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和学姐一起上学的早晨。为了不让这位任性的学姐因为我迟到,昨天晚上我专门把闹钟定到早上五点半。从附中门口乘公交到一中大概有五站路,按一站路五分钟计算,学姐坐公交到学校至少需要二十五分钟,高二七点钟开始早自习,她至少需要在六点五十之前赶到,最早一班公交则是五点五十,到附中附近的站点是六点钟左右,之后每隔十分钟发一班车,那么学姐就得在六点二十之前在公交站台候车,再算上早饭的时间十五分钟,我们必须在早上六点钟出发。
另外,我始终没弄明白学姐到底是在几点钟出门的,她永远比我早,永远梳妆打扮地整整齐齐的站在楼下,看见我的时候,露出微笑,即使那微笑可能只是来自对真实情感的模仿,我也仍能被其打动,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厌倦,甚至厌恶这个清晨的微笑,而现在我只希望那个“不久的将来”到来的越晚越好。
五点半,天蒙蒙亮,路边的灯还没灭,昏黄的光透过窗帘,我翻身起床,关掉闹钟,穿好衣服。我走进卫生间,透过排气窗口,我发现走廊里的感应灯已经亮起……
尽可能快的洗漱完毕后,我背起昨晚就收拾好并放在正门旁的书包,摸了摸口袋里,没忘带钥匙,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三十九分,打开门。
我的考虑是多余的,纵使是学姐这样的人物也没理由这么早就等在楼下。一想到这次轮到我,用不那么美妙的微笑去迎接学姐新一天的早晨,一种奇妙的感觉便涌上心头,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兴奋。老实说,此时我仍处在不太清醒的状态,昨晚我睡得并不算早,太多事情堆在一起,让人很难在等待睡意涌来的过程中不去东想西想。
我在第三次看表时打了第四个哈欠,六点过十分。今天之前,我最早出门的时间是六点半,假定学姐提前十分钟在楼下等待……那么她应该就是在六点二十左右准备好出门。我觉得我提前十分钟把她吵醒,她应该不会介意吧……虽然这样劝说自己,但真正走到学姐门前时,我几乎立马决定放弃,转身再度走到楼下,决定继续等待。
如果今天学姐发现我比她起的早,她多半会问我几点钟起床,然后第二天,一切就能很理想的进行下去了。
可学姐一直没有出现,我在七点过十分的时候再次上楼,却也再一次的选择不去敲响学姐的门。我在去学校的路上回想昨天的早晨,无论怎么回忆,那个早晨和上周的数个早晨都没什么不同。是因为徐灿吗?见到学姐和徐灿的那天晚上虽然心里却是有一点不舒服,但更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其实是对这件事感到不舒服的我自己,这让我觉得我就是个恶心虚伪的小人,明明是我自己拒绝的学姐,我有什么理由再去吃学姐的醋呢?我给自己加个什么戏呢?一个人穿过马路走到附中门口时,这种自我厌恶再次袭来,我凭什么指望学姐还继续冒着极有可能迟到的风险继续和我一起走那么一段没什么意义的上学路呢?老实说,这样的自我厌恶,反倒让我有些释然,内心对自己的辱骂和批判在早自习铃声响起时戛然而止。和学姐的交情到此为止当然是很可惜的一件事,不过紧接着我便以“平静生活再度归来”为理由安慰自己,梦醒了,发现生活没有梦里那么好很正常,但比不上梦的真实生活仍旧让人感到快乐,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了吗?想到这里,我不禁点头微笑。
岁月静好的心情被同桌的胳膊肘突然打断,我就不该在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引起我注意时向他强调我柔软的腰十分敏感,经不起这么折腾。
“干嘛?”
“你聋啊,手机!手机!”
“我手机怎……”我的手机铃声是德彪西的名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这曲子十分轻柔,若有若无,其实不太适合作为手机铃声,我选它纯粹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会打我的电话。父母有事儿联系多半直接用微信视频,同学有事儿……同学有事儿多半也不会来找我。但在一个绝对安静的场合,再轻柔的音乐也无处遁形。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猛地把手伸进课桌里,摸索好一阵子才翻出手机,在关机的时候我甚至不敢抬头看讲台上有没有老师。毕竟,名义上我们学校是不准学生带手机进校园的,下课了老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上课上公然响起铃声则完全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
“草,不应该啊,我记得我关了机的啊。”看到平常提前十分钟就到班的班主任现在仍不见人影,我松了口气。
“多半是在书包里被什么东西压到锁屏键了吧。”
“谁没事大清早给我打电话啊。”
“反正不是我。”于是这通电话成了一个悬念。
而一直没来监督早自习的班主任,则成了第二个悬念。
下课铃响起之后,我让梁奉钦本想让梁奉钦帮忙望风,自己偷偷开机看看到底是谁没事儿这个点打我的电话,可看到带着一脸愚蠢笑意的李玉已经走到赵瑾座位前我便识时务的把手机揣在裤兜里,起身离开教室,准备去那个没什么人的顶楼看看到底是哪位的电话。
刚开机没两分钟,还没等我打开通话记录,手机已经变成来电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备注,是个陌生人。我先把来电界面划开,打开通话记录,发现在早自习的四十五分钟里,这个号码一共给我打了十通电话。惊了,谁啊,什么事儿这么急。
我接通电话,徐灿的声音传来。
“请问是夏悠同学吗?”
“……是,是我。”
“我是一中的徐灿,是沧宁宁同学的男朋友。请问,你是住在沧宁宁房间对面吗?”
“……是,没错?宁宁学姐她……怎么了?”
“她没来学校,她,还有楚相华同学也没来。”楚相华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我不清楚,学姐是住在我隔壁……我今天早上也没见着她。那个,请问楚相华是哪一位?”
“楚相华同学是沧宁宁的前男友,我不清楚他们是为什么分手的,但是自从他俩分手之后,楚相华同学的精神状态似乎就不太好。同学,你不知道情况的话就不打扰了,之前打扰到你真是对不起。”
“不不,没事儿,没事儿……这样吧,我晚上放学的时候去看一下,再联系你。”
“恩,麻烦你了。我晚上也会过来。”
楚相华……徐灿说前男友我就想起来了,他的名字也在我的白板上,不过因为有意义的信息不多所以除了“粉色莫西干头朋克乐手”这个头衔之外,我对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其他印象。
学姐该不会真出什么事情吧……
班主任今天一整天都没来,我前排的张婷兰也没再找我谈什么事情。李玉下课来找我时我干脆就提出今天跟他换个位置坐一天,被老师发现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骂而已,而且鉴于我并非主谋,这事儿对我来说风险极小。耽于恋情的李玉显然没心思考虑更深层次的利害问题,带着感激和“你懂我”的眼神高兴的同意了我的提议,李玉坐在最后一列的第二排,是个上课摸鱼的好位置。
唯一发现我位置发生变化的是除了长相和英文发音之外,一点也不像爱尔兰人的玛利亚老师,但比起换位子,她更在意的是能及时将梁奉钦叫醒的人坐到离他老远的地方,并且在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那人正拿着一本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摸鱼的时光回过头来看总觉得非常短暂。下课铃响起时,天还没完全黑,而当我走到校门口时天空似乎骤然间暗下来,这时我想起学姐的事情。我将手机开机,徐灿再没打来电话。这让我有点安心……可能学姐这次只是罕见的起晚了吧。
我走过马路,在即将踏进故离大学校门时,耳畔传来哐当哐当的火车声。
神秘火车观光团成员。
我突然想起,那位楚相华老哥除了除了“粉色莫西干头朋克乐手”这个头衔之外还有这样一个更无厘头的头衔。
神秘火车观光团成员。
我继而想起那天夜里匆匆的一瞥,想起那群聚在铁道旁等着火车驶过的怪人。
这未免也太神棍了吧。我一转身,大步向那不远处的铁轨走去,此时安全栏杆已经降下,提示火车即将到来的红光闪烁,提示音随着我越走越近也变得越来越刺耳。
突然,火花如同被炸弹炸出的水花一般噼里啪啦从铁轨上溅出来,所有在铁路前等待的同学们都发出惊呼,火车行进的速度看着并不快,但它巨大的质量使得再小的速度面对完全被毁掉的轨道都危险十足。它如同失控的巨兽,一瞬间撞破安全栏杆,一群刚放学的高一学生们一瞬间被卷到车身下,尖叫声,哭声,随着逃窜的人群在这条宽敞的马路上四散。
人们从我身边逃开,我却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火车头狠狠地撞击一家文具店,车厢随之一个接一个的倾倒,车皮被自身的重量压得完全扭曲,盛放的货物一下子从豁口如同一阵巨浪一般冲到地面,一直冲到我的面前,灰色的水泥路瞬间变成一片雪白。
那是白色的半透明晶体,像是盐粒。
我着了魔似的蹲下身,用指头捏起一撮,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咸的发苦,真的就像盐一样。
然后我猛地醒来,手机屏幕亮着,闹钟程序显示它已经是第四次试图叫醒我。
我一看时间,六点二十三。
已经迟了。
我火急火燎的穿衣洗漱,背着书包匆匆下楼。刚走出楼,就看见一旁的学姐带着熟悉的微笑,迎接我的又一个早晨。
“早上好啊。”我意识张嘴想回应这一声问好,嘴中未散去的咸味却让我生出一身冷汗。那个梦,回想起来,真实的令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