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追赵瑾了。”我和梁奉钦闲适的早课谈天一般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
“李玉?”说完我偷偷咬了口藏在桌子里的巧克力夹心面包圈。
“别说出来啊。”梁奉钦连忙前后左右环顾一圈,确定没人听见我俩的谈话之后他又压低好几个分贝接着说道。
“他跟我说他和赵瑾昨天聊了一晚上。”
“哦,这么顺利?那不挺好的吗?”我仰头喝了口桌边的牛奶。
“他说那个女孩其实一点不高冷,挺好说话的。”
“哦?是吗?那挺好的啊。感情渐渐升温,从同学到朋友,从朋友到暧昧,然后班里开始传他俩的谣言,接着他正式向她表白,然后他们偷偷牵着手回家,趁没人的时候在走廊接吻。你今早的,明早的,直到下下个月早的闲谈话题,我给一口气讲完了。”
“什么鬼,没有,不是的。他跟我说那个女孩其实没有那么高冷,其实很好说话,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
“知心大姐姐?蔡明那样的?鞠萍姐姐那样的?”所以面无表情的美丽少女其实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觉,其实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喜欢和人谈心的漂亮女孩。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所以呢?”我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撕开一条奶油夹心苏打饼干。今天早上我罕见的起晚了,所以没能在夜未褪去的清晨,享受一段不算长的——一边听着有声书一边吃着肉沫拌面一边喝着豆浆的舒适生活。这一切都得怨我昨晚不过脑子的一句话。但说实话,昨晚最后的一次意外事件,可以说是昨天一系列事件之中最好的了,并不是因为昨天就没发生什么好事的缘故,即使昨天没有发生那些糟心事儿,昨晚的事情都足够有趣……嗯,好吧,不只是有趣,简直可以说是美妙。
但我并不想把这事儿分享给我的这位陷入朋友恋情之中的同桌。
“所以这不太好吧,如果一个女孩和你说话的时候像个大姐姐一样,不就意味着你比她幼稚吗?”
“你觉得你的那位朋友,幼稚吗?比你还幼稚?”
“我哪里幼稚了,我这么成熟性感的一个男人。”奶油浓郁的香味和苏打饼的咸味完美融合,再通过特浓牛奶咽下,香味久久地停留在口腔之中,这样朴素的味觉享受小小的弥补了一点我错过“一边听着有声书一边吃着肉沫拌面一边喝着豆浆的舒适生活”的遗憾。
“哪有性感的男人会强调自己性感的。”
“现在你见识到了。”
“所以你那位朋友呢?是个和你一样成熟性感的男人吗?”
“我实话和你说吧。”
“恩,等我吃一口早饭。”
“从刚才就想说了,你怎么现在才吃饭。”
“起晚了而已,你继续。”
“实话和你说吧……没有男人能有我这样成熟性感。”
“看来脸厚是一种新性感啊,抱歉,我有点不太懂现在的时尚。”
“你……”梁奉钦作出一副忍不住要打我的样子,而我则又往嘴里塞了块奶油夹心苏打饼干。
“so?你的那位朋友到底还有什么顾虑,慢慢相处着来呗,还能怎样。”
“他觉得她有个情敌在班上。”
“这故事发展的有点太快了吧,这才刚分班几天啊,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就进展到这种程度了?所以呢?情敌是班长吗?”
“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至于吗?女孩长得好看,有几个追求者不正常?”
“你说的到简单,你看看副班坐在哪,看看……他坐在哪?”你这不是为难这个至今没把班里人认全的我吗?叹了口气,我抬头寻找我们的这位爱情故事的主人公。李玉坐在……坐在,第三排,见鬼,李玉就坐在那位张婷兰后面。我找到他时张婷兰正巧转过头和他在说些什么,我俩对视了一秒之后,我迅速转过头,狼狈至极。
“怎么了?被发现了?靠,别把我也暴露了。”我的好同桌一把把我的头按到桌子底下。
“你激动个鬼啊。”我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腰,他一个激灵挺起身。干嘛啊,干嘛啊这是,演话剧还是小品啊。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望一眼就暴露了?你在想些什么?我四处望了望希望没人注意我们这两个蠢货。在这张望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了李玉和余汉杰在战略位置上的优劣——可能是出于潜意识的缘故,我先是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稍稍地集中在了那位故事的女主角赵瑾上,然后我看见了白皙少女身后的一抹黑,我们高一三班的班长,又高又瘦的漆黑一片。
“好吧,我明白了。”我坐定。看了一眼桌子里的夹心饼干。还有最后一块。
“你懂了吧。”最后一块饼干,最后一口特浓牛奶,最后一分钟的幸福。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当你追求真爱的时候,世界都会为你停下,区区几个人的间隔,又能挡下什么呢?”
“你发什么神经啊。说正经的。”
“急什么啊,反正这周五老师调座位。”
“可是调座位是由班长负责的啊。”
“哇,真是权力小的有权力小的自由,权力大的有权力大的自由。”
“所以啊,他问我怎么办,你给出个主意。”看来我的这位同桌是铁了心要参和进这场突如其来的恶俗青春恋爱剧了。这种强行推动人物关系,没认识多久就开始爱来爱去,生硬的塑造人物矛盾,没发生什么就开始你争我抢的恋爱作品,我一般是不入眼的。
“班长可以利用自己小小的权力让自己获得战略上的优势,那相反你也可以利用他的权力限制他这么做啊。”
“拜托了,大哥。请说人话。”
“两个字,避嫌。”
“碧咸?笔仙?你这是陕西口音?”
“避嫌!避免嫌疑。”
“怎么说?”
“如果是你负责安排座位,这个时候有传言你喜欢赵瑾,即使你确实喜欢赵瑾,但你会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位置编排到赵瑾后面吗?”
“会啊。”
“所以你当不了班长嘛。”
“……恩……哦!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感觉,好像确实可以啊。”
“成了请我吃饭。”
“又不是我谈的。”
“……哎,算了。我还是建议你尽早从这事儿里脱身……你听说过塔里德吗?”
“什么?你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塔里德是啥?和避嫌一样是我听不懂的词语吗?怎么像是在骂人。”
“不知道就好。”
“我曾经在一篇地摊杂志上读过一篇名叫《在日本消失的塔里德男人》的文章,内容大概是一个塔里德的商人在入境日本的时候突然消失,几天之后又在某家他常住的酒店突然出现。而据那个曾一度消失的男人所说,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似乎是进入了另一个和现实极为相似的世界,除了那个世界里并没有塔里德这个国家”——昨晚意外拾到的笔记本上,叙事人以这件事为参照,判断出他正身处“平行世界”,也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叙述人可能已经和故事中的商人一样,突如其来的到来,也突如其来的消失了。
那么这件事情是如何达到参照效果的呢?在网上以塔里德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之后,我很快的得到了这个问题的解答。
在现在我身处的世界里,也存在着塔里德的故事,故事的内容仿佛是笔记本上故事的另一半——一个自称来自塔里德的男人出现在日本羽田机场,他的出入境手续齐全,护照上应有的印戳一个不少,可唯一奇怪的是,这位高加索面孔的欧洲商人来自一个名叫塔里德的并不存在的国家。经过当局核查,这个男人护照上的印戳是无误的,要前往的日本公司是存在的,要留宿的酒店也是存在的,唯有和男子以及塔里德相关的一切,男人的公司,酒店登记记录,塔里德,并不存在。而在世界地图上,男人认为本应是他故乡的地方,是被称为“避税天堂”的安道尔公国。
有相照应的地摊文学故事并不能证明这笔记本内容的真实性。就和谭昔年说的一样,要我来编我会编的更像真的。但笔记本之后的内容,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现在想来我不该那么晚才察觉到对那个人的感情。我不该放任事情就那么发展下去。我不该以懦弱的借口去逃避自己的感情。为什么当初的我要逃避我现在怎么说都说不够的感情。我想把喜欢你这件事写满这整个笔记本,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赵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一个如此懦弱的人,我是一个如此失败的东西,我甚至连喜欢你这件事都没法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在你永远不可能看见的地方,像个白痴一样一遍一遍写下你的名字,让你困扰了,赵瑾同学,对不起。赵瑾同学,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老实说看到这里我整个人是震惊的,麻木的坐在松软的床上,耳畔一阵嗡嗡,仿佛时间停止,又仿佛时间飞逝。最后,所有的诧异化作三个字,什,么,鬼!
什么鬼啊,这是。情书吗?故意藏在书店的角落期盼着某个叫做赵瑾的女孩捡到后,察觉到少年那卑微的爱恋么?如果是这样,被我捡到算是怎么回事?那前面奇怪的铺垫又是怎么回事。这个赵瑾是最近我频频听闻的那位被称作冰山美人的赵瑾吗?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是从平行世界来的人,如果真的是曾经错过与我认识的那位赵瑾的爱情,如果是这么一个剧情的话……不对,不对,这完全有可能是我先入为主导致的错误判断,首先我并不了解笔迹鉴定学,单从笔迹上看我无法确定写下这文字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而所谓的赵瑾,虽然被称为“同学”但其实无论是年龄还是性别也都是不确定的。
于是我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
“我要改变这个过去。无论用多么卑劣的手段,无论会不会有所谓的悖论,我要改变这个过去。无论如何,我都要这个世界的我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将自己的感情向她倾诉出来。无论你给出怎样的回应,赵瑾。我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告诉你,我的真实的心情。不再狼狈的敷衍,不再对追问视而不见,这一次,我一定会望着你的眼睛,多么害臊也好,多么难为情也罢,我绝对不会移开双眼,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想这辈子都和你在一起的喜欢,是想和你度过春夏秋冬的喜欢,是看着你就感到幸福的喜欢,是风儿吹过就想起你的喜欢,是看见阳光就想到你的喜欢,是听见雨声就在意你的喜欢,是雪纷纷下着的时候,想牵着你的手的喜欢。”
如果我们排除科幻要素,假设我只是偶然卷入了一场单纯的苦情恋爱故事,我会这样理解这个“平行世界”的逻辑——一个无比喜欢赵瑾(秉着严谨的态度,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姑且不与我们班的那位赵瑾挂钩)的自卑男(出于严谨,我们只是出于叙述的方便假定TA的性别为男性,而赵瑾为女性),虽然无比无比的喜欢,但仍不敢去想他吐露感情。但那男孩是如此的喜欢又如此的自卑,他,幻想出自己错过了赵瑾的之后的人生,而在这个幻想的基础上,他写下了这篇饱含深情的来自未来的告白。
和之前一样,这一页纸又是没写满就结束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立马去找现在的我,告诉我,你早已爱上了那个人?不行,我,现在的我就是狗一般的人,即使威胁我今天不去追求那个人明天就会死,我可能也多半会选择去死。而且,我也不能确定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赵瑾。直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该怎么办才好啊,赵瑾。”
你该看医生,同学。看到这里我向后扫了扫,发现内容其实并不多,之后大概还有个十来页,而之后的内容,也就是笔记本的半数以上的内容,都是空白的。
而当我想接着往下看时,准确的说是晚上八点五十七分。有人敲响了我居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