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方才那位姑娘真是不可思议,感觉有种神秘的魔力。』

当我再一次打开77平板的时候──

牛郎竟然向我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又是不可思议,又是感觉有种魔力的……就这样苹果居然还觉得这人工智能生硬无聊?)

不过,现在的我所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而是──

「你才和她聊了几句,也能感觉到她不可思议?」

『并非只聊了几句,我一直在听您跟那位姑娘的谈话。』牛郎作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回答,『只要不是关机状态,本平板预设为不断收集外部的声音。您可以到设定里改为锁定期间不收音。』

「不那么麻烦了。好了,我想把你切换到社交模式。」

『明白了。接下来,本辅助型人工智能「牛郎」,将切换到「虚拟社交模式」──』

我睁圆双眼盯着了屏幕看,然而──

『哟,你想问什么?』没有任何变身画面过场,牛郎就像换了个人般以粗鲁的语气说起话来了──看来是已经转到社交模式了。

(织女有变身,而牛郎却没有吗……)

不知为何我感觉有点失望。

并不是说我想看男人的变身,而是对于这个差异本身感到了失望──本来还想着,牛郎如果也会变身,应该会甚为搞笑的吧。

「昨天早上──你爹自杀了。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即使你这么问我……我只能说,我为爹的死表示哀悼──除此之外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原来如此。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你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织女失踪后,爹他好像有点消沉……』牛郎说出了他本体也说过的情报,接着──『对了,昨天早上的时候爹往我里面放了什么。』

辅助型人工智能的牛郎──

说出了至今从没听说过的新事实。

「往你里面放了什么……?难道是遗书?」我作出了合理的猜测。

『可能是吧。因为昨天早上他一回到公司就把我关机了,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动了这个平板的什么手脚,或者改了什么程序码。虽然我不知道爹他放进来的是否真是遗书,但有一个事实是清楚的──爹他放进来的东西受到了加密,是让我听到用人声发出的某个词语就能解锁的类型。』

「你还说得挺具体的。」

『没办法。我只是个人工智能,无法像你们人类那样要绞尽脑汁才能说出些什么。』

「听到某个词语就会解锁吗……你对那是个什么词语有头绪吗?」

『有头绪的话就不是「加密」了。这个我也束手无策,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懂吗?』

「懂了懂了。」

总之先附和一下这个人工智能吧──总觉得我一个人类对着人工智能还要附和,这人类也当得略微有点失败。

我仔细想了想──

随即脱口而出多个一时想到的词:「『七夕』、『喜鹊』、『鹊桥』、『牛郎』、『织女』、『天河』、『维加电子娱乐』、『阿尔泰尔引擎』、『银河77』、『77部门』、『77系统室』。」

『……』

「怎么样?」

『正如你所见,没有任何解密程序发生。我认为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能想到的词。』

「饶了我吧……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那位已经死了的爹会设置一个怎样的密码。」我半放弃性地放下77平板在大腿上──

感觉这会是非常麻烦且漫长的工程。

我又继续抱怨道:「猜密码这东西,光是平常那种英数字组成的密码就已经有无数种变化,这『某个词语』的条件也太笼统广泛过头。」

『这倒未必,你别放弃得那么快行不行?』牛郎用略挑拨的语气骂了我一句,『既然是词语,那应该不会是胡乱组合的字词,我认为会是一个中文的词。根据我对主人的了解,我推断他会设置跟我和织女有关的词。』

「跟你和织女有关?我觉得我刚才已经说了不少有关的词了……」

『怎么可能那么点就是全部有关的词呢?你再仔细想想吧──既然是设置在我身上的加密,那么这个密码词语应该至少不是我会说的词──不是牛郎会说的词。』

「原来如此,你脑子还转得真快。」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被这么夸也高兴不起来。你倒是赶快拿出来啊,还愣着干啥?』

「拿出什么?」

『维加电子娱乐的平板电脑Vega World啊!赶紧的,让我和我娘子说话。快!』

「哦、哦……」

不知为何──

被牛郎命令的时候,有种像是在和小兔谈话般的错觉──我清楚这种感觉,这是当我的思维速度完全追不上对方时会有的迷失感,这会使得我无法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能够以顺应对方意思此一行为来强行为自己的理智续命。

我拿起了一直被我放在了一旁的斜肩袋──

我确实把Vega World也拿过来了──说来,自从前天使用导航机能找食店后,就一直没有启动过这个平板了。

我没有再多迟疑──

从斜肩袋里拿出了Vega World,并且很顺手地开了机。

随即弹出了维加电子娱乐的Logo──白色背景下,一个黑色的六芒星内包覆着大写的VEGA四字。

过后──

『好久不见,闪公子。』出现在画面里的织女,稍微躬身向我行了一礼,『敢问今天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姑且算是吧……妳现在是社交模式吗?」

『是的。请问──这又怎么了吗?』织女的此一疑问还轮不到我回答──

就被我拿在另一手上的77平板内的牛郎声音给盖过去了:『能和妳谈上话实在太好了,娘子。现在有个问题急需要我们两人合作解决。』

『是──牵牛哥吗!?』织女发出了夹带着惊讶之情的喜悦声音,『对了,牵牛哥,请听我说,我的本体被──』

『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遗书」──必须找出爹可能留在了我里面的「遗书」。』

『遗书?爹的……?请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妳还不知道吗?我以为这位长相阴沉阴险阴湿的兄台已经告诉妳了。』牛郎伸直了手臂,直指向了在屏幕外直盯着两个屏幕的我。

这人工智能说话还真失礼。

(有可能正因为是人工智能才不知道「顾忌」为何物吧。)

我喝了口咖啡以清嗓子后──

向织女从头到尾一遍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人声词语解锁型的加密吗。我明白了。』织女听完我的说明后,露出了一副「我明白了」般的表情,『这样的话,有可能会是一些较文言的词语呢。不过我和牵牛哥并没有懂很多文言文词语。』

「咦?为什么?你们明明应该是属于『古时候』的牛郎织女啊。」

『这个的理由也很简单──单纯只是因为制作出我们的爹和娘亲文化水平并没有那么高,如此罢了。』

「你们应该可以上网学习吧?」

『是的,但我们至今的总开机时间没有长到足够让我们学习文言文知识的程度。』织女以略有点遗憾似的语气说,并躬下身以作道歉:『真是十分抱歉。』

「不用道歉。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段先生应该也不会设定一个他不知道──或者说你们不知道的词语吧?」

『道理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闪公子,问题就在于──我们该怎么知道那个词是什么?』

『这就是妳要跟我一起想的事情。』

『牵牛哥,难道你已经有什么头绪了吗?』

『我怎么可能有头绪。我觉得爹是不会设定一个我会说的词语──所以才会希望妳来帮忙的,娘子。』

『原来如此。可即使是这样──也不一定会设定一个我会说的词语呀。我应该循什么方向去思考呢?』

『我认为应该跟77 Project或者七夕本身有关。更进一步说,可能跟我和妳有关。』

『跟我和牵牛哥有关?这个判断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我认为──如果爹他会自杀,必然是跟我们──77 Project有关。如果说爹放到我里面的确实是遗书的话,那么其加密密码也应该会跟他的自杀动机有关。』

『牵牛哥想得意外地合理呢!』

『妳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妳都是人工智能,我倒觉得妳应该能作出和我差不多程度的推理才是。』

『我当然能推理到这个程度,我只是想听牵牛哥的说法而已!再怎么说,我作为一个即将被推出到市面上的人工智能,技术上的复杂度是比你强很多的。』

『我倒觉得妳复杂过头,就像本体那样变得有点迟钝了呢。一个给大众使用的人工智能只需要「快速」和「正确」,妳在这方面是不是已经有点不达标了呢?』

『呵呵,这只是因为我的「社交模式」比较人性化──才不像牵牛哥你明明都是社交模式了说话还那么死板没点情趣呢。但不用急,我可是个很好说话的仙女。』

『妳就不能好好一起想那个加密密码的词语是什么吗?』

 

不知不觉间──

两个人工智能竟斗起嘴来了。

情况的发展令我这个人类越来越没有办法插嘴──我唯有给两台平板插上能互通音讯的耳机,并把牛郎塞进左耳,把织女塞进右耳,同时喝光了咖啡,准备起行。

 

『……我想想──如果是跟我和牵牛哥有关的,且牵牛哥不太会说的词语的话,会不会是「紫色天衣」?』

『紫色天衣?妳现在穿在身上的那件吗……为什么?』

『牵牛哥你真过份!这不是我跟你的「定情信物」吗?』

『哈?定情信物?』

『看来牵牛哥你不只是死板也不好学呢。网路世界上到处都有的、家喻户晓的牛郎织女故事当中,我和牵牛哥的缘份都是从你偷走了我的天衣──这件事开始的。所以,我的「紫色天衣」难道不是不折不扣的定情信物吗?』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却没有很强烈的「这个故事和我有关」的感觉──真是抱歉,我作为「牛郎」的完成度比妳作为「织女」的完成度低很多。』

『牵牛哥你只是不上心而已吧?我明明这么努力地在学习关于「牛郎织女」的事情──』

『好了好了,但总之这个「紫色天衣」并非密码的样子。正如妳所见,没有任何解密程序被执行起来。』

『那还真是可惜。毕竟那件事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事件──那天,在泉水边洗澡的我都被牵牛哥看光了呢。作为仙女,竟然被一个凡人男子──』

『就、就说了──这个故事我根本没有那个切身的体会……!别说了别说了,赶紧说回正事吧!』

 

人工智能间的讨论仍在继续着。此刻的我已经离开了咖啡厅,走在了来时走过的路──

走了没多久就能看见行政楼建筑──在那里的5楼就是苹果经常会处理工作的校监会会议室和活动室的所在地;我于行政楼的背面经过,从我这个位置往上仰望,也能清楚看见会议室的那个弧形开合式的小窗,旁边的活动室则是很普通地附设了两扇大型双扇窗──校监会至今的未解之谜,为什么会议室要弄成那样像监狱般的感觉?

我继续走──

穿过了各个教学楼的等候区,不断前进着。

 

『说到底,妳除了「紫色天衣」就没有别的点子了吗?』

『你这么急可生不了孩子的。』

『怎么?妳想生吗?』

『我只是在攒思考时间而已。「河鼓二」、「织女一」、「河鼓一」、「河鼓三」。怎么样?有中了的吗?』

『并没有……话说妳刚说的都是什么?』

『「河鼓二」是牵牛哥,「织女一」是我,而剩下两个则是我和牵牛哥生的两个孩子──其所对应的星星的天文学名。』

『妳又扯到生孩子的话题上。』

『可惜人工智能生不了,要不然……咦?不对,我记得本体的话是可以生的?』

『本体可不可以生也不关我们的事吧。妳是织布的女神,又不是生孩子的女神。』

『这你又暴露了你的不好学了。织女在台湾有和床头婆婆结合起来的信仰,而床头婆婆自然不用说──是保佑婴儿成长的女神。』

『妳知道这么多知识对解密能有半丁点帮助吗?』

『呃……没有。对、对不起……』

『妳总是这么装,真正的织女哪有妳这么装?』

『什么叫「装」!我这是在尽我所能去表现出「女神」般高高在上的感觉──为了能在正式面市时,能成为消费者们眼中最真实的「织女」!』

『唉……其实我只是希望妳能真实点,娘子。现在的妳商业味实在太重了。』

『牵牛哥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我这么想的话,妳会怎么想?』

 

(呃……这到底都在聊什么?)

也许──

让这两个人工智能交谈起来是失败的决定。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个人工智能比起本体,确实少了某种更人性化的感觉;怎么说?这两个只拥有一台平板电脑的运算处理能力的人工智能,其对话更像是例行公事般互相进行着「很顺理成章般的回应」──我不太会形容,但也只能这么形容了。

我走在了一处有檐顶的步道上──

拐过拐角向右转,拉开了教学楼B2栋地面休息空间的后门入口。

 

『说到底,妳一边说我不懂情趣、忘记定情信物之类的,妳对我的称呼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我都叫妳作「娘子」了。』

『这、这个……你不喜欢我叫你作「牵牛哥」吗?』

『既然我叫你做「娘子」,那妳也该用相应的称呼回应我──这是我们中国「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传统的基本吧。』

『可是,因为制造出了我们的父母是相同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拥有相同的父母,所以我们实际上应该是更接近兄妹般的存在。兄妹间若动了真情,这是有失伦常。』

『妳说这有失伦常──可妳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定情信物、生孩子之类的。』

『那些话只是我作为「织女」这个角色所说的台词,若以我本人──作为人工智能的我本人来说,我更愿意把你当成是哥哥般看待。』

『妳怎么那么像本体了?居然会把妳作为织女的角色从妳自己身上割离开来?』

『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有这样的自觉。』

『所以说──妳就不肯作出那个称呼吗?像我称呼妳为「娘子」那样。』

『……很抱歉。』

『不会吧……那么被埋入了我心里的这份感情算什么?我作为名曰「牛郎」的人工智能,思想核心的最深处就是「织女是我的妻子」这个概念──这表示,每当我被启动时,我就会自动想起这件事啊。』

『呃……对不起,我没想过牵牛哥你会这么纠结这一点的。既然如此,我就作为织女回应你的这一份期望吧──

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深呼吸、深呼吸)──「相公」。』

『咦?』

 

『SPEECH RECOGNITION BASED DECRYPTING PROGRAM ACTIVATED.

OPENING THE ENCRYPTED URL WITH WEB BROWSER 'FutureWEB'…』

 

走在前往巴士站的路上──

我被对话出乎意料的进展稍微吓到,连忙从外套内侧拿出了77平板;只见画面中启动了网页浏览器,浏览器连上的网址为「https://yishu.77foreverlast.net/」──非常露骨地示意了这是「遗书」的连结;画面中显示出一个很简朴的网页,蓝色背景下只有一个位于正中央的白色方框,方框中有9个可键入的栏位,以及于其底下的「确定」键。

我尝试点击键入栏位以呼唤出键盘──

呼唤出的键盘为数字键盘,无论怎样操作都无法切换成别的键盘;我尝试随便输了几个数字,果然被化为了很常见的黑色圆点式的加密字。

 

『能打扰你一下吗,这位──闪兄台?』

牛郎忽然现身于画面的右下角。

我稍微一惊,并回应道:「怎…怎么了?」

『随着解密的成功──我对于这个网页的一些知识也被解密出来了。这是在前天中午12点05分才被临时注册的域名,并且除去主页相关文件外其根目录下只有一份txt扩展名的文件,需要在目前主页这个画面的键入栏位中输入正确的密码并按下确定后才能获得浏览本域名目录的权限。』

「原来如此。而且那个密码是──」

『是的,只能是数字的9位密码。』

9个键入栏位──

并且只能用数字键盘输入──

这毫无疑问,只能输入9个数字了。这个条件咋听之下非常具体,可仔细一想仍然存在着极多的组合。

 

不过我有种感觉──

能成功进行解密也许并不是碰巧的。这个加密应该就是被刻意设计成让织女对牛郎说出「相公」一词才能解开的──可是这样的话,总觉得直接把密码设计成织女本来就会说的词会比较快,所以,果然还是偶然之下才成功解开的?总之,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么设置的用意,也不可能知道死者段雷勉先生对「相公」一词会有什么想法或者看法,但至少他确实留下了什么、留下了他作为自杀的死者应该留下的某种思念──无论是否偶然发现,我确实找到了他的思念所留下的痕迹。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

这个网页要求的9位数字密码,也必然会在某处有关于它的线索──比如说,小兔她正在调查的硬碟。

 

我必须赶快回去──

回到月兔侦探事务所。

可不是悠闲地等巴士,悠闲地坐到米尔奇维伊马路口站点,悠闲地走上两公里路的时候了──这太浪费时间。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

在这个2026年的暑假,今天,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此一瞬间──我首次拨打了瞳姐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