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沧宁宁。”我小心翼翼的从猫眼向外打量。门口有一个女孩,楼梯上行和下行的黑暗角落都没有暗藏伏兵,对面的门是开着的……应该不会是把人骗出来然后合力带走的陷阱。刚刚遭受威胁的我小心谨慎的打开门,并且没有拉下锁上的铁链。

“请问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情吗?”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被刚刚震惊的发现影响到,面对眼前如此不似凡尘的美丽我竟然这样冷静,这样淡定,这样风轻云淡的,讲出了如此冠冕堂皇,一本正经,毫无破绽的客套话。

眼前的女孩,绝对不是那种网络上千篇一律的美女,也不是看久了才觉得有味道的气质美人,更不是利用化妆和发型的搭配才显得好看的姑娘。她显然刚洗过澡,素面朝天,吹干不久的长发还相互牵连着垂在两肩,普通的白色发卡将前额的头发束起,毫无顾忌的露出长着一颗小小青春痘的额头。这不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漂亮女孩,但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破绽的缘故,她更像是一个真实的女孩,而又不全是这样,那种美丽其实没有因此折损分毫,那种能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美丽,既是光芒四射的青春,也是性感撩人的成熟,我不想去形容她的眉角有着天然的精致的美,更不需要说她的眼睛,鼻子和嘴角有着怎样美妙的弧度,泛着何种的光芒。她就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美丽女孩。

“对不起,打扰到你睡觉了。”她微微欠身。

“没事,我睡觉还早。”还好我没有穿着睡衣就去开门,但若是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会再穿上一双袜子裹住从拖鞋露出的光脚丫子。

“既然如此,请问你介意和我聊一聊吗?”我一下子和上门。拔掉锁条之后,再次把门打开。

“……关于什么?我是说,有什么好聊的……不,我是说……”天啊,这还是我吗?我行了行嗓子。

“要不出去喝点什么,我请客。”她嫣然一笑,抬起手里拎着的小提包。

“我都准备好了。”她晃了晃她的白色小布包。

“这……不太好吧,我觉得,我们也不太熟。”仙人跳吗?现在仙人跳都找这种级别的女孩子吗?这位真的是对面传说中的宁宁吗?这种级别的漂亮女孩,我觉得一周换一个男友确实有可能做到。但真的真的就在我的隔壁住着一个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吗?而这样的女孩,真的会找我出去吃饭吗?

“就当报答你之前替我解围,嗯……之前我的那些男朋友肯定也多多少少打扰到你了,我觉得不好好道个歉,实在过不去。”

“不是……就算这样,我一个男生,这么晚了和你单独出去,影响不太好吧。”我运用起了老套的话术。

“真的不愿意和我聊一聊吗?”

“不,就算我没问题,你家里人也会不放心吧。”

“我跟你一样一个人住。”

“那不就更……”

“好啦,走吧。我等你穿好鞋。”万一是仙人跳怎么办,这种等级的仙人跳,那八成是割我的肾才能回本啊,我一边穿鞋,一边做好心理准备。将钥匙和手机拿上之后,义无反顾地跨过门槛,轻轻关上门。

旧教师宿舍楼在大学的北区,虽然说是宿舍楼,但实际上就和老的小区楼没什么区别,一层两户,一楼六层,每层户与户之间甚至还有彻底锈死打不开的垃圾通道。宿舍楼旁通向北门的人行道与操场的看台之间只隔着一条绿化带,这个点还有不少大学生在操场进行夜跑,散步,以及许多更加现充的活动。

人行道相比之下则显得寂寞了许多。这是条被路灯黄色的灯光以及行道树的树影覆盖的一望见底的道路。

“那我们去哪里呢?”

“我先好好的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沧宁宁,沧海的沧,两个宁都是宁静的宁。”她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道。

“呃……”

“我今年高二,在一中。朋友一般叫我宁宁。”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处男,我在和不认识的漂亮女生说话这件事情上可能还不如一个哑巴有优势。哑巴至少有充足的理由不说话,而合理的沉默肯定是比发出无意义的感叹词更好的应对方式。

“所以,轮到你啦。”

“我?哦,抱歉,我没反应过来。我,我叫……对,我叫夏悠,夏天的夏,悠闲的悠。就在北门对面的附中,高一。”

“很高兴认识你,我能叫你悠悠吗?”她终于转过身,倒着走到我的身旁,扭头看向我。

“可以可以,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宁宁……”我咽下唾沫。

“……学姐。”我终究还是没法如此亲昵的称呼一个女生。男生的话,到是好像可以,大概吧……梁奉钦……奉钦?真是个漂亮的名字啊。

我俩沿着道路向前,我自然是不敢望着她,也不敢目视前方,因为余光之中总会有她的身影,我也不具备狼顾这项惊悚而酷炫的技能,盯着天看不安全也很愚蠢,所以留给我的选项就只有一个了。我看向我俩投在道路上的影子。

我俩的影子十分不协调的并列着,我紧缩身子,尽量保证身体的动作幅度自然,身体却因此变得僵硬。她步调轻快,体态轻盈,一举一动既有青春的活力又不失优雅,不是我有意夸张——那投射在路上的影子仿佛在舞蹈。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替我解围啊。”宁宁学姐把我领到一个名叫“宵长”的咖啡厅。

“不知道……”咖啡厅位于大学南门对面,在附近人流量最大的步行街的街角。虽然我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喝咖啡的时间点,但这间上下两层的宵长咖啡厅却仍然坐满了人。

“我是那种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学姐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玩弄着插进咖啡里的吸管,带着礼节式的微笑盯着我看。

“真的,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我不是那种成天想成为正义伙伴的中二少年。”

“我不这么觉得。”玩弄吸管的手突兀地停止。

“我觉得你的内心里有着别人没有的热情,也正是因为这个样子,你不会刻意通过行为展现这种热情,除非遇到足够承载你那热情的事件发生。”这种身怀秘术终于找到合适继承人的导师型角色的台词,从我对面的宁宁学姐口中轻而易举的说出,让我不禁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质疑。如果按照一般的展开,此时就是我蜕变为主角……中二脑停一停。怎么回事啊,虽然当了两个星期的邻居但实际上认识还不到半个小时,仅仅因为我用一种庸俗而愚蠢的方法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而作出“我内心有一团火”的判断?这未免过于生硬了些。

“你没有觉得可笑,但是也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你在回避。”我心说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关键是,一个陌生的美少女突然跟你来了这么一句,你该怎么回应才让自己不像个蠢货。

“学姐,我们其实还不熟吧。”我歪嘴尴尬地笑了笑。好吧,对一个女孩说出这种话,基本上就相当于完蛋。

“你觉得我是个很好看的女孩是吗?”

“啊?……一般来说,都会这么觉得吧。”

“那就看着我。”什么电波展开啊,我一边在心中呐喊,一边保持尴尬的笑容抬起头。

宁宁学姐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依旧是礼节性的微笑……奇怪,到底是哪里让我感到奇怪呢?

“悠悠,你是知道我谈过许多男朋友吧,毕竟分手的时候,他们都闹得动静挺大的。”

“啊啊啊啊,如果是关于男朋友的问题,我是绝对不会多嘴乱说话的,我不是那样的人。”这该死的既视感,难道是掌管今天的神要和早上来一个前后呼应吗?

“这个我不在意。而且,我的事情,学校的人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我就着唾沫喝了口奶茶。不好的联想在脑中展开。

“我确实有被人叫过婊子,骚货,淫荡之类的。”学姐拿着吸管,喝了一口柠檬茶。

“不过,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这是我想要的。男朋友在我的门口表演,在学校里遭受流言蜚语,这些都是我想要的。我需要这些情感,这些过激的,不正常的情感。如果有一天,我能喜欢上某个喜欢我的男生,或者是被因为某一句咒骂而感到伤感,我所做的就是有价值的。所以你不用在这一点上为我担心,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少数几个我感到不喜欢的事情的话,我不在意的这种感情,就是其中之一。”

“……”

“但他们都不够。他们的大多数情感都是空心的。我没有,所以我很清楚。”

我是那种会为别人的蠢话而感到尴尬的人,有时候当听到身边有人毫无顾忌甚至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过于缺乏常识或是完全荒谬的事情时,我经常会有一种想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冲动。碍于气氛,或是说因为胆量的限制我从来都没有试图去以某种方式让说话的人意识到他刚刚说了多么可笑的话。如果是熟人,我会尽可能的从刚才的话题里转移出去,并绝不再与之讨论任何可能使这种情况再度发生的话题。如果是陌生人,我会戴上耳机,播放最喧哗的音乐,亦或是干脆走开。

但遇到这种不太熟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叫“不够”?“空心的感情”又是什么?“你没有”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的意思是。我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学姐似乎看穿我的内心一般对刚才的话进行了补充而同时我也发现到底奇怪在哪——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学姐的表情,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人,喜欢的书,喜欢的音乐,喜欢的电影,喜欢的影视剧,喜欢的工作,喜欢的地方,这些东西,无论我怎么去想,我都不能说我有。而又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却又不是讨厌。”

“也就是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

“是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吗?”

“不是。如果是一生下来就是这样,我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点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吧,除了强忍尴尬将对话继续下去我还有什么选择呢?再怎么说,坐在我对面的都是一个如此好看的女孩。

“你愿意听吗?”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更想知道,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你觉得我说的有错吗?关于你的热情的事情。”

“那个啊,我,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你的内心里有着别人没有的热情,也正是因为这个样子,你不会刻意通过行为展现这种热情,除非遇到足够承载你那热情的事件发生。按照这句话的说法,我在卫生间里洋装报警让这位学姐的新男朋友心生怯意,是因为这是一件“足够承载我热情的事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要做出那种行为。荣格老师,救救我。

“先假定学姐说的没错吧。假定,我拥有那种所谓的热情。”

“我觉得,那种热情激荡出的感情对我来说足够充盈。我觉得也许你的热情能让我重新喜欢上什么东西。”

“那如果我的热情只不过是学姐你一厢情愿的错觉呢?如果我其实和学姐口中的他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那?归根究底,学姐也只是因为我替你解围而说的那一句话而做出这个判断的不是吗?”

“如果说是那样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我十分确定我面前仍旧美丽仍旧面带微笑的沧宁宁与那个两度向我自我介绍并带着些许俏皮地说轮到我了的沧宁宁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会被抛弃对不对。”

“抱歉。”她眉毛一紧,满脸的歉意,却并未否定。不过好歹,她终于换了个表情。

“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被学姐你抛弃的吧。”

“我希望你和我交往。”

“然而我拒绝。我夏悠,最喜欢的就是对自以为了不起的人say no。”

“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我只接受以结婚为目的的异性交往。”

“那……”

“并且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悠悠学弟你讨厌我吗?”

我不会愚蠢到回答这种trick question。

“宁宁学姐,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你的事情了。”

即使我如此强行的将话题扭到不久之前,宁宁学姐那完美无瑕的脸上也再没有升起一丝波澜。

“是我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故事,对吗?悠悠学弟。”

“如果学姐你愿意说给我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