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当初的那些事情,也许那时我会想到——如果我没有发现那本笔记本,事情是不是会完全的不同。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我从来没遇见过的这些事情,默默地愉快地自顾自生活的异世界。在那里,我和谭昔年,赵瑾的关系可能仅仅停留在彼此认识的阶段,我可能根本不会知道楼上文科班里还有一位自称侦探的江秋迟……张婷兰依然会找上我,但我可能不再会了解她进退两难的窘境,而她依旧会在第二次谈话之后与我再无瓜葛……那学姐呢?我还会在某个夜晚替她赶走那个可能神志已经不算正常的楚相华吗?她还会邀请我去一家咖啡厅,对我讲述她的事情吗?

那并非什么高档笔记本,甚至都比不上那种带有黄页和全球邮编的商务记事本。它只是一本被套上了一层廉价人造皮革的白色硬纸壳笔记本。

而至于内容……就那些情绪饱满的文字来讲,没法明显的看出写字的人是男是女,单字占行距的比例不大不小,笔迹谈不上秀气也说不上有多锋利,唯一值得注意的奇怪的点是我通篇看下来,没有见到一处修改和别字。按道理,如此激烈的情绪宣泄,怎么着都得有那么一两处失误留下,而且这种文字似乎也不好打草稿之后誊抄……

“你不用担心我,笔记本的事情你该问你的好朋友谭昔年。”

“谭昔年?”

“我是在他的书店发现的。我严重怀疑这本笔记本就是他写的。”

“谭昔年?不不不,不可能的。”她笑着摆手,立马否定掉这个可能性。

“你们一起这么久了,男男女女的。”

“你想多了。”

“你也一样。”我回敬她。

“那你那本笔记本你看完了吗?看到哪里了?”

“……我想一想,我记得我刚刚看到……笔记里那人似乎想做些什么,好像就是那种穿越时间改变过去的俗套故事。”

“啊?你居然没往后看吗?干嘛看一半就不看了啊!”她突然逼近我,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现在更是瞪地大到夸张。

“后面?后面怎么了?有什么新鲜的剧情吗?”

“……”站在我面前的她再次看表。

“下课来找我。”没等话音结束,铃声突然响起,顶层的铃声似乎比教室里更加响亮,我再度感到一阵炫目,一些画面侵占现实,群蚁为争抢一粒盐巴而互相撕咬,黑色的残肢在大地上抖动,白色飞鸟的翅膀被血污沾染,无法张开双翼只得从不高的天空砸到大地之上。

“……等一下。”我后退扶住墙,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试图借此摆脱这种眩晕感。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还是……你来找我吧。我……不太好意思去别的班找人。”

“没想到你还这么怕生的。”

“是,我非常非常怕生。”

快步走到教室门口,正巧和玛利亚老师碰了个头。

“夏悠同学今天上课认真听讲哦。”作为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吉利外教,她甚至都没有对在这句中文之后上一句英文名言警句,让我觉得实在是非常违和。在此之前,我从未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我对红烧肉在嘴里释放的甜味咸味以及油脂的香味是那么的确定无疑,我也从未质疑过我目所能及的人与物,无论是中文说的无比流畅的外教,还是失去个性的学姐,虽然是奇怪的人没错,但是她们确确实实在那里我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那些幻象,那辆火车,那群人,以及,那个名字。

我甩甩头,把精力完全放在了讲台上那位异国美人身上。自开学第一节课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听讲。

于是乎时间很快过去。

这次铃声响起时,我不再感到身体有任何异样。而为了不让班里的同学再传什么闲话——事实上,当我回教室的时候,就连之前明明在睡觉的梁奉钦都问我那个女孩找我干什么,和我是什么关系,而班里包括班长在内的几位跟我稍微有交集的人都在我回教室时对我投来“没看出来你这家伙还蛮那个那个的嘛”的眼神——所以,我在一下课就提着半满的塑料瓶走出教室,试图让人以为我是去水房打水而非和江秋迟碰面。

“怎么讲。”她刚刚出现在楼梯拐角的时候,我便走上前,我俩很有默契的再次走到顶楼。

“那本笔记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上周?”

“你有没有借给别人看过,或者自己在上面写些什么?”

“我拿回去之后……如果家里没进过贼的话……在你看到之前只可能有我一个人见过。我也没有改动过。”

“你看着我。”她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长得稍稍比我矮一点,我略微低头看向她,看到一堆清澈的眼眸。

“这本笔记本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她一边问一边逼近。

“我都说了不是啊,我那可能写那么肉麻的东西。”我一边答一边后退。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写的!”她再一次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现在知道的还没你知道的多。”我的心怦咚怦咚跳着,身子也砰咚一声撞倒墙上。

“……你今晚回去得把那本笔记本看完。”她终于不再进攻,随着她与我的距离终于被拉开,我也终于松弛下来。

“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它真的不是你写的,如果真的和你说的那样,那事情就很奇怪,而且很危险了。我……你先回去自己读完,我不想影响你的主观判断。”她低头思考。终于不再被那束目光笼罩的我如获大赦。

“行吧,我回去肯定看完。对了,那陈蕊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我有一个猜想,但没什么根据。根据这个猜想,参考现在的局面,我只要一直盯着这位陈蕊同学,就能验证猜想是否正确,而如果我是对的,那么我也能在印证的同时找到目标。”

“……”

没等我开口问,她就向我伸出一只手指,然后回答了我还未提出的问题:

“我认为这件事,是有人指使她传出来的。今天是周二,她是住校生,在周六下午之前都在学校里,如果把这件事传出去对他们仍然重要的话,他们怎么说也得对现在的情况作出调整。看陈蕊这个样子,她多半得和幕后黑手接触,而且要尽快。”

“那……不是挺耽误学习的。”

“我不止一个人的。”

“那就这样吧。”

“恩。”就在我俩准备下楼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几个人上楼的声音。我俩对视,发现已经不可避免的和来者碰面。

“说说乐队的事情。”我急中生智。

“啊,啊,好主意。那个,对,要不你在考虑考虑?”

“我都说了我是真的不会谈吉他。”我俩边说边变换身形,我作为无奈的被劝说者靠着墙,她作为乐队的招募人则站在我面前刚刚好的位置摆出讲道理的姿态。

“吉他很好学的,你拍子跟的这么准学起来肯定很快的。”

“我连五线谱都看不懂,这么学啊,还有什么指法之类的,看着就难。”

“你就把你平常玩游戏的时间节省一点出来嘛。”

“你……”脚步声终于到和我们同样的高度上。

“我也就平常听听queen什么的,要我去弹是真不行,你饶了我吧。”

“啊,有人了?”虽然楼梯口的声音听着像是刻意压低过的,但仍旧被我听到。

那竟是谭昔年的声音。

“哦?是你俩啊。真巧。”远远的,他向我俩走来,还带着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有一位我认识,是大一分班前在班里成天混日子的学生,其余我不认识的同学,似乎和那位一样透露着一股相同的气息。而谭昔年带着他们,走到我俩前面不远处停下。

“你们谈完了吗?”

“差不多。”

“那你们就下去吧。”他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笑意,和往常一样一幅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在干嘛?”江秋迟没吃谭昔年霸道总裁这一套,眼睛挨个扫过跟着谭昔年的那群人。

“你不是吧。”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走到他的面前。

“这可能是现在做好的解决方法,至少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你又说不会再帮我了,那我就只能选择这个解决办法喽。更何况,我也蛮喜欢这个解决办法的。”

我听到一头雾水,心想这俩人打什么禅机呢?

“那赵瑾知道吗?”

“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不过我没打算瞒着谁,这事儿也没法瞒着。”他说完又看向我。

“夏悠,要不你先回去?”

“我……”我看看谭昔年,又看看江秋迟。

我知道谭昔年的意思。这里没我的事儿了,他知道我是一个一心想脱离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也想和承诺的那样不再麻烦我做什么事情。他让我先回去,是在给我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离开,就和他说的一样,不再有牵扯到我的事情,也没有事情牵扯到我。留下,则是我主动选择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扯到一起,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等着我的回应,后面的一干人等则开始不耐烦的或掏出手机或看向手表。

我似乎也确实没什么理由留下。可到底为什么,“现在离开”这个选择却让我感到这么的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