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因为春假前的考试而被暂时搁置,作为在伊势谷高中正式等过记的治疗室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大门紧闭。千代自然也不会给我停止活动的通知,当然,这样继续平平淡淡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幻想理所当然地结束在我接到近卫老师的电话通知后。作为对占用时间的补偿,在春假开始之际,社团在假期时段全部开放。无论怎样,以一种错觉带给我的,哪怕社团明天就此关闭,哪怕世界明天就被滔天的洪水毁于一旦,千代也和我毫无关系的一种奇怪但真实的念头。或许二者根本就无法连接,世界也不会毁灭,社团当然也不会在我的抱怨中被迫关闭。可唯有这种念头却萦绕脑际挥之不去。

无聊散漫的春假开始了。

“千代.......我在活动室里啊。”

千代合上书,像往常一样感到疑惑时就歪着脑袋打量着我,好像在说“这人谁啊?我认识他吗?糟糕别是什么可疑人物。”

“那个.......千代同学?”

“啊......是代代木同学啊。真让人失望,唉......”千代叹了口气,翻开夹着食指的书封,满不在乎的说道。

“真是失礼!我就这麽容易让人失望吗?话中句句带刺。还有,态度也有待考究。”

“谁让代代木自己本身就缺乏了存在感呢?听着:错觉,仅仅是因为习惯了这种境地而产生的错觉意识,一种不自觉地,却带着义务感的意识。就像这本书里写的一样。”千代口中的,是一本看起来十分老旧的平装书,封面是介于大麦色和亚麻色之间,烫金字体印着《商人》。

“先不谈书的问题,如果你说的社团活动就是呆在这里看书的话,我想先行一步。”

千代轻轻地放下书,表情奇怪地看着我。

“好,不错。现在总算是有点该有的觉悟了,我倒是想放你走啊,代代木同学,当然,如果你要是可以说服那个人的话。真要这样的话恐怕你也不会来了吧?”

“好不甘心.......”

“我说,代代木同学,你该不会是在抗拒社团吧?”

千代一边顾着和我谈话一边起身拿起喷桶向窗沿陈列的几株室内盆栽浇水。

我放下书包,泰然自若地掏出了文库本,短暂性的环视之后,像往常一样进行着毫无必要的阅读任务。

“我说,代代木同学?我是在问你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千代将喷桶放在课桌上,一脸严肃,挂着不容置疑的表情向我投来视线。

“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千代?”

气氛突然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般的严肃,我正色问道。

“不,代代木同学,我是认真的,如果我的生命是认真的,那麽这个问题也就是认真的。”

“喂喂.......就算你是在用夏目的话也有点,也有点太沉重了吧......而且请你万不要这样严肃地同我讲话,最好带着些娱乐精神------我是说你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像是玩笑似的。”

“代代木,你该不会是在抗拒社团吧?”千代步步紧逼。

“我说......这种事,这种问题就无所谓了吧?你看,从开始到现在我可都是在兢兢业业地反抗着社团。”

“不,我认为那些都是不重要的,甚至是可以说成不用看的。关键就在于,我打算听听你怎么说的。”

“玩笑?”

“不。”

“那就不用回答了,不用试图解析我,千代同学。”

越是讨厌的事情,人越是记得清楚,越是会因为忌惮拒绝一切与之相关的潜在因素。放学后散射着模糊阳光,窗外吹着稀稀拉拉的海风。事情实在是太突然,没等我细心分析一切后,一股犹如黑暗海潮的隐痛很快的占据了全身。

“呐......上原同学。那个......你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吗?”

在这同时,窗外投掷进来少女低沉的交谈。垒球部有节奏地击打着。音乐教室时不时飘来summer的悠扬旋律。

“没.....没有啊,那个,我也对你......”

我的双手被用一种奇妙的力度握在胸前。恰到好处。整个身体被钳制在反射着光线的地板上。心脏被紧紧地逼上悬崖前的最后一根吊索。

“上原同学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记忆在这一次猛烈投掷后,不得已的被迫回到了第二次和她交谈的时候。那时候,天台的木头凉亭中,我问:“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当老师,就做这所中学的老师吧。有可能考北海道或者大阪的大学呢。”

“那,那这样的话,我也打算当老师好了!”

“欸?哦,是.....是吗?”

等到那时考完大学,毕业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来这里闲谈。我当即便在心里暗暗笃定了对她本就无因无果的隐晦爱意。

“嗯,我真是这样想的,我对你喜欢......”

久久埋藏在心底的畸形苦果终于开始不顾一切的萌发。

“呃.....说实话我也没能料到闹到了这一步,只是玩笑,你看,上原,大家都在门外呢。”

“......”

最终,我终究还是在心底对自己的暗暗怨恨中自讨苦吃。我的后背开始有如大堤垮塌一般止不住地留着冷汗。头也在这时开始发昏,就像是在混沌太虚中急速转后被剥离实体时,忽然被安安稳稳的塞在了玻璃瓶子中。浑身僵硬。我宛如凝固住的眼泪一般悲哀。

“代代木,松手啊,你手汗好厉害,黏糊糊的,好恶心;快松手啊,大家都在看着呢,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呢,所以你不要再用脸面开这种玩笑了;代代木,我先承认错误好吧?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所以求你赶快放手吧!”

“喂,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人家明明在跟你开玩笑而已!”

“就是啊,喂.....这家伙不会是情窦初开吧......”

可能是在所有不顾一切飞速流逝的子句中,我有了感触和动摇,也可能是她因为窘境而迸发出了力量。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在嘁嘁喳喳的声音中注定般地支离破碎。

“别开玩笑了,这种人还在提着这种事情。那个......对不起哦上原君,怎么说呢,这个这个只是和朋友开的玩笑。别放在心上哦。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以后可就还是朋友了哦,你看当着大家的面,和解了好不好呢?”

“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这辈子都是朋友,死后也是朋友,你看,大家都在露着祝福的笑呢!”

“不,我没兴趣,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对你的人生观和人格缺陷症产生了想法------我是说,真是恶心的人生观,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话还是这么过分.....你这家伙随口说的一句话可是让我想起不快活的经历了。不过脏东西,啊,我没在说自己!你也不用藏笑,只是比喻,比喻!”

尽管千代用手背挡住了脸颊,可肩头的微微颤动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啊,经历,谁敢和代代木有什么经历,那家伙肯定会后悔一生。越是正常的善良的东西反而会被人视作装模做样,可恶心的事情,大家虽然都习惯如此,可还是会因为同类间存在的异类而互相鄙视。”

千代及时收束了笑容,重新开始严肃起来。

“那也就是说你也是恶心的人咯?”

我不死心的回击道。

“随你怎么想吧。”

“那那个......千、千代社长在吗?我是二年B班的小野寺.......咿!残念君,代代木残念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在我和千代争辩的冷场时间,被勉强打开的门缝后勉强挤进来一阵冒失的声音。

而现在,更狼狈的,以至于向这种社团求助的可怜人正在颇为不服气地看着我。

“喂......你管谁叫什么残念君啊,我毕竟也是代代木高中的高二学生,虽然不想选社团才被安排到这里的,但你也没必要这么过分吧......”

“咳咳,”千代迎面朝我飞来一记凌厉的眼刀,示意我赶紧停下辩解。再三确认我完完全全的闭上了嘴巴之后,千代将话题转向了小野寺,“贵安,我是社长千代,我旁边这个不懂礼数的家伙叫做代代木上原。那么,您拨冗莅临的原因是因为什么呢,社团愿为您解决问题。”

“感谢您肯花时间陪我,同样,您对他人所怀的信心也同样让人感动。”

完全是胡扯,这家伙真的对人怀有信心的话,就不可能一下子把我否定成人渣了。如果把这说成奇怪倒还不至于。但是,我介意的是交谈时的方式。“礼节总让人有些偏差感”也就是千代刚刚一本正经讲的“被鄙视的正常”么......

“其实是剑道部的事情......”小野寺忧伤地眨了眨眼睛,“因为自己无法解决就打算询问一下大家们的意见。请.......请千代同学告诉我怎么加入社团吧!”

“哦?如果是沟通问题的话,应该是“如何与人相处”对吧?如果和代代木同学交朋友的话难免多多少少会有问题呢。”

“才,才不是朋友!什么啊......代代木这种人啊,怎么可能,至少也要是那种体贴的.......那种不用长得很完美但是.......你在让我说什么啊,残念君。”

反过来说,也就是我根本就是冷漠至极,但至少长得很完美对吧?大概是有些在意我无聊的视线,小野寺慌慌张张的摆着手。

“......这恐怕是我对你最满意的一点了。”

“别给我这么肯定啊!”

小野寺的哭腔很明显哦。

“果然是这一点啊......”

咽下唾液,残留的体味同室内清新的氧气吞入体内。共处时的记忆在呼吸中不断平滑的开始播放。喂!等等,我为什么非得为这个快要废掉的社团工作?!这种想法像是不在同我商榷,当看到小野寺在社团的门缝中犹豫不决的时候,这种“打算去考虑问题”的想法便呼之欲出。

多义性的心理暗示。

我不得不按耐住性子开始回忆与小野寺的记忆,企图从中搜刮出关键信息。

坦白地讲出来,我也根本就不屑于包装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与小野寺产生瓜葛的前提本身,就是布满了物质性与多义性的集合体。

我的父亲,是北海道某大型私人广播公司的社长。小野寺的父亲,是当地的知事,而且先辈曾经出任过大臣,而现在,家道衰落,正需要北海道大量的选票。处于这个狭隘缝隙的我和小野寺。在家族,势力,政治,金钱。在它们不可预料但又无处不在的手臂的推动下,我们在一次晚宴上认识。

“这个孩子是小野寺。”父亲微笑着试图把小野寺的手交到我的手心。

从此以后,我们便是朋友。

随之而来的,是我对小野寺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情,这种感情绝不同于青春期的恋爱之情,

在小野寺庇护下的安逸感。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贵族,对于礼节和气氛的把握胜过外科手术医生。

更像是崇拜与畏惧并生。

片刻后,千代皱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