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千代田区三番町,是一座自二战以来就存在的二层独栋楼。翻新后种植了高羊茅(注:草坪选草的一种种类),中央稍靠右位置种着可以延申到墙壁的三排玉露茶树,出门后向西不到一百米,有一家不打样的便利店.......”

这是我在初中时被逼写出的文章,名为“家”。

即使这种躺在侧缘上看文库本的无聊时光,在某些时刻的细微空隙中拿出来反而却又认为具有独到的价值来大加赞赏。不是为了赞赏,而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喜欢赞赏吗?每时每刻,对,没错,每时每刻都不得不为一些原因进行着欺骗,越是不想维持这种虚假的现状,越是会因为自己不得不看人脸色的每时每刻而失足。就会感到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无法囊括住所有的一切,当然也不可能让身与所有的一切。

除非超越人类!我不做.......

在便利店储物柜右侧平台取下浅草色的塑制购物篮,我在对往事短暂回忆后并赋予少年漫画般理想结尾之后,快步走向东北角的鲜肉冷冻柜。雪印......雪印,专注与这一种牌子的原因是因为较少的卡路里吗?

“这样斤斤计较不过是自寻烦恼啊,蹲家......”我看着跳动着的收信箱中红色气泡中的备注,小声地随口嘀咕了一句。

“可不能这么说,不要小瞧雪印啊!”

耳边像是被恶作剧一般传来了一阵冒失但颇为不服气的声音。当然,也正因为有些耳熟和独特的沟通方式。

“好好好.......说得对说得对.......小野寺同学。”不经过思考,我自言自语似的敷衍着。

“别总是这---样----嘛-------!另外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嘛,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在北海道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嘛?对吧对吧。”

这女人装可爱自问自答是怎么回事?好奇怪的自来熟........

“我可没记得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又来了!残念系偶像上原,这个样子的偶像可不受欢迎啊。”

反倒是眼前的这家伙,脸上严肃的程度丝毫不下于我。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行吧。反倒是你........不过看来也是没有什么情况了,记得遇到什么事情之后挑一两个蛮信的过的朋友商量一下........”

“代.....代代木生气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道歉的。”

她放低了视线,踌躇地左顾右盼着。

“当然没有,只不过请.......”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帮我向妹妹问好。”小野寺慌张地挑了一会之后,像是在逃跑一样快步离开了便利店。

背后持续散发着冷气的柜子让我由不得缩着膀子打了一个寒噤。

“雪印牛肉500g装*1,汉堡肉家里还有。”简直是一件蛮不讲理的命令。不过综合考虑了我会囤货这一属性的人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由此断定,发件人也就是我的妹妹,读作“蹲家”。

慢着,如果妹妹是个天天不出门的蹲家,而家人亲戚又在异地务事,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呆在家看书,那岂不是整天都在和妹妹约会喽?

不过,能这样想的也只有我一个了。好几次吃饭试着把自己的想法用玩笑的方式讲出来时,蹲家每次都会很严肃地放下筷子,抱着肩膀后退离开桌面半米距离,以一种不可置否的语气冷漠地说“不可能的,尽管我永远找不到男朋友,也根本不会找男朋友,这种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之后凝重地盯着不知何时开始泛起笑脸的我。

好了,雪印的商标还是蛮显眼的嘛,只要好好区分完全可以和冷藏标志分开。

忽然,三个像是约好一起购物的初中女生从面前走过。

图书柜堆放着的文库本在略微的一下迟疑后再次出现在眼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三月份的第一个周三。明知道作者的更新还未推送,还是直愣愣地向书柜旁文库本垒起来的奇怪形状走去。

抽出一本后,大脑中又开启了时常会有的空白模式,呆滞地、甚至自己都不能完全确知自己行为的意义。

大拇指反复揉搓着塑料包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心慌地、却又无法表达的,倒像是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想法入侵时一般。

五分钟以后,我把沾上湿润手汗的书本填充回了那个奇怪的形状。

“向便利店门口的收银柜台结账吧。”我这样想着。

“好慢.......”蹲家不悦的声音从荧光灯柜后传来。

“我以为你自己先走了呢,所以就在图书区翻了一会书。”

付完帐后和蹲家走出便利店,刚刚还能分辨出落日边缘线的天空已经完全黑透了。

“为什么刚才要装成不认识的样子?”

“刚才认出来你才会让你更困扰吧?朋友还在身边......被突然搭话的话难免会出现先入为主的厌恶感,更何况是你哥哥。”

“我都说了,我没有朋友,根本就不可能有!曾经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有!为什么啊.......为什么就单单你不能理解啊。”

“......”

“......”

相顾无言,对话一开始就被似乎有些异样的气氛结束。仿佛被落潮淹没住了脚踝,我环视一周,喟然长叹。

“有些生气的蹲家走在前面,距离她的影子不远的位置,我就跟在后面。尽量不使自己离开蹲家太远。”初中时,我还会去接那时跟着我升学一起来千代田,还在上小学的蹲家。蹲家冷漠的外表下,其实和普通女孩子一致乃至更甚。怕黑。怕无依无靠,茕茕孑立。

“像这样晚上一起走夜路,是多长时候的事了?”我故意装作感慨的样子对着夜空讲道。

不过蹲家看起来还是在闹别扭的样子,仍是低着脑袋,在走路的同时一言不发。

“喂,蹲家,你自己走好吧。”在原地站着大约几秒,等着蹲家完完全全离开路灯的范围后,我把手掌卷成拱形,对她喊道。

“呃........”蹲家紧张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仍旧试着尽力不把表情暴露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低着头努力地左顾右盼。知道确定投射在身后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怠尽,除了微弱闪烁着的星光。接着,有些像是慌张,她把身体蹲着尽量蜷成一团。还能辨认出边缘的影子,若有若无地依稀颤抖。

“所以说,只要好好紧跟着我,改一改乱发火的脾气的话,那个时候的蹲家身边自然就有很多的朋友了啊?”话语最后,流露出的东西反倒是只有我根本无法肯定,反而变成了一种近乎疑问的可怜声调。

“就这样吧……你也没必要自责......”蹲家站起来扯了扯我的衬衫,然后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似的,“那种事情.....你的事情通通都没有可以让我生气的地方,但只是......只是......算了,当我没说吧。”在这话的末尾,蹲家也静静地凝视着月亮。

或许只是“lunatic”(注:英国传说,人们把发疯与月亮联系起来。),又或许是寂静的街上真的蒙上了淡淡的雾气,趁着意识还没有在疯狂中迅速解体。我们进了家门,在我心中却像是逃过了一次灾难一样值得庆幸。念及此处,我的脑际忽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问题:假使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我又还能再逃脱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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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男,洗澡水在烧吗?”蹲家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沙发被压出形状的窝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部最近上映的搞笑tv动画。

我说,这样百分之一百会被看成怪人的!

另外说,“处男”这种称呼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尽管我该没有经验就是了。心里知道这种事情,但是经别人口后竟然会变得这么出奇。可见讨喜的话多半都不是现状或者说是真实评价。

“好好好......那香皂和沐浴露一起帮你拿过去好了。”听到蹲家的声音,我关上天然气阀,将肉排放在洗好的木盘中,“温度多少才比较合适?还是像老样子低于体温?”

“老样子吧,只把沐浴露带过去就好了,绝对绝对不要碰香皂,我可受不了“处男味”,换下的衣服如果位置变了,我肯定会先拿处男祭刀。”

“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或者是......”

“你!唉……处男自己先吃就好了,况且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蹲家摇了摇因为长时间卧姿而重心失衡的身子。关闭了电视机的电源,“去吧,自己拿着筷子盘子吃饭,这么简单的事不用我说了吧?”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况且我自己吃也没什么兴致……”

“真好玩,处男什么时候会开这种玩笑了?”刚刚脸上可以看得出的愤怒表情被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扭曲成了天真烂漫的微笑。弯腰笑着拾起了刚搭在肩膀的黛粉色浴巾,笑的不成了声。蹲家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她擦了擦因为大笑眼角流出的泪水,说道:“自己明明就是白痴处男吧,你说,为什么家里人非要把咱们放在这里,为什么不把我们其中之一单拿出来放在这儿或者北海道?”

进而形成的,是蹲家脸上美丽动人到难以解析的微笑。

“为什么呢?”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开始僵硬。这声音掷地有声,灵魂像是被抽丝剥茧般剥去壳,这剩下空白荒漠的地带,声音实体化地跳跃。面对突如其来的古怪光景,我无比恐惶。

“......这个问题还是要问家人才知道......反正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什么感到不妥的地方,还有可爱的妹妹作伴,不如说反倒可遇不可求。”

身体肌肉的僵硬在蹲家坐在餐桌对面后得到了一丝缓解。

“在便利店的时候不会是在欺负小野寺学姐吧?真让人头疼......喂!最起码行为上别看上去像处男一样啊。”

“丝毫不给人解释机会的说辞......哎呀,我直说了吧,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可是一点点都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况且,你也不希望小野寺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毕竟......那啥,虽然你口是心非的,但还是把小野寺当成朋友对吧?”

她没有不顾一切地作答,一直苦笑着低着头,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吃饭吧,处男,像你说的一样,我放弃啦!”

蹲家起身端出呈好牛排肉的餐碟。牛脂的香气四溢。

“对了,蹲家”我随口向蹲家问道,“初中时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姓千代,像是外国人,成绩十分不错,没有朋友,性格十分烂。有这样一个人吗?”

“哈?你确定这不是你根据你自己遐想出的人物吗?就算这种人真的存在也不会被人发现吧,我说是——在人面前打算刻意隐藏的人,谁知道呢?反正头发也不是不可以染色,这个时代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哦!”

“那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蹲家夹起的肉排忽然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浴室响起了嘀嘀嗒嗒的电铃声。

洗澡水烧好了。

“喂,蹲家,洗澡水烧好了,关一下电铃。”我大嚼着肉块,口齿不清地说道。见蹲家迟迟没有起身的迹象,我准备在做最后的努力后起身关掉电铃,“我说,蹲家,洗澡水烧开了,关一下电铃。”

“不用了,我顺便去洗澡。”

她简直像刚回到这个世界一样仓促地说道。

电铃声也终于在弥漫开来的蒸汽完完全全包裹住蹲家的身体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