善的可能性,但对方既然是指名道姓来找自己的,不太可能会不清楚自己同弗朗西斯的关系,因此,德雷克还是决定先承认这一事实,探明了对方的来意之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额,弗朗西斯啊,我认识,是以前的一个老朋友,怎么了?”

权衡利弊后,德雷克给出了自己觉得还算合适的答复。听到自己的回答,年轻人的脸上展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随后便向自己伸出了右手报上了名号。

“那就对了,您也许不认识我,我是弗朗西斯·埃迪斯的侄子,阿尔瓦·埃迪斯,很高兴见到您。”

“是这样啊...原来是弗朗西斯的侄子...他最近怎么过的怎么样呢?”

“他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他去世啦?!”

“嗯,是这样的。”

“是怎么去世的?”

“是病逝的。”

在德雷克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阿尔瓦再度确认了那个让德雷克震惊的消息,如同闪电一般,击穿了德雷克的心脏。

这实在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晴天霹雳。

“啊,抱歉...”德雷克稍稍平复了一会儿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有些不确定自己此刻到底应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但仔细思索,似乎应付眼下这个年轻人弄清楚对方的来意更为重要一些,于是他默默将自己调整到了较为悲伤的状态,将话题转回了当下。

“那么,阿尔瓦,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的叔叔有一份遗物要我交给你。”

“遗物?”

“算是遗物吧。”

说完,对方打开了那个从一进门就随手拎着的大木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方形的木盒子,在木盒上驾好了一个包裹着白蜡的金属圆筒,在木盒的四周还安置着许多旋钮与摇杆。

德雷克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在打扫叔叔住过的房间时发现的,上面附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让我们把这台机器交给他一个叫做德雷克·托马斯的朋友和一个地址,我按照信上的指示拜访了之前那个地址,发现您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我就顺着房东太太告诉我的新地址,找到了这里。”

阿尔瓦一边清理着木箱上的包装纸皮,一边将这台机器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自己,在陈述完毕后,他将木盒里的机器递到了自己跟前。

“先生,您看一下,这个东西您认识吗?”

德雷克随手翻了翻那台精妙的小机器,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啊...大概知道那么一点点..大概是一种能记录声音的机器吧...”

听完自己的回答,阿尔文沉默了几秒后,在那之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记录声音的机器...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谜题解开了呢。”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叔叔留给我们的信上说把这台机器交给您之后,您会从机器里读出他的最后一份遗嘱,如果真的如您所说,这是一种记录声音的机器的话,那么这里面的确有可能藏着他的遗嘱。”

阿尔瓦的描述吸引了德雷克注意力,他放下了手头的机器,将目光移回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遗嘱?”

“是的,德雷克叔叔之前有过一个发明公司,虽然经营地有些惨淡但也还算是一笔资产,按照他留给我们的信件中的说法,他留在这台机器里的遗嘱会决定这个公司的去留问题,所以还得有劳您帮我们解读这份遗嘱。”

阿尔瓦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向对方全盘托出,德雷克的嘴角发出了一不解的轻啧,随后便陷入了沉思,脑子里满是代表着困惑的问号。

太奇怪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且不说这个留下遗嘱的奇葩方式,弗朗西斯留下的资产却指名要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参与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诡异了吧。

一个按道理本应该和自己成为仇人的好朋友,在去世后居然会将身后事托付给自己,无论从那种角度来说都说不太通,而且能写信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用信件说清楚而要通过这种方式呢...

太奇怪了...

一个接一个的谜题涌入德雷克的脑海中,但不管怎么说,为了现在的生活着想,弗朗西斯与自己之间留下的烂摊子他还是决定不要再参与为好,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了,还有生意,还有妻子儿女需要照顾,没有理由去和过去这段往事继续纠缠。

想到这里,德雷克摊手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啊...但是,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啊...”

“啊?为什么呢?如果是时间问题的话,我也可以付给您一些报酬的,毕竟这关乎叔叔的身后事,所以还请您能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商人,不是一个机械师,我只是大概了解过这是什么东西,但是至于怎么用我也不清楚,这件事恐怕你得另请高明了。”

通过这种理由,就能与这件事彻底摆脱干系了吧。

德雷克心中的小算盘敲地啪啪响,在听完德雷克的说辞后,阿尔瓦的脸上也很快也露出了同样为难的表情。

“唔,所以您也不清楚这台机器是怎么运作的吗?”

“是这样的...”

“可是信上说,只要交给您,您就会有办法的。”

“但事实就是这样啊...也许是你的叔叔搞错了吧...”

阿尔瓦的语气较之前已经明显弱了不少,但德雷克执意不想沾染此事,于是继续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面对这种情况,阿尔瓦除了叹气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在自己这种爱莫能助回绝下,他只得将机器收回了木箱中,最后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好吧,那可真是遗憾呢...叔叔说这份遗嘱里还有一些关于您的事情,您真的没有办法吗?”

对方的这一句话再度触动到了德雷克心头的一个开关,他拦住了即将离去的年轻人,想要重新听一遍对方刚才的话语。

“他说了什么?遗嘱里有关于我的事情。”

“是的。”

“他在信里是这么写的?”

“对,叔叔在信件里是这么写的,‘这里记录了关于我想要转交给我的那位老朋友的一些话语’,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指您了。”

阿尔瓦点了点头,随后便向德雷克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地道别。

“好吧,那么既然您也无能为力的话,很抱歉打扰了,我就先告辞了,很感谢您抽出的时间。”

说完,他便拎起收拾好的木箱,准备向屋外走去。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一股似曾相识的愧疚感浮现在德雷克的心头。

弗朗西斯...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却这个人的样貌、声音了。

说没有想念过这家伙那绝对是假话,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也想再听一听那家伙的声音,即使是不愉快的重逢也好,只是这十年间他本可以有很多机会去寻找对方,就这么放任着时间流逝着,流逝,直到再相遇时已经是物是人非之时了...

他一直都在错过。

毫无疑问,如果不出意外,这也将是这个年轻人最后一次同自己见面,而这一次他要是再错过了这次好友最后的话语,很可能这将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同这个名字打交道了。

弗朗西斯这个家伙,将要永远地,消失在自己的记忆里...

真的要就这样结束么...

“等等!”

就在年轻人即将离开客厅的时候,一声呼唤从客厅的沙发上传来,阿尔瓦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发现那声呼唤正是来自与刚才还在低头沉思的中年男人的口中。

这一次,是德雷克主动叫住了对方。

“我虽然不清楚那台机器的运作方式,不过,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找人来解开你叔叔的遗嘱。”

德雷克从沙发上站起身,给出了自己与之前不一样的回答,得到了自己肯定答复后,阿尔瓦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

“只是或许。”

德雷克点了点头,在作出承诺的同时也不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丝余地。

毕竟是老朋友,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