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夏悠同学。或者说，夏步凡同学？”女人站在床尾不远处。她黑发及肩，贴身的白衬衫下包裹丰满胸脯的黑色文胸若隐若现，西装外套和过膝的西装裙都是最标准的黑色，整个人就是我印象里的女职员形象。她头发的弧度恰到好处，鹅蛋脸上的妆容和一味扑粉把脸蛋涂得煞白的高中女生不同，看得出来化了妆，但并不会觉得突兀，也不会让人有“卸妆了就不好看了”的感觉——如果用那些常用的标签来形容的话她是一个略有高冷感的御姐。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被突然出现在卧室里的人吓了一跳。
“打扰到你了吧，不过我觉得现在打扰到你应该会比你出卧室门之后打扰到你更加合适一些。”
“你丫，等人家睡醒像个正常人一样按门铃进来不就好了？”
“……你先闭嘴。”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白了一眼门外说话的男人之后再次看向我。
“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多少也幻想过一觉醒来一个漂亮姐姐站在床头吧。你就把我的到来当成梦想成真就好了。”
“……”
“吓得说不出话了？你现在是夏悠还是夏步凡？”
记忆在脑海中随着回忆渐渐清晰。我确认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和玛利亚老师的对视。
“你们是什么人？和玛利亚老师是什么关系？”虽然我很努力的试图平复心情，但一开口声音仍是颤抖的。
“如果想知道我们是谁，你需要签一份冗长的保密协议，还要经过一段时期的核查以及培训。恩……所以我就这样和你说吧，我们就是那种负责神秘事件的神秘部门，我的名字叫王雪绒，外面的是我的小弟叫周汝成，听洋妞说你叫她玛利亚，你也可以接着这么称呼她，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她也在外面等你。”
“……还真有这种东西存在啊。”
“的确是有的。那么，请你快点起床吧。我们在外面等你。对了，你早餐想吃什么？”
“……随便都可以。”
“那就给你买个套餐好了。听到了吗周汝成。”
“知道了知道了。”
“我就在卧室外面，别出什么岔子啊。”突然出现在我房间女人推门离开。听脚步声，她就和她所说的一样，并未走远。
我愣了一会儿，晃晃脑袋，将目前完全没有实感的现实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
我走出卧室时，王雪绒正靠着墙低头快速地敲击手中的手机。
“好磨蹭。”
“不好意思。”
“走吧，早饭给你买来了。”
“啊，多谢。”
“我们的预算也挺有限的，没法准备多好就是了。”她带着我下楼，仿佛这里不是我家而是她家一样。
两人坐在厨房餐桌的两侧，一位是陌生的男性，穿着短袖配牛仔裤，长得挺白净，留着一头卷发。另一位则是我本以为我挺熟悉的玛利亚老师。
“哈喽。”见我下来，她微笑着向我挥手。
“老师……好。”我想了想还是微微躬身说到。
“先吃饭吧。今天我们的安排还挺紧的。”
“什么挺紧的，你是不是又有相亲了。夏悠同学，你慢慢吃，不用着急。”
“……”王雪绒瞪着周汝成，缓缓地伸出一只紧握的拳头。
我有些犹豫地坐到餐桌前，周汝成将装汉堡的纸盒打开，推到我面前。
“早上吃这个习惯吗？吃的饱吗？不够的话我再叫一份。”
“够了够了。谢谢。”
“那个？周先生，还有玛利亚老师吃过了吗？”
“吃过了啊，吃的是美味的重庆小面配上永和豆浆呢。”玛利亚笑着向我靠近。
“我们都吃过了，你放心吃吧。”
“是好孩子呢。”玛利亚老师嘿嘿地笑着说道。
我几口吃完了双层牛堡和煎蛋卷后，周汝成又将香菇炖鸡粥帮我打开，推到我的面前。这个举动让我感觉他也蛮紧张的。
“啊……谢谢。”我将暖暖的热粥碰到手中。
稍稍有些干了，但温度刚刚好。被三个人盯着吃着也怪不习惯的，我也就没打算细品，囫囵吞枣地喝完。见我喝完粥，一盒薯条又被推到我的面前。
“这个……边吃边说吧。”
“不着急不着急。”王雪绒给了周汝成的天然卷脑袋一巴掌。
“你不着急我着急。洋妞儿，你惹得事儿，你先解决。”
“夏悠是好学生，不会找老师麻烦的。”玛利亚老师笑着将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
“责任声明……”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吗？”
“老师对我做了什么吧。”
“bingo！老师对你使用了催眠术哦。”
“……”我挠挠头发，吃了根薯条，又喝了一口可乐。
“……”
“……”
“……”
“是——哪种催眠？”
“老师我通过催眠知道你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身为夏悠附身到夏步凡的身上的事实，还知道了你在那个世界里，在高一开学之后遇到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女孩子的事情哦。然后让你无意识地回到现在的家，给自己洗了澡，在床上一瞬间睡着，就是这种催眠哦。”
“老师……好强啊。”
“多谢夸奖。但是这样是不对的，不能随随便便就催眠别人。所以老师需要夏悠你帮忙签一份声明，要不老师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呢。”
“就是……这份声明吗？”
“我们的建议是你签一下，虽然说这不应该是强制的，但是……”
“玛利亚女士！王雪绒！你们能不能不要……也不要这么露骨嘛、”
“怎么了？现在的小孩子这些事情早懂了，和当初的你可不一样。”
“签吧签吧。老师求你了。”玛利亚老师虽然这么说，可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样子，而是一脸“好有趣哦”的表情，一边说一边轻轻点头。
我仔细看了一遍那份声明书，主体内容就和老师说的一样，那是一份免责条款，大概就是让我承认玛利亚老师是在我个人许可的条件下对我实施的催眠。但奇怪的是，声明的另一方全部被用油笔涂黑了。
“等等……我想要知道，我在催眠的过程中，具体做了些什么？”
“小伙子还蛮机灵嘛。”周汝成笑着看了一眼王雪绒。
“……”王雪绒则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转身从椅背上挂着的电脑包里取出一台电脑。
“你稍等一下。周汝成！在我准备好之前把正事儿交代了。”
“你是真的着急啊。”
“我可不像你，天天宅在家，我周末可安排的满满的。”
“不就是相亲嘛。”
“你！”
“哎呀，你们俩就别在孩子面前打情骂俏了。”
“好了，好了，我来说明。”周汝成抓了抓他蓬松的头发。
“夏悠同学，你也听王雪绒说了，我们大概就是调查和解决奇怪事件的奇怪部门。就和玛利亚女士说的那样，我们对你的情况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相对全面的了解。所以，我们想，和你建立某种合作关系。”
“合作？和我？”
“对，合作。在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我们不会对你的正常生活做出干涉，同时，会对你的尝试进行一定程度的帮助。”
“我的……尝试？”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朗定的复苏吧。”
“……是的。”
“还有一个目的是保护宁宁学姐呢。”玛利亚老师补充到。
“我看这个才是本来目的吧。”王雪绒说着，将那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我的面前。
“这里是你被催眠之后的全程录像。大概五个小时左右。因为禁止拷贝，所以你只能在这台电脑上看。”
“你这不为难人家吗？那个，夏悠同学，我这边简单的说就是这样，其实也没有特别需要你去做的，只是希望你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能尽量让我们参与，让我们帮助你。”
我滑动笔记本的触控板，快进进度条。
视频开头是呆立在车站前的我。
“这是什么情况？”
“他和我打招呼，并称呼我为玛利亚老师。我以此判断需要对目标进行控制。”
“不是，你首先就没写申请吧！你怎么能就这么赤裸裸的侵犯我国的公民权益啊。”
“申请什么的不是一直在之后写的吗？”
“……哎。”周汝成出现在镜头里。
“现在就是被催眠的状态吗？夏步凡对吧，夏若圃博士的儿子。”
“对哦。”
“王雪绒，夏若圃博士家里现在有人吗？”他对着电话说到。
“哦，那好。玛利亚女士，要不你先解除催眠让他先带我们一起去他家里。”
“没必要。没必要。爱丽丝，你能听见吗？”
“我可以听见。”屏幕中呆立原地的我木讷的开口答道。
“好，你带我们去你的家吧？”
“哪一个家？”
“哪一个家？”周汝成眉头一皱。
“夏若圃在故离市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房产吗？”
“他最近到是在美国缅因州购买了一套乡间小屋，在故离市……现在的调查来看，应该没有其他房产了。”
王雪绒说完之后周汝成对着玛利亚点了点头。
“爱丽丝。说一说你有哪些家。”
“我原本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现在，已经没有了，夏步凡的家，在很近的地方，很大。学校的家，已经不一样了。”
“那先带我们去夏步凡的家吧。爱丽丝。”
“好的。”接下来接近一个小时里，我和玛利亚，周汝成乘坐公交车到达别墅区，然后一路走到我家。没等我用钥匙打开门，王雪绒便已经从房间里把门打开。
“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严重。”王雪绒皱着眉头说道。
“总之，先把可信度测试做了吧，他做的时候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啪嗒。王雪绒一下子按了空格键，视频因此停止。
“……玛利亚，接下来的内容，我认为有必要给他一个心理暗示。”
“什么心理暗示？”
啪，玛利亚老师突然打了个响指。
“好了，你可以接着看下去了。”王雪绒老师对我说。
“那个，暗示呢？”
“已经成功了哦。”
“……”既然这样，我便再次按下空格继续播放视频。
“爱丽丝，按照你本来的想法将这个填写这个表，闹钟响起的时候就必须停笔，你清楚了吗？”
“请问是现在开始吗？”
“对，现在开始。”
镜头里，我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接着镜头聚焦在了桌面上的几张写满题目的纸上。
“你认为被催眠的状态下，你还是你吗？是，否，不确定。”
“请在空格处写下你的名字。”
“你会在催眠的状态下执行伤害自己或他人的指令吗？是，否，不确定。”
……
“好了，在他做题的时候你们俩看看这个。”镜头在王雪绒的声音中移向桌面的另一端。
那是一张故离科技中学的文稿纸。
第一行最左侧：“致看见的人：”
而仅仅就是这一行字，便激起了内心深处带着浓郁情绪的回忆。一瞬间，我感到无比恶心。
“我即将迎来死亡。”第二行第一段，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
这是夏步凡的遗书。在军训结束的那个中午，所有人都在午睡的时候，他在那个仍旧陌生的教室的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快感写下来这封遗书。
“……”王雪绒看见我的模样，斜瞅了眼玛利亚。
“同学，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帮你跳过这部分。”
“不，没事儿。我想起来了。夏步凡那天晚上，好像是准备在家……告别这个世界。”
“这悲哀的被诅咒与被囚禁的人生，我已经忘记究竟重复了多少遍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原来，他说的，给我准备好的完美结局就是这样啊。确实是符合我个人美学的结局……在目睹无可挽回的未来之后，在一切还未开始时死去，那样就既不是喜剧也谈不上悲剧。”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接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说，我也不算是夺走了他的人生吧……”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我拖动进度条，将他们的讨论跳过，将对我的所谓“可信度测试”的评价跳过，一直跳到玛利亚老师和我的一对一谈话环节。我们俩坐在客厅沙发的两端，
“你不认为你是夏步凡吗？”
“我不是夏步凡。”
“那你是谁？为什么以夏步凡的姿态存在于这里。”
“我是来阻止那个东西的。那个东西，苏醒了。给了我，改变的权力。我的名字叫做夏悠，夏天的夏，悠闲的悠，我是夏悠。我可能，是来自一个平行世界。”
“你所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现在还没到时候。”
“没到什么时候？”
“没到呼喊其名的时候。”
“……”
“这样细节的问题没有意义，让他从头开始解释。”王雪绒的声音从画面之外的地方传来。
“恩……爱丽丝。使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整件事，你认为是从何时开始的。”
“高一下学期开学之后。张婷兰找我的那一天。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我觉得可能更早一些。”
“……告诉我你的推测。”
“可能，从我出生开始。事情就开始了。”
“出生就……那先从高一的事情开始说起。”
接着目光空洞的我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将事情的始末讲述出来……
“你觉得呢？”
“……测试的结果是没问题的……可这事实实在是……”
“这个问题先放下，继续下一个问题。”
“爱丽丝，如果实在要用一个说法去称呼你说的那个东西，你会选择怎么去称呼。”
“……听说，有人曾经叫那东西……朗定。”
“朗定？”王雪绒有些意外的声音传来。
“爱丽丝，再将事情的起因重复一遍。”
“好的。”
我直接将接下来重复的部分跳过。进度条到达三分之二的部分。
“可以了，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你已经快超出程序规定的时间了。还有需要知道的明天我们亲自问他好了。”
“就这样结束吗？王雪绒女士？”
“明天我有事情要处理。”
“所以你想破坏规章制度？”
“啧……”王雪绒出现在镜头里，玛利亚将手里的写字板地给她。
“行吧，也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另外，周汝成你欠我一顿饭啊。”
“我……成，不过我请不起法餐啊。”
“屌丝。”
“好了，爱丽丝。洗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然后回房间睡觉吧。你睡着的时候，兔子就会跳进树洞。”
摄像头跟着我来到楼上，在我的房间前停下。
“接下来的部分，是我们按照流程对你进行的一段时间的监视。”
“知道了。”我快速滑动进度条。发现只是毫无变化的场景。
“可以签了吗，夏悠同学，这个对老师很重要。”
“……”我接过玛利亚老师递来的笔，又看了一遍那份声明文件。
“所以我是写夏悠还是写夏步凡？”
“这个……”
“这确实是个问题。”
“你认为你是谁就写谁吧。剩下的是我们大人需要考虑的事情。”王雪绒拍板做出决定。
“周汝成，你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吗？”
“我确认一下啊。”他打开手机里的便签程序。
“我没问题了。”
“那我最后说一点吧。夏悠小朋友。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事情，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我个人也认为你个人没有任何能力去处理你身上以及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你可能认为你对此抱有某种责任，但其实不是，你没有必要做任何超过你能力的事情。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们也不会对你的生活做出干涉，也不会要求你做些什么？我们只是希望，能够成为你的后盾，无论是你正常生活的，还是你不正常生活的。”
“……谢谢。”
“好。收拾收拾走人。对了，洋妞儿，把所有暗示解除。”
五分钟之后。这个巨大的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现在我的心里到是踏实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