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幸的是，在合作的第四个年头，德雷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从公司的规模越做越大，涉足的领域越来越宽泛，弗朗西斯的兴趣也逐渐开始从最初的那些实用工具转向了杂七杂八不靠谱但是在他口中十分“有意义”的研究上去了，，虽然德雷克一再提醒对方公司需要做一些人们当下需要的发明才能维持运作，弗朗西斯嘴上答应着，但依旧还是继续把精力和资金投入到各类在德雷克眼里是无稽之谈的研究中去，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弗朗西斯没有再拿出一件能买得出手的作品，昂贵而花哨的设备却一件件地运进了实验室里，公司财政每况愈下，已经快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弗兰肯，我觉得我必须同你谈谈了，关于我们近期的业务问题，我觉得你需要做一些改变和调整。”
在因为财政问题解雇了又一批助手之后，德雷克终于忍不住向弗朗西斯提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劝说让对方回心转意。
然而弗兰西斯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依旧用他那种工作时兴奋劲儿回避着这个冲突，就和以往一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关于那个交流电机的项目，下个月就能出成果，放心好了，保证让你满意！”
“那个事情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说了我觉得那个玩意儿不靠谱，至少现在不会是我们需要的。”
“额，会有需要的，只需要一些耐心。”
“可是你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产出能卖的出去的新东西了。”
“但是，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人类很有意义啊。”
对方的这种态度话彻底点燃了德雷克心里憋了将近一年的不满，在他看来，弗朗西斯的这种做法是非常自私且不负责任的，虽然作为一个年轻的科学家，德雷克敬佩他的那些理想，但作为一个合作伙伴，你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你得考虑现实，为公司负责。
为自己负责。
带着轻微的怒气，德雷克说出了他觉得最严厉的指责。
“弗兰西斯，这一年来你都只考虑了自己，从来没考虑过公司要什么。”
“我考虑了啊，这些都是公司要的东西。”
“D哥，我觉得你不能狭隘地把目光放在当下，你得考虑未来。”
“那你就当为我考虑考虑行了吧？！”
这句话说出口时，德雷克已经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了，他激动地摆弄着双手，开始了连珠炮般地抱怨。
“老天，我是个商人，我需要赚钱，不是亏钱！我是那么地相信你才把所有钱投在了你身上，结果你就给我这种答案？
整天埋头在那些糟糕的点子和天方夜谭的创意上，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不行这不行，依然固执地从来听不进别人的话语，你真的有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公司的一员吗？
我把你当成是朋友，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为我做一些事情吗？！为我们做一些事情，做一些能卖出去的发明！”
德雷克歇斯底里地诉说着，映衬出的，是内心的绝望和愤怒。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公司和这个朋友身上付出了一切。
但他的这位朋友却没有给出他相应的态度。
至少现在没有。
空气一时间变得冰冷无比。
德雷克知道，这些话说出口之后，他与弗朗西斯的友谊势必会受到影响，而且很可能无法再回到往常那样亲密了。但如果这样能让对方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他很看重这段友谊，是真心希望能有理由让它继续下去。
弗朗西斯也沉默了。
但在思索片刻之后，他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轻松的表情，丝毫不像是想要改变态度的样子。他拍了拍面前因为愤怒地有些变形的德雷克，轻松地一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别这样老兄，你说的事情我一直在做呀。”
自己的坦白，换来的只是好友的一声不痛不痒的玩笑。
德雷克彻底失望了。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偏离了轨道。
他决定，是时候离开这个泥潭了。
在那之后，弗朗西斯依旧继续进行着他那些不靠谱的研究发明，而德雷克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瞒着好友暗地里转移公司的财产，打算为自己找一个新的栖身之所，重新开始。
德雷克当然知道这么做有着极大的风险会触犯法律，但如果不这么做，就意味着自己最初的投入将会血本无归，作为一个商人，德雷克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以他必须冒险一试。
不得不说，精明的商人也必然会是一个成功的会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德雷克就已经借着弗朗西斯的名义完成了最后一笔资金的转移，虽然表面看上去公司依有能力继续亏空经营，但实际上这都是建立在大笔大笔的债务上维持的假象，一旦德雷克离开，这座大山就会立刻倒塌，到时候，弗朗西斯就得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后果，而自己则可以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
德雷克当然也知道这个结果，但是那时的他对这件事却没有丝毫的愧疚抑或是半点的良心不安，毕竟，在他眼里，他只是在取回他应得的东西罢了。
离开小镇的日子是在十年前的夏天的一个周末，德雷克买好了一张夜里开往东部的火车票，一套从黑市里买来的新的出生证件，以及在东部城市的一间公寓，打点好了一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实验室收拾起了周末用的行装，向好友道别。
“弗朗西斯，我晚上有急事要去镇上一趟。”
“好的。”
“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
“知道了。”
“你有什么要我帮忙买的东西或者要办的事情吗？”
“没有。”
“那，不道个别吗？”
虽然只是客套的寒暄，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德雷克却是真心有些希望对方能说出一些挽留的话语，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两人最后一次对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自己同这个朋友的道别。
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合拍了如此之久的朋友，他希望在最后，能有一个不算完美但还算是礼貌的结束。
然而，很显然弗朗西斯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过了很久，才从花花绿绿的工作手册上中抬起头，给了德雷克一个招牌式的傻笑。
“祝你周末愉快。”
果然，在意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么就这样吧。
“行，那我走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一股诡异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德雷克合上了行李箱打算离开实验室，但就在这时，弗朗西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自己，让德雷克的心中再度燃起了一丝火花。
“哦对了。D哥”
“怎么了？”
“走之前能来帮我测试一下新的发明吗？”
什么嘛，居然是这个...
弗朗西斯的话语让失落感又重新回到了德雷克的心间，但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德雷克还是和平常一样开起了玩笑。
“你又弄了什么东西？”
“啊，一架新的机器，有趣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这么神秘么？”
“来看看就知道了呗，浪费不了几分钟的。”
对方得意地努了努嘴，说完便自顾自地向实验室的一间库房走去，德雷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表，为了不引起对方的疑心，不得已只好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在弗朗西斯热情的带领下，两人走入了那件昏暗的库房，在库房的中央德雷克看到了一架之前从没见过的新机器。
那是一个一拳粗的细长圆筒，侧边有一个像是摇柄一样的曲棍，滚筒的周身被白蜡所包裹，曲面上安装着一个能沿圆筒轴向布置的滑轨平移的针头，整个圆筒被平放在了一个四方形木盒的上，木盒外连着一个金属做的喇叭口，内部有几道链条连接着圆筒两端的主轴。里头似乎有一些可以操控圆筒滚动的机械装置。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奇怪。
“这是什么？”
“这个东西，我叫留声机。”
“哦，它能做什么呢？”
“它能把声音记录下来，然后再播放出来，哦，只不过现在还在试验阶段，在未来，它或许取代人们的发声器官，会是一个伟大的发明的。”
哦，记录声音的机器，又一个天方夜谭。
听完朋友的介绍，德雷克的嘴边溜出了几声轻蔑的啧声。
对于声音这种奇妙的东西，弗朗西斯似乎有着特殊的执念，德雷克所不能理解的执念，但出于礼貌，德雷德还是装出了一副友善的样子开了口。
“听上去很神奇，所以，我要怎么帮你呢？”
“D哥，说点什么吧。”
“嗯？”
“说点什么把。”
“要说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
弗朗西斯的要求让德雷克有些困惑，看到好友脸上的这幅表情，弗朗西斯重新描述了一遍自己的话。
“就是，你可以对着这台机器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你的声音就行，然后我要试试这台机器能不能将你的声音录下来，然后听听效果。”
这个要求让德雷克更不解了。
“这种事你自己也能干把。”
“不，不一样。”弗朗西斯否定了德雷克的回答，然后开始认真地解释起了这其中的奥秘。“每个人听自己的声音都是有偏差的，如果我用自己的声音做样本，那我就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录音到底能还原到什么程度，音调音色怎样，那就谈不上成功的发明了。所以我得用你的声音来试验，放心好了，你的声音我非常熟悉，有什么毛病一下就能挑出来，快说点什么吧，D哥...”
弗朗西越说越兴奋，说到结尾直接硬拉着德雷克在那台机器前坐了下来。
虽然这个机器的原理德雷克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弗朗西斯的这种热情却让人实在无法回避，在犹豫了几秒后，德雷克凑近了那台机器上的喇叭口，轻声哼唱起了一首自己小时候听过的儿歌。
“玛丽有只小羊羔~”
整个过程中，弗朗西斯都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同时摇动手柄将机器运转了起来。随着指针的哒哒作响，蜡筒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划痕，见到这种情况，德雷克忍不住询问起了试验的结果。
“我刚才做的可以吗？”
“很完美。”
弗朗西斯对自己摆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将指针拨回到了机器的最右端，重新转动手柄将蜡筒转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别扭的歌声便从喇叭口里传了出来。
“玛丽有只小羊羔~”
机器里的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模糊，只能依稀听出这歌声是自己的嗓音，试验勉强算是成功了吧。
真是神奇的机器，不愧是弗朗西斯...
德雷克松了一口气，但弗朗西斯看样子却并不怎么高兴，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开始了碎碎念式的抱怨。
“唉，怎么是这种结果啊，不行不行，还得改进...”
“我觉得已经不错了。”
弗朗西斯苦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了对方一句。
“没准有人喜欢这个音调呢。”
“这样么...”
弗朗西斯有些懊恼地揪起了头发，陷入了沉思。
“我原本以为这东西能做一些更好的事情帮到更多人呢...”
就像他一如既往地那样，弗朗西斯总是对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抱有特别奇怪的执着。
如果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的友谊也许能够走的更远，而他也不会做出接下来那些事情...
“别担心，老伙计，这会是很棒的发明的。”
德雷克继续安慰着眼前这个有些失态的朋友，希望转移一下目前这个悲观的情绪。弗朗西斯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意图，他放下了眼下的执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向了自己。
“其实，说实话，这也是要送给你的礼物，D哥，但看起来做的很糟糕。”
“送给我的？”
“是啊，你知道的，我觉得你一直很喜欢音乐和那些声音，我就想做一件能让你在家里也能听声音的机器。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把我想对你说的话存在这里面，一遍一遍地播放，这样，咱们的友谊就可以永远保存下去了。”
弗朗西斯有些腼腆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对方。看着好友的傻笑，德雷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轻轻笑了一声。
这样么...
但是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知为何，德雷克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丝的不忍，在临走时，他悄悄把自己移居后的地址写在了一张纸条上，塞进了那台机器的底座下，离开了小镇。
那一天，也是德雷克的生日。
在那之后，德雷克便来到了奥尔敦，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在这十年间，德雷克用他在弗朗西斯带来的钱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和当地一位有教养的大小姐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日子过的惬意而舒心。
而在这十年间，那个叫做弗朗西斯·埃迪斯的年轻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德雷克的生活里。虽然偶尔德雷克也会想念起这个老朋友，担忧他的近况到底如何，希望对方能在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顺着自己留给他的地址找到这里，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弗朗西斯的消失对自己来说无疑才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的生活已经让德雷克非常满意了，他不想这段往事打破这美好的现状，所以他也没再去寻找过这位老朋友，也没和家人提起过这件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将会永远的被埋藏在记忆的角落里。
永远，永远。
怀揣着这种念头，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德雷克自己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