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个梦。不是涉及到怪异的梦。但也不是属于我的梦。当然,那似乎也并非是夏步凡的记忆在大脑中混杂造成的迷离幻想。而仅仅是属于他的,或者说由他记忆而衍生出的梦。那是个悲伤的梦。我如同一个完全无关的看客,心中只有看客那种程度的怜悯和惋惜。而当我醒来时,梦的内容如沙滩上的足印一般,轻而易举的便被稍微涌起的海浪冲刷殆尽。只留下那看客程度的怜悯和惋惜。

学校离家不远。其实是完全可以走读的。但夏步凡的父母以将阿姨辞退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夏步凡也没做什么抵抗,在开学那天叫了辆出租车,将自己的床铺和日用品运到学校宿舍。军训那几天便直接住进宿舍。学校那边规定是晚上六点半必须去宿舍报道,我想着五点钟出发绰绰有余,便干脆打开便携游戏机。

很奇妙。游戏机主界面的第一个游戏,也就是夏步凡最后一次玩的游戏,正是谭昔年送给我的“激斗”,一点开用户信息,激斗的游戏时间竟有两千小时左右。而当游戏的配乐响起时,我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夏步凡拥有的关于这款游戏的记忆进入我的脑海之中,不,似乎不只是知识,还有更多东西,肌肉牵动的力度,按动按键的速率,推动摇杆的距离……我好像在一瞬间,掌握了这款游戏。

然而实际上手之后,确实是比之前好上不少,但总觉得我像是零件生锈的机器,可以运行但并不顺畅,有时还会出现重大故障。

学校名义上不准带手机,但夏步凡特地买了两块2w毫安砖头似的移动电源,我再不带上游戏机和手机就有点过意不去了,况且我目前的学习进度基本上到了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阶段,在学习道路上披荆斩棘最后升入附中重点班,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很大的困难,不出意外,作为夏步凡的我我读到高二下学期就可以结束,也没必要太关心成绩这种事情。两块砖头加上数据线,挎包一半的空间就没有了。环视了一眼房间,发现我从张澄那里拿回来的两本诗集。想了想,拿了一本装在包里。拍拍衣服,确定钱包,钥匙以及手机都在衣兜里。再次看了圈房间后,低头看向左手手腕的手表。

五点半。

关掉房间里的所有电源。走出房间。

刚出门就赶上一辆公交车。车上虽然学生不少,但我知道不可能会遇见什么熟面孔,如果我的那些初中同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他们也才刚刚升到初三而已。我在后排的角落找了个似乎是被人遗忘的位子坐下,通过站台数量估算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了。手机上各种网络媒体发布的新闻对我来说基本上都是旧闻,有些和过去的一模一样,有的则有些微的不同。一直追的漫画连载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前,我本试图恶意的在漫画网站的评论区剧透一番,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种缺德事儿我可做不来,到时候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关注也挺麻烦。我平常不关注彩票或金融,加之我现在经济状况已经足够优渥,也就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能力依靠对未来的预判发笔小财。

今天下午出发之前我还在手机银行上确认了一下我储蓄卡里的余额——数字夸张的让我一口喷了出来。听周汝成先生说,我父母现在的研究,只要出一个阶段性的结果,诺奖就没跑了,但当我询问研究的具体内容时他们却顾左右而言他,很生硬的回避掉了。他们通过催眠也知晓了学姐的事情,我也就毫不避讳的向他们询问了学姐母亲的事情。

“其实……那只是一次实验,达到了效果, 但并不具有普遍性。”

真是复杂啊……我停止思考。将手机塞入衣兜。侧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不要嘛,不要嘛。”

“乖,听话,今天晚上我和你打电话。”

“你不是说学校不让带手机嘛,你个大骗子。”

“我不每天盯着你,指不定你个小家伙哪天就跟别人跑了。”

“是啊,学长你要不盯着我,我马上就跟别人跑了!”

“我要下车了。亲一个,亲一个。”

“色狼。我才不呢。”

“啊……那我走了啊。”

“……等,等等嘛。”

我感觉我的眉毛神经质地挑了挑。上车的时候觉得指定不会遇见熟人我也就没多注意,到要下车时才发现和某个和我穿着相同校服的男生正和还是初中生的徐宫羽同学腻歪在一起。本来,要是能意外地遇到什么熟人,我是会非常开心的。可这位……我就只有敬谢不敏了。我在他们亲嘴的时候从后门下车,来到站台前。

站台的正对面是一个名叫禹田书市的图书市场,市场旁边则是一家装修的非常古风的特色餐厅。以及好几家文具店。而二中,就在马路的正对面。

故离市第二中学。立在正中的石碑上,金漆的校名已经有些斑驳。石碑两旁是直通向校门的两排花坛。整个正门空间足够四辆公交并行驶入,同时,在这个时间点,和其他学校一样,空地两旁的马路边已经来了不少卖小吃和零食的商贩。校门由两个电动伸缩门和一个连接着保安室的小门组成。两个电动伸缩门中间则是一块方形的LED板,上面头一行写着“欢迎新生,来到来到二中大家庭”,下面则是学校的规章制度。

现在两边的伸缩门都是完全打开的状态。有许多私家车停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不少家长们提着行李箱和生活用品和学生一起走进校门。

我深吸了口气。挑了条人少的路径,一个人低头走进学校。

和进门就正对着教学楼的附中不同。走进校门之后是一条由桂花树和樟树包围的宽阔道路。刚进门的左手边有一条相对不那么宽敞的小路,在路口立着一块很大的塑料展板,一群学生站在底下,有的甚至毫不顾忌的拿出手机拍下展板的内容。我忍受着快速跳动的心脏走到展板附近。不出所料,那果然是学校的地图。

那条小路通向实验室和篮球馆,一直沿着大道向前直走是操场,前面不远处的右手边是学校的喷泉广场,沿着广场旁的小路往里走则是教学楼以及老师办公室,多媒体教室和小卖部以及食堂也在那一块儿。学生宿舍则在整个学校的角落,基本上正对着我现在的位置。还挺远的。我叹了口气。提了提自己的单肩包。默默离开人群,依旧是沿着人最少的路径向着宿舍方向走去。

“学生证给我看一下。”一个老阿姨支了个小桌子坐在宿舍门前。看见我过去便开口说道。

我掏出钱包取出学生证,她对着我和证件看了两眼:“胖了啊。”

“哈哈,是嘛。”

“三零二,钥匙保管好,搞丢了的话要到教务处办手续才能领。晚上十点熄灯,六点到十点有热水。每周日检查一次寝室卫生。你们四个人一个房间,要安排好每天怎么打扫。”

“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走进宿舍。挠挠头发。长出一口气,爬上三楼。三零二就在三楼左手边的第二个房间。我去的时候,门是开的。一个瘦的跟猴儿似的短发矮个子男生正双手如拉扯双节般地拉扯着毛巾从宿舍里走出去。

“呦,你来啦。”

“啊,这么早啊。”

“是啊,就缺你了。”他说完咻的一声将毛巾从腋下打出。

“我们F4的最后一个来喽。”他回身向着宿舍喊道。

“多老的梗了啊。”

“我农民,不服?”

“你牛逼你牛逼。”

宿舍里,四张凳子拼成了一个小桌,上面摆了一盒炸花生和好几盒熟食,都是鸭脖子鸭翅根之类的下酒菜,而椅子旁边,正放着一箱罐装啤酒。两边的上下铺的下铺上各坐着一个人。都赤裸着上身。其中一个皮肤白皙,方脸卷发,五官硬朗像是有新疆血统,虽然脸不显胖但肚皮上确实有着层叠明显的臃肿赘肉。另一边则是留着长发,眼神锐利,尖下巴留着淡淡的一层胡子,一肚子腹肌十分明显。他手里正拿着一杯啤酒,点着的香烟被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步凡,你来了啊,抽烟吗?”

“不好意思,不抽。”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锅。”他放下啤酒罐起身走进厕所。漱了两次口之后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透透气之后再开空调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窗户。

“来坐啊。别站着了。这个柜子可以放包。我们还没分,就先随便放吧。”

我按照腹肌男说的将挎包放在敞开的简易木柜里。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坐到腹肌男那张床的另一头。

“啤酒喝吗?不喝的话就象征性的来一杯吧。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至少得一起住一学期呢。”

“宿管不会说吗?”

“头一天,阿姨不会太管的。”

“那……”我口刚一松,方脸男就嘿嘿的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我。

“喝吧喝吧,就是啤酒嘛。”

“谢谢。”

“你是夏步凡是吧,我叫王景国。”

“恩!”腹肌男拿着啤酒凑过来,跟我碰了个杯。

“我叫许安哲,叫我安哲就行了,我也叫你步凡,成不?”

“可以可以。”

“我是柯援。”

“猿猴的猿。”王景国笑道。

“啊?你说什么啊?你个死胖子。”柯援一屁股坐到王景国旁边,一胳膊拐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握拳在他烫过的卷发上狠狠地拧了两下。

“猴哥,错了,我错了。”

玩闹一会儿之后,我们再次坐好。这时烟味儿也散了,许安哲将窗户和门都关上然后用遥控器打开空调。

“多少度啊。”

“16度16度。”

“冻不死你。”

“咱猴哥,不怕冻。”

“那就16度?步凡你说呢?”

“我都可以。”

“那你们感冒了我不管啊。”

“十六度走起走起。”

啪。四罐啤酒碰在一起。

“那,咱哥几个相聚即是缘啊,都是兄弟。”

“哎……不说了,都在酒里。”

“草,猴哥你是真的土。”

“我农民?不服啊。”

“那各位请多关照。”

“多关照,多关照。”

麦芽的香味和啤酒的苦味涌入口腔。空调的冷风吹来,我的衬衫来的时候就已经汗湿了,因此感到有些凉意。

就这样吧。看看我能用这一学年的时间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