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傻子,他说要保所有人,人们便当他是个傻子。那时,每个中学都得出一个扛事儿的人。如果没有,在某个阴暗角落被欺辱的学生便无处说理。那时的学生也闲,也看香港电影学到不少假仁假仗义的东西,一中,二中,附中,一职,二院,各出了各的扛事的,于是之后“坏学生”的事儿有人扛,好学生能平安且毫不知情的生活,至少在那个时候,学生间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后来出了事情。单凭一两个学生没法扛的事情。于是就有说得争出一个最能耐的,能代表所有人把事情扛起来。要不,最后谁都保不了谁。可大家本该想到,每个学校抗事的,都是一步一步上来的,谁都觉得自己能耐。于是事还悬着的时候,学生们自己先乱了起来。

直到一个附中的圈外人,一个人挑翻了五位扛事的。他说,这事儿他管了,他要保所有人。但再能打的好学生都还是好学生,那时没人服他,他是个准备考大学的人,既然要上大学,那他就永远是个局外人。

他把事情平了。没什么人帮他,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但他保下了所有人,就和他说的一样。

他在的那段时间,一切都好极了。两个圈子,或者说,两个世界,似乎从来就不曾有交集一样,彼此朝着各自的方向平稳运行——直到他考上了大学。

他考上了大学,他理想中的那个大学,一切就和他理想中的一样,他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

当新秩序的唯一的捍卫者与过去旧秩序的守护者一同从高中毕业之后,留下的是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混乱。

没人知道到底是哪一方最先打破平衡,或者说,除了附中以外的所有势力都不约而同的打破原先大家约定好的平衡。把附中从圈子中剔出去,这是那个局外人在考上大学前一直在做的事情,而显然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很好,很彻底,在他离开时,附中几乎没有一个学生在那个灰色的圈子之中。

于是不知道是恰巧,还是早在算计之中,平衡打破之后,就连平衡建立前的旧秩序都不复存在。如果说新秩序的底限是和平,那么旧秩序的底限便是存在。事件发生了,二中的人在一次内斗中被割掉一只耳朵,于是那个被割耳朵的在一职的朋友闻风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围堵了整个二中大门,这种程度的冲突,就不再是属于孩子的事情了……

于是和平再度降临,但不是有句老话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野草总是要在泥土里长起来的,它们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被打破的秩序却没法一同复原,从当年一直流传到现在的东西,似乎只有莫名其妙的仇恨。

等等等等。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附中很长一段时间被一位神人学长保着,没人敢碰,现在时效过了,又有一个新势力抬头,而他们想借着袭击我们学校的学生来立威?”

“有一点你想错了。不是一个新势力……”

“……想来我们学校照旧不在其中吧,否则我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就……遇害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谭昔年说完,拿起一根我昨天没吃完的薯条。

“……那岂不是说我们学校的学生仍有随时被打的风险?那些打人的到底是哪个学校的,一中的?”

“据我所知,平事儿的那位是一中的,惹事儿的是二中的。”

“二中惹事儿一中平……是某种规矩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一中的那位是我打激斗比赛时认识的,和我组过队……你这薯条怎么都葛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

“也就和老师说的那样,平常小心一点就行了。不用担心,既然一中的人下场了,到时候再怎么闹也不至于像昨天那样。”

他走到门口,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转身看向我:

“都不送送客?这么没礼貌的。”

“暂时不想离开沙发,走的时候把门关好,谢谢。”

“你确定还好吗?”

“除了拉肚子之外,我没什么其他问题。”

“你还挺爷们的嘛。”

“我初中那会儿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只不过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

“想不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还有更俗的说法吗?”

“行了,行了,我走了。吃好喝好。”

“等等……还有件重要的事我差点忘了问。”

“怎么?”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中的那个朋友告诉我了一部分,然后还有各种其他渠道……”

“比如你的私书区?”

“BINGO!”门被他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关上。

腹部仍是翻江倒海,好在没再打那种臭鸡蛋味的嗝……

大概到要吃晚饭的时候,肚子的饱胀感终于消失。

“李玉想约你出来谈一谈。”

当我醒来时,手机屏幕亮着,界面上是这条消息。去你的吧。我熄掉屏幕,翻身,滑下沙发,把茶几挤出去老远。随着睡衣褪去,饥饿感袭来,我爬起来,把冷掉的汉堡,炸鸡放到装薯条的盘子上,然后端起走向厨房。

打开微波炉时发现里面还有我热了没吃的鸡米花。我索性把他们都堆到盘子上,放进微波炉,设置加热时间为三分钟。

走回客厅,把茶几摆正,把沙发上乱的一团糟的毛毯整理的稍微像样了那么一点。沙发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一秒,五秒,十秒……振动一直没有停止,我拿起手机,是本地通话,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没急着接通,而是划开通知栏,梁奉钦在一分钟前“戳”了我一下。所以我决定不接通电话。去他妈的社交。

电脑上正放着《黄金三镖客》,因为文件夹里只有这一部视频,所以从昨晚开始播放软件不知道把这部电影循环了多少遍。正巧是高潮片段,伊斯特伍德,瓦拉赫以及范·克里夫饰演的好人,丑人,坏人站在宽阔的墓园中央,绵长而高亢的配乐响起,三人慢慢退到各自的位置,镜头一转,圆形的空地占满整个画面,三人在三个方向形成一种结构的美感,庄严齐整的如同一场仪式,这场决斗蓄谋已久,不可扭转。配乐突然被乌鸦的鸣叫打断,给了三个人三个特写,配乐重新响起,一点点再度积蓄,直到再度变得高昂,而镜头则在三人的脸,拿枪的手,以及对峙的眼神间不断切换,直到一声枪响,让音乐彻底停止,坏人倒下……

我看着,一时忘了把热好的食物端出,直到the end出现在电影结尾。这时手机已经恢复平静,微波炉正以一定频率的响声提示它的用户,加热已经结束。

时间是下午四点,我发现我似乎无事可做了。

我看着茶几上逐渐失去温度的薯条,想再找一部电影下饭……

雷德利·斯科特的《天国降临》到达尾声时,茶几上早已没了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无论是心理还是胃,都有一种完满的幸福感。沙发背后,路灯的黄光透过窗帘,晚上八点,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这一天可算是落了幕。 

我想早点睡,做一个关于西部与中世纪的梦。可是我刚刚睡醒,又吃饱喝足,很难再次入眠。于是我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再大学里散散步。但愿不会碰到什么人。

今天的气温套上外套后仍能感到一丝丝凉意,我偏爱这种温度,它让我有种奇妙的疏离感。

我戴上耳机,感受夜风,眼睛不向任何地方聚焦,漫无目的的默默前行。

大概走了有六首歌的时间,我看见了站在路灯下,面无表情的学姐,那位沧宁宁学姐。

她还没看见我,还有机会回头。学姐在路灯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马路对面,那儿是小区楼光秃秃的一侧,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学姐穿着一中的校服,只是袖子被撸了起来,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在路灯下更是明显——而在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我这个位置都能清楚看到的红印,似乎已经开始发紫。然后我看到她那张曾一度让我失去判断力的脸颊……

“宁宁学姐,这么巧啊。”我走上前,很自然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就仿佛我从来没有犹豫过一样。她默默转向我,脸上似乎突然生出表情,但又很快的回归她的真实。

“悠悠,你好啊。”她想把袖子拉下来,我却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属于我的勇气,一下子握住了学姐的手,她身子一抖,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心悸。

“怎么了?”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之前的男朋友把我打伤了。”

“粉头发的那位?”她点了点头。

“放开!”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学姐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而注意到这变化的我立马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学姐是找了新的男朋友。于是我识相的放开手,寻声望去,琢磨着要不要高举双手示意友好。

我望着拿着饮料,小跑过来的青年。

小跑过来的青年,望着放开手的我。

是昨晚,那位“平事”的一中学生。

“冰过的,你拿着敷一敷会好点。”

学姐默默点头,拿过饮料,贴到自己的手臂上。

“你干嘛?”他站到学姐与我之间。

“我……我看见学姐,打个招呼。”

“打招呼需要动手动脚吗?”

“你怎么不问问学姐怎么回事。”

“……”他望向宁宁学姐。

“没事的,就是认识的人,问我手是怎么了。”学姐一脸怯意,在男友身边显得楚楚可怜。

“这么说是误会了?”

“……就算扯平了吧。”我莫名地觉得有些苦涩。

“我也有些事情,再见吧。”

男友朝我点了点头,没再会话,轻轻牵起学姐那只受伤的手,我与他俩就这样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