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03:隐藏于电脑世界的遗书之真相

 

‧01‧

 

我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或者说,我擅自地对一切混乱了起来──我那连个事件的基本轮廓都看不出来的愚笨脑袋终于顶不住而混乱成了一团名为「疑惑」的泥巴。

 

「哥哥,我觉得你太过上心了,作为一个侦探代理人上心过头了。解开谜团的工作就交给你可爱的妹妹,你就好好放松下脑袋,好吗?」

小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之情──

她有时也有这温柔的一面,不过听在我的耳朵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嘲讽感──她应该只是嫌我烦、或者不希望我妨碍到她推理罢了。

我抬起头,看向左方──

坐在她那专用的白色一人座沙发上──小兔微躬下身,往我的方向探出了身子,真的有点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在调查事件的一直都是我,我总是身处在发生事件的现场……这样妳还叫我别在意,怎么可能做到?」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其中一个谜团的答案,让你减少一点疑惑。听好了,哥哥,如果我昨天下午没有取消调查,那么──段雷勉先生昨天下午就已经死了。」

「咦……哎?」

我没有立即理解小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当然字面意思我是很明白的,可是──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样的结论?又或者说,这个结论的背后到底存在着何种逻辑?关于这两个问题,我完全是一头雾水,无论脑内脑外开了多少个洞都无法挤出个能让我合理地去理解小兔这句话的逻辑的解释。

我继续发出怪声:「哈……?这,这个──哎?啊?」

「哥哥你坏掉了?」小兔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再说清楚点吧。段雷勉先生的死是犯人的犯罪计划中必然会发生的一环,且必然会在我们确定会前往现场调查的时间前后发生。这么说,你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这就是说──怎么样?」

「唉……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这点推理都推不出来吗?也就是说──既然段雷勉先生的自杀是犯人计划的一部份,即是说,段雷勉先生本人也是共犯,他以杀死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他在计划中扮演的角色,并且,他的自杀是故意做给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看的。」

「做给我们看的!?这、这是──」

「好了,剩下的我就不能再说了。这次我已经大破例。这些本也预定要在解谜大会上才说的,都是因为哥哥回来后一直一张苦瓜脸,我才想着要减少哥哥你的一点疑惑……」

「……那么,果然,妳还是故意没有去阻止段先生自杀的发生?」我总算冷静下来,把问题所在问了出来,「按妳刚才所说,段先生的自杀是必然会发生的犯人计划一部份,那么妳应该、应该──也能阻止的……」

「……」

小兔沉默了下来。

她的表情看起来也对这件事有点懊恼──

「很抱歉,是我低估了死者──段雷勉先生自杀的决心。」

小兔竟然──

道歉了。

她看起来真的有点后悔──

真的为自己犯下的错感到了内疚。

「我本以为……把调查改到今早,给予死者一个晚上考虑的时间──他会改变主意。我太天真了,犯人的计划明明是准备了这么久,终等到了实行的机会,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么轻易放弃……这次确实是我的失策,没有真正地采取行动阻止死者自杀──是我侦探生涯中最愚蠢且天真的决定。」

「……」

我对此──沉思了一阵子。

最后──

「……妳在说谎。」

「哎?」

「我的妹妹是SSS级名侦探,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内疚的。」

对我的断言──

小兔露出了有点悲伤的眼神,并且只是静静地开口:「……为什么哥哥你要这样说我?我是SSS级名侦探,但也是个人──」

「既然只是个人的话,就别老是以为自己能料事如神!」

我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这句话──

且同时站了起身。

我只俯视了小兔一眼,接着立马别过了视线:「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怎么说?我被妳的才能惯坏了,总以为妳真的什么事件都能处理,甚至以为妳应当能够阻止必然会死去的生命的死亡……」

「我是SSS级名侦探,这点程度的重担──」

「难道妳就不能让我也分担一下吗?」我不让对方说完──我必须在她说完前打断,以显示我的决心。

我直视着小兔──

以坚定不移的眼神直视着,眼也不想眨。

此刻──

小兔的脸上写满了惊奇,我总觉得我是第一次见她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谢你,哥哥。」小兔道谢了,「可是我昨天中午时也确实早已预测到了犯人会引发某种事件的可能性,也设想了闹出人命此一最坏局面。至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和瞳姐姐是我的错误、我的责任。」

「可是──」

「正因如此,接下来我们更应该查明真相!为什么段雷勉先生必须要死的真相──他的想法!」

小兔也回以我坚定的眼神──

接着──

她发出了──

新的调查方针──

「我们要找出段雷勉先生的遗书。」小兔说,「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的话,遗书藏在了电脑空间──网路世界的某处。」

然后──

她指了指、我放在三人座沙发上的一旁的──

斜肩袋。

「关键就在──死者死亡时手持的两件证物上。」

SSS级名侦探如是断言道。

 

‧🌌‧

 

「你、你有无人机!是你吗?你把硬碟运送到死者手上!」

 

「这位小哥,你这么说我──是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

 

「你根本不可能证明到这是我的喜鹊号干的。」

 

「无人机需要操控──」

 

「你的意思是,我为了操控喜鹊号,而擅离过岗位?可是我有不在场证明,不信的话你可以查看这个监控室的监控。」

 

「无人机只要接了网,在室内应该也能遥控。那么只要死者在男厕期间的那段时间内,没拍到监控室内的无人机──」

 

「很可惜,放置喜鹊号的位置是监控的死角位。」

 

「不,即使这样,无人机也是需要回收的──肯定会拍到有什么人把无人机拿回监控室的片段!」

 

那个时候──

我和钧哥的争论来到这里之际──

 

那两名平头的年轻保安员,站到了钧哥身旁──

异口同声地开口了──

 

「「你以为我们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

 

结果,在那之后──

检查监控确实有拍到,那两名保安员带着垃圾袋前往保安部门内一处洗手间后,装起了什么,并带回到监控室内──并似乎把那装着的什么放回到那个无人机喜鹊号所在的位置。

整个过程完全没拍到喜鹊号本身──

明显是经过周详的计划与训练才做得到的。

 

虽然那时诚哥和高先生两名刑警已经耐不住想要带走在场的3名保安回警局协助调查的冲动,但还是被又一次出现在了瞳姐手机画面中的小兔阻止了──以「无人机的问题与硬碟的运送有关,而硬碟目前是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保有调查权」为由。

在那之后──

我和瞳姐就启程回家了,回到了「月兔侦探事务所」内。

 

昨天──

从维加电子娱乐回到月兔侦探事务所的我,已然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结果小兔她居然为了减轻我的混乱,而把其中一个谜团的答案说了出来。现在发展成了要找出死者留下的「遗书」的局面──道理我都懂,可实在没有头绪该怎么找出来。

总之──

小兔她让我调查死者手持的77平板,硬碟似乎由她来亲自调查。

 

今天一大早起床吃了早餐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带着维加的Vega World平板、死者手持的77平板、以及各种必要的充电设备和耳机等,来到了我的学校──市立潜力培训中学。

这里是校园范围东区的一间咖啡厅内──

我独自坐在近窗口的一处两人沙发座位上,我把装有我带来的各种东西的斜肩袋放在了沙发上的一旁,而在我前方的餐桌上只有一杯我点的冰咖啡──

我拿起那杯冰咖啡,透过吸管啜了一小口后,下意识地看向了窗外──

虽然时值暑假,但在这所不平凡、不普通、不像中学校的中学校内──仍然能看见不少学生熙来攘往;我目前窗外这条步道,从这咖啡厅正门前的转角位转过去左边后再一直走,能到达最多驻校研究生以及正式研究人员在各种设施中进行研究的北区;北区的门面是「潜培宇宙科学综合研究中心」,是从我上述那条路走过去会先见到的科研建筑,那里也提供望远镜给访客进行观星,不过好像上周起突然开始进行起了全面的维护与整修,暂时不对访客开放,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上周它关了后我才突然产生了必须在本校在学期间去观一次星的念头。

(失去后才会知道珍惜……吗。)

突然想起了事件──

织女消失了,段雷勉先生死了。对于夏洛特小姐来说,织女是她创造出来的心血,而段雷勉先生则是和她共同创造出牛郎织女的长期合作的伙伴;失去她们,此刻夏洛特小姐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可是,如果夏洛特小姐真是犯人的话,那就不是失去,而是夏洛特小姐主动舍弃了织女和段雷勉先生。

可是,到头来又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实际上,主动地舍弃什么,也未必不能说不是失去──倒不如说,舍弃和失去很多时是同时存在的。经常也有主动分手后才明白对方的好的情侣,主动卖掉什么东西后才突然舍不得,主动离开以前的社交圈子后才开始感到寂寞──但问题在于,在舍弃、失去后,当事人接下来所面对的环境是否会令他或者她意识到这一点。

是人都不想做会后悔的事,但也正因为人无法预测未来才会后悔──若夏洛特小姐是犯人,那么她是否至少认为她不会后悔?还是说──她犯罪的决心已经强烈到了即使后悔也没所谓的地步了?

这时,我又想起了她对人类智慧的定义──

责任感。

正因为人对于自己「是否必须要做某件事」的责任感──或者说动机感──有强弱之差,人才会是人。人会因即兴想法而行动,但同时也不是有理由就会行动。可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行动的动机,即使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是屁大点事,可若在当事人的心里已经强烈、庞大到把整个心都填满──连后续引致的结果都因此而无法再考虑的话,那么,无论是多么荒唐、高风险的计划,对当事人来说都是十分合理且必须做的事──若要为许多推理类型的虚构故事中被吐槽「汪洋般的杀意,鼻屎大的动机」的犯人角色们的心理找一个尽可能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样的吧。

更何况是──

本身已经趋向了极端的──名为「天才」的人。曾听说,天才并非能力特别出众,而是把普通人们都能花时间做好的事,以尽可能短的时间做到,并且能连续地完成──也就是说,比如说,也许我花一百年也能推理出小兔一秒就能推理出的真相,这个意思。天才与普通人的差距只在时间上,而为了能达到这样的时间差,天才们也花了相当不寻常的时间去磨练自己吧──而这段时间内,天才们无法接触普通人们能接触的事情,产生出的弱点也比普通人更多了。

不好,我才发现──这越想越接近苹果和我说过的理论了。我一直说她诡辩,但这么看来──虽然我只会在自己心里这么做──我才是个更加胡思乱想的诡辩师。

不过──

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利用与被利用──如果段雷勉先生的自杀是在真犯人的利用下发生的,这就是说,段雷勉先生也不过只是个很容易被利用的天才。如果他留下了遗书的话,那里面会写有他真正的想法吗?

必须找出他的遗书──

必须。

终于,我好像有点明白小兔让我找遗书的理由了──虽然是我自己擅自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并擅自总结出的结论。可不给自己找点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的话,我总觉得我没有在帮忙小兔的感觉──因为始终,我的妹妹永远都是那么地超前、先人一步,我总是在想她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我,交给我调查任务也只是为了让我有点事情可以干,也就是说我只是个凑数用的而已。

(说来,苹果她也──)

她也总是抬举我,让我负上重任──还总是给我灌鸡汤,说我很聪明云云。如果我真的很聪明,那我应该也能拿个天才认证之类的──可我根本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所谓普通人,也许说好听点是什么都略懂一二,但充其量就是略懂一二而已,无法突破到更高的水平。

(我是不是也该找点什么兴趣呢?)

现在,对我来说,我最大的兴趣也许就是帮小兔调查事件──

这即是说我的兴趣是当侦探。然而,侦探领域上我永远都不可能达到小兔的水平,就连一般侦探的平均水平都达不到吧。我的意见一直没有什么用,瞳姐倒还有记忆力此一绝无仅有的优势。

我面对事件时只有直觉──

毫无逻辑的直觉。

而且,在近年的推理类虚构作品中被喷到一无是处的所谓「刑警的直觉」──我的直觉连这都及不上。

 

好了,心理准备就做到这里好了。

我打开被我放到一旁的斜肩袋──

取出了里面的──死者死亡时手持的、77平板。

小兔说──如果死者藏了遗书的话,应该和他手持的物件有关,因为他明显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才会那么刻意地在自杀的同时也把拿着的东西紧紧握住;按这条线顺理成章地推理下去的话,77平板内应该存在着什么讯息,而且,如果这平板内也存在牛郎的辅助型人工智能的话,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我立即按下了电源键──

立即,没有任何商标的过场,白色背景下的牛郎出现在了我眼前。

「哇。」

『这位兄台,初次见面,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这个平板内的牛郎一开口就是彬彬有礼的,令我一时语塞。

牛郎歪起了头,『哎呀,怎么没有反应呢?您是不是从我爹那里拿到这个平板电脑的?』

「你爹……」

『就是指──阿尔泰尔引擎有限公司77部门的项目经理兼创意总监,段雷勉。我所属的这台平板电脑应该是他专用的,所以我认为您是从我爹那里拿到的。』

「差不多吧……」我只能先这么回答,「其实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对段先生的称呼……你称呼他作『爹』,可是你的本体则称作『主人』。而且,说话的语气甚至性格,都和本体很不一样──」

『您所说的本体是指量子电脑银河77内的吗?』

「是的。」

『那么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是辅助型人工智能。辅助型人工智能不可以太过像人,至少得剔除掉「会招致用户反感」的部份──贯彻这个原则的结果所产生的就是我以及Vega World的织女,即我的妻子。』

「妻子……」

看来──

除去外观,这个牛郎和那个牛郎根本完全没有相像的部份。

(难道织女的本体也……跟辅助型人工智能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

即使这个牛郎说了不可以太像人──

我觉得已经非常的像人了。

接下来──

我为了不让其他任何人听见我和人工智能间的谈话──至少人工智能方说的话不能让人听到──我拿出了耳机,插到了平板的耳机孔上,并在没确认LR的情况下把两个耳塞式听筒塞到了我两边的耳朵里。

『请问怎么了?』

「我就直说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我面对人工智能说话都要深呼吸,「你爹死了。昨天早上被发现倒在阿尔泰尔77部门的走廊上,自杀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并不清楚我爹是否有动机自杀。』

对方用异常平淡的语气回应了我所告知的事实──

牛郎的表情看起来对他生父的死没有任何想法的样子。

「……这,你──你对你父亲的死就……怎么说,一点都不惊讶吗?」

『因为我只是个辅助型人工智能,而且目前我是「辅助模式」。如果您希望我能作出更多更人性化的反应,请将我切换到「社交模式」。』

也就是说──

这个77平板的、名为「牛郎」的辅助型人工智能,也跟Vega World的织女一样,拥有两种模式。

完全一样的商品架构──

这至少意味着,贾小姐也有计划把阿尔泰尔的牛郎推出到市场上,但由于阿尔泰尔并不完全由她负责,所以进度不如维加那边那么快;这最起码说明了,贾小姐昨天跟我们说的话未必不是真心话,她确实在逐步将牛郎织女推出到市场上──问题是夏洛特小姐怎么看待这件事。

「……说到底,我搞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分成两种模式呢?直接统一到社交模式不是更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跟我刚才说过的一样,人工智能不能太过像人,一个平板电脑的人工智能只需要能够帮助到用户得到更好的产品体验就足够了──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社交模式反而才是多余的;可是与此同时,77 Project的研究成果摆在那,其无限接近真正人类的人工智能模拟技术是极具革命性且超前性的,不好好应用又未免太过浪费──于是,以量子电脑银河77内的牛郎和织女的「人格与记忆数据」为蓝本,诞生出了我们辅助型人工智能的社交模式。』

这个牛郎越说──

我对贾小姐的印象也越来越改观了。

虽说之前有她把牛郎织女的研发无限期吊着,并且将研发停摆期间的资源转而开发辅助型人工智能的印象;可是,实际上的事实是,正因为不想浪费掉牛郎织女的研究成果,才开发起了辅助型人工智能的话,那确实正如贾小姐本人所说,这根本不能说是把项目无限期吊着──虽说这当中不能说没有贾小姐作为商人的商业考量在,但如果贾小姐真的完全只考虑赚不赚钱的话,说到底77 Project这种高度鼓励新技术研发的高风险实验性项目就不可能展开了,更别提后来应用到辅助型人工智能身上的社交模式。

我曾说过贾小姐和夏洛特小姐很像,可是──

这两人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贾小姐是个「S级IT人」,而夏洛特小姐只是个「AA级电脑工程师」的真正原因所在。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我这些事情真的好么?这些事不少都应该是77部门内部的人才会知道的机密吧。」

『失礼了。由于您手持着我爹的遗物,而且您亲口提到过银河77内的我的本体,所以我将您判断为「很大程度上了解77 Project内容的人物」了。』

「我感觉你即使只是辅助模式,也已经人性化过头了。」

『承蒙夸奖。』

(我这并不是在夸你啊……)

原来如此──

由于判断了我是可以说的人,才把事情解释得这么详细──人工智能会擅自作出这样的判断,仔细想想有点毛骨悚然。

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虽说现代社会提倡言论自由,可是活在法治社会下的人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然是受到法律所约束的;而且社会上存在着各阶层的人,并非在最顶层的人总是要看上一层的脸色行事,而即使是同阶层的人之间,也存在着各种互相牵制与斗争,只为了不让别人比自己更快到达上层。

人是社会性的,生活在社会上的人越多,个体的言行也受到越多的限制。

可是──

人工智能又怎么样呢?尤其是像牛郎织女这种、世上绝无仅有的两个最接近人类的人工智能──他们不受法律约束,且他们的同类彼此只有一个,就像亚当和夏娃那样,他们是否充满着自由?

(企业间谍。)

突然想起这个词,以及──

“两年前,那个贾小姐所认为的企业间谍真的是人类吗?”

小兔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这时──

我注意到一个进入了咖啡厅的身影──这个身影使我迅速地锁上了77平板,拔掉耳机,收回到斜肩袋里。

赤苹果。

今天她没有穿校服,也没有穿任何我看她穿过的服装──

若要简单描述她目前的衣着,可以说是从上而下为淡红、深蓝、淡蓝和黑,果然是我没看过的衣服,光是配色就是从没见过的──仔细看,她穿在上半身上的是一件带荷叶袖的短袖T恤,其上缝了个亮面的深红色苹果,还垂挂了个金框的小苹果状吊坠于胸前;下半身则是带白色斑点的雪纺短裙,裤袜还有凉鞋。

她背着一个背包──也是她上学时常用的背包,没记错的话也是苹果形状的。如果要说苹果她的衣着打扮有什么共通点,就是无时无刻似乎都在努力从外观上体现她的名字──和身上完全没兔子元素的我妹妹完全相反。

我看见──

她进入店内后,就笔直地盯着我,笔直地向我走来──

(咦……?)

「我在外面看见了小闪你。」把背包放到沙发旁的地上后,苹果毫不犹豫地坐到我身旁,「所以我就过来了。」

「妳怎么说得妳就像个跟踪狂一样?」

「这只是你觉得的,我可没有,你别乱说。」苹果今天的情绪异常地亢奋,「而且被这么可爱的女生跟踪的话,你赚到了吧?」

「确实赚到了。」

「你别回答得这么实诚,我很难接话啊。」苹果伸手到袋子里翻些什么──翻出了一部平板,看起来跟77平板很像。

不──

仔细看,她翻的就是我的斜肩袋?而她目前拿在双手上的毫无疑问就是刚才我慌张收了起来的77平板。

「妳──」

「我按!」苹果解锁了77平板,牛郎出现在了那上面。

「咦咦?小闪你……」苹果看了看画面上的牛郎后,再看了看我,接着又看了看牛郎,「小闪你已经寂寞到这种程度了吗?大白天的和一个虚拟的古装男人在咖啡厅里聊天──你是不是哪里长歪了呢?」

「我看妳在很多方面上都误会了什么。」

『这位姑娘,初次见面,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对于牛郎向她打的招呼──

苹果睁圆了两眼:「这是人工智能?现在的人工智能可以发出这么自然的人声?」

『这使用了一种名为「Rainbow Voice EX」的特殊人声合成技术,是当年认证才能为「SSS级机械人偶师」的女性,其旗下团队所研发出的技术之加强版。』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天河市原来有过这么厉害的人?」

苹果好像没有把77平板还给我的意思──

反而擅自地和牛郎聊起了天来。

我故意向她丢出了问题:「妳今天怎么没穿校服?」

「因为今天我不是回来处理校务的啊。」说着,苹果把77平板还给了我,「还给你,小闪。我觉得这种人工智能很生硬、很无聊。」

「这个妳居然会觉得生硬,明明才刚说人声自然……妳的要求有多高?」

「嗯……怎么说?这种完全没有苦恼、思考样子的人工智能令我觉得有点恐怖。人怎么可能不思考?既然弄得这么像人最起码得有点思考的样子,我是这么认为的。」

『看来我令那位姑娘感到了不快。』

听到牛郎说的这句话后──

我赶紧又一次锁起了77平板。但这次我没有将之收回到斜肩袋里,而是随手放到一旁。

「那妳示范一遍『思考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呜嗯嗯……像──这样?」说罢,苹果紧闭起双眼,摆出了那个世界著名的雕像「沉思者」的坐姿;我看见──她头顶上那根最长的呆毛,也慢慢地、循序渐进地立直了起来。

「我可不知道哪里的人思考会立起呆毛。」

「可恶。」

苹果放弃了模仿,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背靠到沙发上,伸直两腿。

「……话说回来,妳今天来学校是做什么的?」

「来见小闪呀。」

「别开玩笑了,真把自己当跟踪狂了?」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可说不定我开的玩笑全都是真心话呢?很像谎话的真话,很像真话的谎话,小闪你会喜欢听哪种?」

「哪种都不想听。」

「啊,我也去点些什么来喝──」苹果无视了我的回答,从背包里拿出钱包,站起身,走向了点餐区。

(看来,她完全不想说自己为什么来学校。)

我盯着苹果的背影──心想道。

平时总是对我的事情问这个问那个的,可每当我问及她自己的事情时──她总是绝口不谈。如果是想和他人保持距离的话,她又太过主动地接触他人。我曾打过一款比较老的文字冒险游戏,里面的男主也遇上了这样的女生,结果发现那个女生是怀着极可怕的目的靠近男主的。

不久后──

苹果拿着一杯冰苹果汁回来了──连喝的也这么主张名字的个性么。

「也许小闪你觉得我什么都瞒着你的样子,不过女孩子总有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一坐下来──

苹果就为不喜欢谈自己事情的个性辩解了一句。

「我总觉得并不只是『一些』的程度。」

「或许吧。不过反过来说,这表示我是一个更合格的『聆听者』──有什么烦恼就尽管说给我听吧,小闪。你内心深处泥泞般的黑暗,我都会全盘接受的。」

「妳那是病娇才会有的台词。」

「我认为我只是在很普通地关心朋友啊,难道我太超过了?」苹果疑惑的表情看起来她真的没搞清楚她说的话是多么可怕,「应该不会吧?我和你是起码认识了5年的交情,怎么会呢?」

「妳觉得不会就不会吧,妳心里这么认为的话。」

「那么,事件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

我为了先冷静下自己──

拿起咖啡,大口大口地喝了三口。

「商业机密,商业机密,商业机密。」

「这事重要到需要强调三遍吗?不过根据我对小闪的经验,刚才那个平板电脑应该就是跟事件有关的东西吧。」

「妳还真的一点顾忌都没有呢。」

「既然那么不想被我知道商业机密,那就让我加入你们月兔侦探事务所吧。」苹果自信地笑了起来,「可别看我苹果脑袋的样子,我接触天才可多了。在这个充满天才的天河市里查案,如何和天才打交道应该也是一个重要课题。」

「……」

这家伙──

难道猜出来了这次调查的事件中充满了天才人物?

(应该没那么巧吧……我想太多了。)

自己说服了自己后,我回答道:「……我知道妳确实接触很多天才,毕竟妳是校监会会长。可这跟妳想知道事件内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并不是想知道事件内容,我只是想知道小闪你在烦恼什么而已。」

「好吧。」

不知不觉间被她说住了──

我只能认命了──有时干脆点也比较好结束话题。

苹果用吸管啜饮起了苹果汁──

不知为何,在我眼中看来这有点像在吸血。

我也拿起装有咖啡的杯──

倾斜杯身,往嘴里──

「小闪,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差点就被噎到并且从鼻子喷咖啡了。

「咳、咳、咳!」我咳了好几声,「妳突然又说什么?」

「突然、忽然或者说愕然想到的一个假设性问题而已,想衡量一下我在小闪心里占有多重的比例。」

「妳死了的话,我可能会被咖啡噎死吧。」

「那如果你妹妹死了的话呢?」

「小兔死了……的话……」

小兔死了的话──

会──

怎么样?

不,不是会怎么样──我会直接失去了生存意义。

名为「事件调查」的唯一生存意义。

我不能没有小兔──

不能失去小兔──

小兔对我来说,就有如所信仰宗教的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

「……」我沉默了又数秒,接着放沉了声音,表达了不满:「……妳这也太恶劣了点,怎么能拿朋友家人的生命作假设性问题呢?」

「抱歉抱歉。」

苹果苦笑着道歉了──

看见她这副笑容时,不知为何──我也变得想原谅她了。

(可恶。)

我别过了视线。

「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突然在意了起来──小闪心里把身边的人都排在什么位置上,所以稍微使了点坏心眼。」

「那妳搞懂了吗?」

「没搞懂。」

「这是当然的,因为妳没有问到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我家的女仆,瞳姐。」我很是得意地这么说。

对我的这份得意──

苹果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发出了评论:「小闪还真像个小孩子。」

「……!」

有种被说中了的感觉──

心里稍微一惊。

「我听说所有男生童年都必然经历恋姐的心理阶段,看来小闪你也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妳怎么总是说些像是妳成了我老妈般的话?」

「记得小闪妈妈是个外国人?」

「嗯,是个澳洲人──喂,妳别岔开话题。」我伸手敲了下苹果的脑袋──

咚。

意外地有点硬。

「抱歉抱歉。不过,既然小闪也有自己的心灵寄托,那就没所谓了。你就好好珍惜和那位女仆姐姐间的相处时间吧。」

「所以说妳来学校是来干什么的?不会只是又来灌我鸡汤吧?」

「天知道呢~。我的心有如铜墙铁壁,小闪你是没有那么容易察觉到我真正的想法的。」

「难怪妳能管得了一群天才,看来妳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黑幕角色?」

「如果我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可惜,我只是个普通的毒苹果而已呢。」苹果对自己作出了意义不明的形容。

接着──

她站了起身,背起了背包──并把杯中剩余的苹果汁都喝光了。

「妳要走了?」

「嗯,回家了。小闪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我在这里有不得不办的事情。」

「这样啊?那么,我先走一步了!」苹果向我作出了个军官式敬礼后,就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在苹果走了后,我独自且擅自地思考起了问题──

她刚才提出的假设性问题,又或者说──她没有提出的假设性问题。

我思考了起来──

如果瞳姐死了,我会怎么办?

「……」

可是,不同于其他两个假设性问题,代入了瞳姐的这个问题──我无论怎么去思考、苦恼,大脑内都是一片空白。如果说,苹果她死了会令我伤心和寂寞,小兔她死了会夺去我的生存意义──的话,那么恐怕瞳姐的死亡只会带给我空白;空白、空虚、空心、空谈──这就是我对这个假设性问题的我此刻的最真实感受。

(重要的人的死亡……吗。)

又想起了事件。

消失的织女、自杀的段雷勉先生──对于夏洛特小姐来说,失去她们又会否等同于失去人生意义?然后自杀?

(嗯?自杀?)

自杀。

先发生的是织女消失,过了两天才是段雷勉先生的自杀。

「……」

总觉得──

我又变得混乱起来了。于是,我决定先放松一下自己──把整个人都委身于沙发的承托之中,同时下意识地微抬起头,望向了我对面左上方设置在近天花板位置上的宽屏电视机。

 

『天河市政府正就放宽AA级才能认证人士的才能重新评估限制进行公开咨询,一旦政策得到落实,AA级才能认证人士将获得和AAA级以上认证人士一样的自行到天赋证明局申请进行才能的重新评估的权利。

近年,有不少AA级才能认证人士反映,在无法自行申请进行重新评估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够等上3年才有机会接受天赋证明局方的强制评估,并指出,这对于想借评估机会尽快提升自己的才能认证等级的大多数AA级人士来说,是极为不便且浪费时间的措施,因此对于是次的政策修改,持乐观和审慎的态度,并期望政府能尽快落──……』

 

新闻听到这里我就没有再听下去。

这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我,由于沙发太过舒服──而稍微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