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我清洗過兩遍的咖啡杯,小口小口吹了半天,終於準備喝上一口時,上嘴唇剛碰到就觸電似的離開,她見我看到這一幕,臉刷的紅了,將茶杯放在一旁。
她手裡的咖啡杯是我買某咖啡品牌又貴又苦的原磨沖泡咖啡時送的,設計我很喜歡就一直帶在身邊,它內里乳白色,外面則是紅色,只有中間的部分有白色的logo。這個房間里,能喝水的東西只有這個杯子,和用來外帶的特百惠塑料杯,所以只能儘可能的把上面的水垢清洗乾淨,否則實在是不好意思給她用來喝水。
“剛剛那件事情……我們……”她欲言又止。
“那個, 你不用先給家裡人打個招呼嗎?”
“啊……”她抬起頭,接着卻又再度低下,放在一旁的咖啡杯也再一次的被她捧在手裡。
“我的父母都出差了。下個月才會回家。”
“……是嘛。”
“那……這麼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先坐一會兒嗎?我茶都還沒喝完呢。”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趕你走……我是……實在是不知道這麼處理,我還……”啊,煩死了。我感覺我的腦子此時亂成了一團漿糊,幾乎完全喪失了最基本的語言組織能力。
“我知道。”她微笑的看着我。
“我這也算是,青春期之後第一次到男生的家裡,還是一個人的家。”她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又有了幾分那個自稱高中生偵探的中二少女的自信。
“我想,今天,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們不能和任何人講……但是我們也必須把楚相華學長從那群人里拉出來。”
特百惠的杯子並沒有咖啡杯那樣好的隔熱效果,直接捧着仍覺着燙手,拿外套稍長的袖口裹住,溫度才剛剛好。我便把鼻子湊在杯子下面,一邊嗅着鐵觀音的清香,一邊點頭示意。
“你願意告訴我你剛剛都……感受到了什麼嗎?”
“我……”即使是“去回想”這個意識出現到腦海里,我都感到身體本能的抗拒,而當我強行克服那種抗拒繼續深入時,我感到一陣噁心,大腦開始變得眩暈,我啪的放下杯子,衝進一旁的衛生間里……
當你不想去想什麼事情的時候就代表你已經開始去想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受控制的意識讓我絕望,我打開水龍頭,一遍一遍的用冷水洗臉,但噁心感,耳朵邊存粹心理作用下的低鳴,恍惚不清的意識,無論怎麼做都無法甩拖。
“你沒事兒吧。”她的聲音讓我一瞬間清醒,她站在衛生間旁,一隻手扶着門框,另一隻手向我伸來。我大口喘氣,用一旁的毛巾將臉擦乾淨。
“為什麼……你沒事兒呢?”
“……因為我不願意去想,我死都不願去想。”她突然靠近,一下抓住我的手,死死的看向我的眼睛。
“我們,別再說這件事情了,好么?”
“恩。”她把我攙回客廳。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問她。
“首先,我們不能把更多的人帶到那群人那裡。也就是說,我們不能直接和相關的人,楚相芷老師,或者其他同學說明這件事。因為他們多半不會相信這事兒……如果完全不相信倒也還好,如果他們和我們一樣……我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然後呢?我們直接去找楚相華?”
“恩,我和楚相華學長認識,我幫過他……但是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當然,我……”恐懼再度襲來……但我咬住牙,喝了一大口熱茶。
咽下之後,我感到嗓子火辣辣的疼痛,正是我現在需要的疼痛。
“你一定不能一個人去。”
“謝謝……”她抱着杯子,小小的喝了一口。
“還有,你的事情。”
“我?”
“就是,你,張婷蘭同學,還有趙瑾,卷進去的那件事兒。”
“哦,對。”
“我看了看,那個時間點,除了……那裡的那群人以外,校門口那段路口基本上沒有人。”
“沒錯。如果只是恰巧路過的話,那麼那位或那幾位路人,僅就可能性來說……”她思考的時候發現了沙發背後的白板。
“能用這個嗎?”
“請。”她放下杯子,起身拉開白板,先是頗有興緻的看了看我在上面寫下的資料,然後把白板翻了個面,在空白處寫下:路人,相關人。然後又在下面分別寫下:可能性大,可能性小。
“首先,有一說一,純路人。”沒想到這種俗氣的網絡流行詞兒會從她嘴裡蹦出來,我還有點小吃驚。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通過今天晚上的觀測,當然我會持續觀測一周再下一個相對準確的結論,但現在來說,一般人要是沒事兒是不會路過那裡。所以——”她在路人下的可能性小區域里,寫上了三個字——“純路人”。
“然後,我個人認為可能性大的有這兩……”她突然停下筆。而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無論如何,我們的討論都沒法避開那群人。
“就用x代替吧,x人,x區域,x團體。”我說到。
“x……好,嗯。就是x。一個是參加x活動的,某個或某x人。說實話,考慮到x人經過這段路的目的是參加x活動,那麼他們注意到並在事後和老師通報你被施暴這件事情的可能性不算大。但是單從路過那段路的可能性來講,x人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於是她在路人之下的可能性大區域里,寫下——“x人”
“另外,我認為,可能還有一部分人,他們或多或少的知道有人會被襲擊,但他們並非事件的直接參与者,也不在參與者計劃中,而是作為第三方的一個或一群人,以某種心態經過這段路,並目睹了你受到襲擊的過程,並處於某些原因,告知了其他人,將消息傳遞開,可能是他本人刻意散播,也可能是他告知了想刻意散播信息的人,也有可能只是嘴巴不嚴,總之消息被傳出去了。”她就這樣,在“x人”下面寫下——“第三方知情者”。
然後就該是“相關人”了。我看看手錶,已經一點多了。
江秋遲也注意到這件事,抬起的馬克筆又放下。
“這邊,今天晚上再說吧。”
“……那我送你回去。”
“……”她不再說話,放下杯子,站起身。
“……”我起身,走到門口開始換鞋。我換好鞋時,她才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我拉開門,走到陰冷的風吹過來,我看到燈光盡頭的黑暗,小時候關於夜晚的恐怖幻想在這時出現在腦海中,我有點神經質的轉過頭看向身旁的江秋遲,我注意到,她正微微發著抖。
我決定突破一下我的社交等級。
我深吸一口氣,在她剛抬腳準備走出門的時候開口:
“要不……在我這兒將就一晚上?”她被嚇了一下,我趁機關上門,又突然覺得我這樣像是個即將對女孩圖謀不軌的色魔。
“不是,你別誤會,我,我我我,我……”於是我的腦袋再次炸了鍋。
她卻看着我,笑了出來。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啦。”她轉過身,再度捧起咖啡杯。我發現她這時終於不再發抖,於是也安心了許多。
我從卧室柜子里搬出一套冬天用的被褥和毯子放到主卧室的大床上。因為是單人床規格的被褥,所以拿來當墊絮看着很不像樣子,但將就一晚也足夠。
“那你睡次卧我睡主卧你看怎麼樣?”一邊說著我一邊掏出我一直預備着沒用的新毛巾和牙刷。
“諾,洗漱用的。我這兒沒換洗的衣服,很遺憾我沒那方面的愛好。”
“有也不會承認吧。”她走進次卧接過毛巾和牙刷,又四處看了看。
“你平常是住在次卧吧……”
“額……”我點點頭。
“我想趁機試試主卧的雙人床。”我覺得我這蹩腳的借口很容易被看穿。但讓客人在那個好久沒人用的床鋪上將就一晚實在是有悖於我這麼多年來基本待人接物的原則。
“要不我睡沙發得了。”
“不早了,就別爭這個了,你先去洗漱吧,熱水器已經打開了,雖然有點老了但也不難操作,我去收拾一下主卧。”
“那麻煩你了。”
“嗯……我把主卧的門關上,你弄完了,或者有什麼事兒叫我就行了。”
“嗯。”見她沒問題,我走進主卧,關上門,一屁股坐在床上,心砰砰砰地開始跳動。
接着,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