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雖然很唐突,但我突然想談一下「幽靈」的定義。

怎麼樣才能稱之為「幽靈」?如果是會隨時被人看到的存在,又或者說看到也會覺得很理所當然的存在──那應該就不能稱之為幽靈。畢竟「幽」這個字本身就帶有隱蔽、寧靜的意思在裡面,幽靜、幽遠、幽禁、幽暗、幽會……所以說,幽靈至少不會是想看就看得到的存在,反過來說──應該是由幽靈方來決定讓誰看到它,幽靈就是帶有這樣的性質。

神出鬼沒。

幽靈即為鬼魂,這世界上應該沒有比「神出鬼沒」更能體現幽靈本質的成語了吧。

 

事件調查至今──

織女本體一直都不曾存在過,我和瞳姐也從未認知到其存在。

織女是女神,既然是神,那當然也能夠神出鬼沒吧──這麼想道的我,又進一步深入這個想法──如果說,消失的織女等同於死去,那是否也化為了鬼魂,變成了某種想看也看不到的存在?

自神化作鬼的織女──

神出鬼沒的織女──

電腦空間內的幽靈。

 

也許我是一時間腦洞開得過大了。但我總覺得,這個事件的唯一解就是找出消失的織女,讓沒有實體的「幽靈」化為名叫「真相」的具體之物;織女降臨之時,將是一切疑惑解決的時刻。

 

‧🌌‧

 

我和瞳姐跟在花先生身後所來到的是──

位於維加電子娛樂25樓東側的,一扇巨大的、帶電子認證鎖的雙扇門前。

在我們身後的是大型的展望窗,能感受到照射進來的陽光的熱能──

只見,花先生把左手的圓規叼在嘴裡──才以空出來的左手放到認證裝置上進行掌紋驗證。我心想為什麼不收到口袋裡,而是叼在嘴裡?花先生這個人真是越看越詭異,也許這就是那句天才與什麼是一紙之隔的體現。

我抬起頭,看見門框頂端有一塊牌子鑲在了那裡──

維加評議會。

看來這裡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聚集了包括賈小姐在內的──9名IT天才所組成的會議。

 

花先生推開了門──

「你們能來到這裡很榮幸。不是IT人材的你們能進入這個房間,也許是歷史上頭一遭?想當初我因為我這張臉而──」

「別在門口那裡說個不停了,圖騰。」

從門彼方的空間內傳來了賈小姐提高了聲調的聲音──

她竟能在花先生開口才一秒左右──而且是隔了相當一段距離的情況下,就阻止了對方的談話。

賈小姐繼續吩咐道:「趕快帶兩位偵探代理人進來。」

「好─────的─────。」

花先生少有地用正常人語速回應道。

可雖說這應該是很正常的語速,可不知道為何我聽起來的感覺像是花先生很刻意地拉長了音說話。

總之──

他領着我們進入了會議室內。

 

典型的長長的會議桌,放在了這寬敞且空曠的房間正中央──

與近門口這邊的會議桌短邊方完全相對面的、高高在上地坐在那裡的正是──這個會議室、這家公司的老大,賈光池小姐;她以親切的笑容歡迎着我和瞳姐的到來,這令我感到不太舒服。

而圍坐在會議桌左右兩長邊的應該就是,除去賈小姐和帶領我們的花先生以外的──維加評議會餘下成員。

從我的角度看,以賈小姐為中心向著門口這邊排列下來──

左為望光暗先生,右為一名粉藍色披肩中長發、戴深色棕紅框眼鏡、穿着長袖襯衫和長裙的女性;

左為穿了件長及小腿的黑色大衣的看起來略有點中二的近中年男性,右為空席(應該是花先生的座位);

左為一個看起來像混血兒的、留有一頭橘色左側單馬尾髮型、年齡大約只有初中生左右的女孩──她的制服看着像是潛培天才學部S班的校服,右為一個只在底部穿出兩條腿的小型儲物櫃(裡面是人?);

左為一個頭戴VR眼鏡、手戴貓手手套、且穿着一身緊身衣的背梳頭大叔,右為一位身穿和服、氣質寧靜且優雅的年輕短髮美人。

以上──

評議會的成員們看起來全都跟花先生一樣很有個性的樣子,說難聽點就是很奇形怪狀的樣子──整個空間也因此瀰漫著一股「魔境」般的氛圍,這裡不是正常人類能待的地方,而是名為「天才」的魔物們所集結的魔窟。

不過──

這些事情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都不重要。

「請坐吧。」

賈小姐邊說──

作出手勢示意了近門口這邊的會議桌短邊旁,已經放了兩張應該是供我和瞳姐就座的椅子。

我們沒有多遲疑就坐了上去──

花先生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現在,我和瞳姐與賈小姐是形成了完全相對面的狀態──隔了這整張會議桌長度距離的、互相對面。

 

「開門見山地說,我認為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件的犯人,或者說元兇──就是艾爾莎。兩位偵探代理人對此有什麼看法呢?」

「……」

我和瞳姐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我勉強擠出了聲音:「……請問是什麼根據,或者說推論──引導賈小姐您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你們需要根據和推論?需要既不是名偵探也沒有調查事件義務的我的推論?」

「我認為既然發表了意見那還是多少需要一點的。」

雖然我緩和了說法,但我沒有輕易轉移自己的立場──

賈小姐笑了起來:「呵呵……沒想到在我的這個王國里我還會有被要求解釋自己的意見的一天──SSS級果然很大面子呢?」

「……」

「不過,我也不是個完全不講道理的頑固傢伙。要說我為什麼懷疑艾爾莎,無法否認的是當中夾雜了不少我個人的主觀看法和偏見。」

「也就是說,您討厭夏洛特小姐?」

「應該說是『又愛又恨』。我確實且絕對地欣賞着她的天才頭腦,作為一個全方位的IT人,誰會不喜歡僱到像艾爾莎這樣的天才呢?可是,如果她敢動搖我這個IT王國的完美結構,那我只能說聲抱歉──這裡並不是能讓她為所欲為的地方。」

「……」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就像是為了解救我這無語凝噎的困境──

我注意到,瞳姐拿出了手機──

伸出屏幕方,朝向了賈小姐──

『那換個問題,賈小姐──從妳僱用夏洛特小姐到現在,有沒有哪怕一瞬間考慮過把她也拉入到這個「維加評議會」內呢?』

小兔的聲音響起──

一上來就毫無顧忌地發起了提問的她,果然是個名偵探。此刻坐在兩邊的評議會成員們,似乎都對小兔突如其來的問題起了反應──我觀察到他們都露出了夾帶着驚奇的凝重神色。

「這還用問?如果她能達到我的期待,也不是不能把她招入這個評──」

『我問妳的是「有沒有考慮過」,請別用假設來回答我的問題。』

小兔再一次毫無顧忌地──

以非常強硬的態度打斷了賈小姐的回答。

這再一次引來了室內眾人們的注目。

就坐在賈小姐的左邊(以我的角度看是右邊),那個有一頭粉藍色披肩發、戴棕紅框眼鏡的女性也登時插嘴進來:「哦哦,這位偵探小妹妹還真有氣勢呢。沒想到這世上除了我和酒泉君還會有敢用這種語氣跟師傅說話的人……佩服佩服!」

『沒什麼,因為我是個「外人」。』屏幕畫面中的小兔攤了攤手,『那麼,賈小姐──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我反倒覺得妳作為外人更應該謹言慎行的。不過妳這種個性我並不討厭──我就如實回答妳的問題吧。」

賈小姐說著,閉上了雙眼──

沉默約數秒后──

「……考慮過。」寧靜地說出這3個字的同時,開眼了,「直到2024年7月,我都還一直在認真考慮這件事。並不只是艾爾莎,勉他也本有可能進入阿爾泰爾那邊的更高層。」

2024年7月──

即使總是慢半拍的我也知道這個月份是多麼的重要。

首先──

是小兔在今天叮囑我們要查明人工智能研發出了什麼狀況的月份。

然後──

是更新履歷上所示的、牛郎與織女進行第二次網路連接測試的月份。

並且──

在隨後的2024年8月,兩個人工智能均有多個機能被修改或刪去。

理所當然地──

2024年的這兩個暑假月份,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來應該發生了什麼轉折性的事情──再結合剛才賈小姐的回答,這恐怕就是導致兩人關係轉差、而且使得77 Project的人工智能研發項目無限接近凍結的源頭。

『那我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問了──』小兔沉下聲線,開始了她的認真模式,『──2024年7月到8月期間,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是什麼使得妳的IT王國,開始出現「不穩」的徵兆?』

小兔最後那個問題的詢問方式──

似乎觸動到了賈小姐的哪根弦線,我看見──即使隔了一整張會議桌的距離──她的眉頭稍稍地跳動了一下。

「真是無聊……妳都能問得那麼具體了,我認為妳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吧?」

『妳過獎了。我這只是冷讀法的一種,或者說利用了巴納姆效應的提問方式罷了。絕對具體、絕對客觀的事實等可是連半點都沒掌握到。所以,這事還是得由賈小姐妳來說明,我的推論才能迎來確信。』

「妳的意思是說妳作為一個『SSS名偵探』只是一直在虛張聲勢?哈哈哈!妳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畢竟比起純粹的邏輯推理,「閱讀氣氛」才更是一個偵探的必備技能呢~。那些真正神準的占卜師、預言師,其第一步都是從「讀氣氛」開始的。』

「原來如此。沒想到一個名偵探會採取跟占卜師預言師這些神棍一樣的手法。」

『不不,我自己是不太相信占卜、預言這種東西的,感覺超自然的東西都很摸不着頭腦,幽靈、妖怪、死者復活之類的。不過如果真要說這世界上存在幽靈,我會認為動漫里那些永遠活在網路上的人工智能是最接近的!妳怎麼想?賈小姐?』

小兔最後的發言──

再再再一次引起了全場的緊屏氣息、默咽口水。

賈小姐終於沒有再忍下去了,她挑高下巴,表現出一副極度不耐煩且不屑的表情:「哈?妳這不是很清楚嗎?也許妳覺得妳這種說話方式能顯得妳很聰明──我想妳也確實很聰明吧,畢竟是SSS級別的、名偵探。可是,這裡是我的IT王國,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的話能請妳不要隨便評論好嗎?」

『所以說,我現在就是在請妳以妳那絕對貨真價實的專業知識來評價我的意見啊,賈小姐。這不應該是妳引以自豪的歷史嗎?把一切可能引起不穩定的因素都斬草除根的、妳完美的「IT王國」中不得不說的一段歷史……』

「……」

賈小姐沉默了好一陣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人會被另一個人的話說住。從來在氣勢與壓迫感上不輸任何人的賈小姐,現在她的臉上首次露出了難色、其極盛的氣焰也首次弱了下來。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很快地,賈小姐背靠到椅背上,別過了視線,嘴角微揚起詭笑──擺出了一副「對這一切毫不在意」般的架勢。

「沒所謂了。本來我就覺得,這幾天的事件應該都跟前年夏天的事有關聯──要不然我也不會說艾爾莎是犯人。是啊,她肯定就是犯人,也許是我某種程度上把她迫成了犯人──可既然她想要來我的公司,默默接受我的安排才是天經地義的。」

『還真是霸道的道理呢。』

「我可是僱主。」賈小姐以絕不容份說的態度斷言了,「本來,受到認證的天才擁有的絕對就業權就不是什麼正常的就業形態,利用特權就業的天才們都是特例,並不受除去工資、工作時數、職業安全與衛生相關法律以外的任何勞動法和憲法的保護,如果因此而受到與一般勞工不同的不平等待遇,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妳這個發言的言下之意就是──妳在對夏洛特小姐的雇傭合約上,布置了什麼對她不利,或者對妳有利的條件啰?』

「這可難說了。一般IT企業內最常見的不公平就是類似『員工利用公司資源開發的產品之所有權利均歸公司所有』這樣的吧?可是77部門的項目又怎麼樣呢?最起碼我沒有權利完全中止艾爾莎所負責的任何項目,我頂多只能調動資源讓她去優先進行別的項目。而且,我還在合同上給予了她能夠在特定條件下獲得其所負責之項目的所有權利的機會──倒不如說,是對她完全有利的合約吶。」

『那麼,那個條件是?』

「『如果僱主方並未提供足夠的資源以及有效的市場推廣方案去發揮僱員方所負責之項目的實際市場價值,在僱員方向勞工局提出申訴后,僱主方有義務將該項目之一切相關產權轉讓給僱員方,並根據其勞動成果所需資源的程度,提供相應的資金援助。』我想這樣的條文無論是誰聽了都覺得會是有利於僱員的──妳覺得怎樣?名偵探小姐?」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不過,像織女牛郎這樣如此具革命性的人工智能,根本沒有任何能參考的市場價值吧?這個條文的陷阱不就在這裡么?』

「事情發展成這樣也是沒辦法。在保密協議下,艾爾莎她也很難展示並證明77 Project的市場價值了。我想這就是她對我感到不滿的原因吧──因為一旦擅自打破了保密協議,雇傭合同就作廢了,還輪不到討論市場價值的事。

不過,如果是在我的同意下打破的保密協議的話,那就不能算作艾爾莎的責任。可妳認為我會這麼輕易地犯這種錯嗎?」

『哈哈,相信在妳的「IT王國」內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不確定因素的出現吧。我已經很清楚妳的做法了,賈小姐。不過,就這麼把一個前途無量的項目無限期地吊著,我尋思這對貴公司本身也沒什麼好處呀?』

「妳這話說得既不中聽也完全偏離事實了。先不說實際上牛郎織女每個月都還有在更新,我還讓艾爾莎和勉每天下班后都能進系統室跟他們的兒女聊天哪!我這真叫吊著嗎?」

『我不清楚具體都更新了些什麼,我判斷不了。話說下班后還讓他們和人工智能聊天?不怕他們對牛郎織女動什麼手腳?』

「不怕,反正無論系統室出入、量子電腦開機關機、更新和備份都會留下相應記錄,他們敢動手腳一查記錄就能發現。」賈小姐充滿自信地說道,「……總之,我可沒有吊著牛郎織女的項目。目前,其研究成果的一部份還被調用到了77部門的另一個項目──VegaOS的輔助型人工智能開發上。雖然只是極小的一部份,艾爾莎和勉的研究成果的市場價值也將會被這個項目證明。再問一次,我這能叫做把前途無量的項目無限期吊著嗎?倒不如說,我正在循序漸進地將其推廣到市場上。」

『真不愧是商人,這麼一聽確實非常有誠意、非常合理,我真的被說服了,甚至越來越覺得夏洛特小姐只是個在無病呻吟的白眼狼罷了。不過,即使如此,即使有輔助人工智能的開發計劃,我還是覺得,把牛郎織女的項目無限期──啊不──無限接近於吊著,對貴公司沒什麼好處呢。

對貴公司是沒有好處──可對妳本人來說呢?』

「啊……真是無聊,妳果然還是想談這件事?」

『當然了,賈小姐。到底是什麼讓一個開口閉口「IT王國」的超高自信IT人怕成這樣,我十分有興趣知道。』

「……」

看來,這兩人的對話進行了一大輪──

實際上根本還沒進入正題的樣子。

賈小姐一直在繞圈子避開回答小兔不斷想追問出來的問題──即使不惜透露許多應該不是我們這些外人可以知道的公司內部問題,也絕口不談關於2024年7月到8月期間的事情。

我頓時,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官商勾結」這個詞──

想起了77系統室旁邊那個疑似樓梯間的建築──

「我一直有件事覺得很奇怪……」我把此刻席捲於內心的萬千疑慮,儘可能化作有邏輯的言語發出了聲:「為什麼會有兩個77部門?」

「少爺,你突然怎麼了?」

「因為兩個77部門分別各自開發着牛郎與織女兩個人工智能。」賈小姐以簡單的回答回應了我的問題,「請問你是對哪裡感到奇怪?」

「不,我並不是對兩家企業各自擁有77部門這件事感到奇怪──而是對『都是77部門』這件事感到奇怪。」

看來,是對我提出的疑點產生了頭緒──

圍坐在兩邊的評議會成員們又一次示出了反應,他們都一同望向了賈小姐──似乎都在等待她接下來的回應。

不過,率先對我的話作出回應的是──

坐在左邊的那個──看着只是個初中生似的、身穿疑似潛培校服的混血兒女孩,她舉起了手:「小哥小哥我有疑問!你問這些問題,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能幹什麼呢?有幫助嗎?對事件調查有幫助嗎?」

『當然有幫助了,麻煩妳動動腦子想一想,別裝出像是什麼都不懂般的小孩模樣好嗎?聽好了,既然同樣都是77部門,那為什麼相同部門的人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蒂凡妮我很多時都不會在工作的地方工作的呀。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妳不也蹲在家裡工──」

「得了。蒂凡妮,妳別出聲了。」望先生忽然阻止了那名初中生混血兒女孩──被稱呼為蒂凡妮──繼續說下去。

蒂凡妮有點不滿地瞪着望先生,「我等下要弄個你的小人出來再殺死他!」並留下這一句氣話后就不再作聲了。

望先生輕嘆一氣后,轉向了我:「繼續說吧。」

「哦、哦……」我一時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只能清清嗓子:「咳……!正如我妹妹所說──明明都是77部門,兩家企業的77部門卻是完全隔絕開來,沒有一個共享的地方令我感覺很奇怪……」

「很多公司都會進行同一個項目的聯合開發,它們也一樣不會有共同工作的地方,頂多定期進行線上會議,或者定期進行數據的交接。光是把部門起了相同名字,也不代表必須要有共同工作的地方──起相同名字充其量只是為了加強兩家企業的協同性罷了。」

賈小姐的這個反駁就這麼聽上去相當簡潔有力。

可是──

『──剛才我家女僕給我發來了一張照片。兩個77系統室從外面看好像是連着的?』

「是的。這怎麼了?」

『既然連着的話,那我會不禁這麼想──為什麼這兩個77部門不好好利用這同一個建築呢?相同名字且擁有共同開發項目的部門為什麼要在同一個建築里互相隔起來?』

「這是建築結構問題。」

『建築結構問題,原來如此──說起來兩邊的77部門都有個根本違法了的建築結構問題呢。居然沒有樓梯間!這如果升降機壞了該怎麼辦?發生火災該怎麼辦?是什麼令妳這麼有自信地維持這樣的建築結構還不會被控訴?賈小姐,請告訴我。』

「算了,告訴妳也無妨……本來樓梯間是建在那兩個系統室的旁邊的──還有樓梯間的時候那裡還不是系統室,而是兩個77部門共用的大型會議室兼開發室。改建成現在的系統室后才把樓梯間封死了的。」

沒想到還挺乾脆地認了。

賈小姐此時此刻的臉上依舊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也許她早就預料到我們會問這些事情。

『負責改建的──是未來人聯盟旗下的「FutureBUILD」嗎?』

未來人聯盟──

至今也多次出現的這個神秘組織,實際上並非什麼神秘組織──反而是在這個天河未來都市中存在感最為爆表的官商合營企業。

其旗下的FutureBUILD,中文名稱為「未來人建設」的建築承辦商,負責了市內幾乎所有的基礎建設。

只要隨便找個工地或者道路維護的地方都能看到FutureBUILD的商標,甚至說天河未來都市上的一切生活都是FutureBUILD所賜予的也一點都不誇張。

未來人聯盟內部高層大多數由前政府官員構成──

因此,在網上一部份圈子中還將之稱呼為「影子政府」;甚至有陰謀論者認為未來人聯盟在秘密資助市內的天才學者們進行一些不法的研究項目以及相關交易買賣,在天河未來都市內可謂是永遠不缺話題的大型企業集團。

而這也意味着──

『如果是未來人聯盟的話,光是把一個建築結構問題給壓下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吧。』

在這裡──

小兔是把「未來人聯盟=影子政府」完全當成了事實般推動着討論。

「我什麼都還沒有承認,妳認為是就是吧。」賈小姐坐直了身子,表情開始嚴肅,「並不只是77系統室,整個77部門──包括阿爾泰爾那邊的,都是這家建築承辦商全面提供設計和建造的方案。77系統室的設計完美符合了我的要求──就是這麼簡單。」

『原來如此,是由FutureBUILD方單方面進行設計的么。也就是說,關於系統室的改建,賈小姐妳完全沒有插手?』

「妳想表達什麼?」

『沒什麼。總之系統室改建的事情我是懂了──那麼是什麼時候改建?為什麼改建?繞了夠大的圈子了,該進入正題了吧?』

「……」

我注意到了──

這是陷阱。

賈小姐越是不去談及核心的部份,就會說出越多其他本不應說出的事情──

小兔對此並不抗拒,因為對名偵探來說情報越多越好。問題在於,賈小姐會否因為自己過多地說漏嘴而向小兔作出追究。

不過,反過來說──

這些也都是賈小姐自願說出的事情,她應該不會是會因為自己做過的事而把怒火轉移到他人身上的人──

她沒有那麼狹小,個人直覺。

現在──

室內瀰漫著一片靜默。

每當這個時候,總需要某個人開口打開話題。

而這次份演這個角色的是──

「各位,能容我發表個意見嗎?」

花先生。

他把手上的圓規和三稜鏡都藏到了背後,看着是準備發表一波高見的架勢──

可就在他連嗓子都還來不及清的時候──

「「「「「「「「你就算了吧。」」」」」」」」

維加評議會包括賈小姐在內的其餘8人,都異口同聲地阻止了花先生的開口。

真不愧為長期共事的同事──

對於花先生開口的災難性已然瞭若指掌,阻止對方的速度也是極為迅速嫻熟,完全不留一絲的空隙。

不過──

似乎是趁着花先生引發的這場小騷動而攢夠了思考時間,賈小姐扶了扶額后,瞥了她身邊的望先生一眼:「光暗,還是你來跟偵探們解釋吧。」

「真的可以嗎?」

「他們現在好像姑且算是司法人員吧?畢竟死人了……沒所謂,這裡可是我的IT王國,我不會允許任何不穩定,絕不允許。」

「好的,明白了。既然妳這麼說的話……」

望先生拿下了那連帽衫的兜帽──

看來他也進入了認真模式。

他把手肘架到了會議桌上,往前探出身子的同時,向著我和瞳姐的方向投來了犀利的目光:「該從哪個環節開始說明呢……啊,對了。你們認為每當一個IT企業要推出一個產品時,最重要的是什麼?」

「呃……安全性嗎?」我配合著對方的專業以像是在討好對方般的語氣回答了問題。

「沒錯。」

望先生點了點頭。

(沒想到蒙對了。)

「一件產品無論其機能有多麼優秀、其內容多麼具娛樂性,只要在安全性上不過關,那這個產品就徹底完蛋了。」

『就跟人們寧願沒地方坐也不會去坐可能隨時爆炸的豆腐渣氣壓升降椅上呢~。』

「大小姐,請妳別突然舉些不相干的例子!」瞳姐生氣地讓小兔閉起了嘴來──

頓時,屏幕中的小兔像是被大型野獸嚇到的小動物般,緊縮起雙肩並定格了起來。

望先生完全沒理會我們這邊的事──

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了下去:「簡單來說的話,我們在2024年7月那次牛郎織女接網測試中,發現了關於這個人工智能的──致命的安全性問題。」

『所以就因為這樣而造了個電腦監獄把牛郎和織女關起來了?』

「……」

對於小兔那明顯地意有所指的說法,望先生沒有立即作出反應,先是沉默了數秒,然後──

皺起了眉頭:「……為什麼妳總是用這種難聽的說法?難道妳在針對我們嗎?」

『說是在針對你們也是沒錯,但若要說得更正確點的話我實際上是在針對所有人哦?懷疑一切──這是作為一個偵探的最基本態度吧?』

「『懷疑』和『針對』──我認為這兩者間有很大差別。」

『你還不明白嗎?望先生?由始至終我都是在談事件的事。自從我家兩位偵探代理人進入了這個室內,直到現在──我每一分每一秒和你們討論的都是關於這幾天發生在貴集團公司內的事件。織女的消失、段雷勉先生的死亡──這兩個事件是有關係的,我現在要求你們回答我的事情,也能幫助你們理清這個關係,並看清犯人的動機喔?』

「妳別開玩笑了!連現場都沒親眼看過,前年織女惹出來的那件事都還不清楚的一個外人──卻居然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一切?看穿了一直在這裡工作的我們都看不出來的事情?這種虛張──」

『謝謝你,望先生。原來是織女單方面惹出來的事情啊?』

「啊,糟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乾脆地說出來。真的謝謝你,望先生。不過如果只有織女一人的話,這跟我之前的推論有點不合了耶──我總覺得,光是織女,應該不會讓妳怕成這樣的?賈小姐?』

對話正以我已經追不上的速度不斷地進行下去──

小兔再一次把話題拋向了賈小姐。

看來──

她無論如何都想要讓賈小姐親自參與到這場討論當中──這場關於2024年7月發生的事情的討論當中。

賈小姐她──

擺出了一張其臭無比的臉:「真是無聊啊真無聊……這位SSS級名偵探的小妹妹,我想妳是有什麼事情誤會了。牛郎和織女確實都存在極致命的安全性問題,並不是單一個織女的問題。」

『我想確實是這樣吧,牛郎織女都有問題──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徹底失去聯網環境的人工智能,也不會再在安全性問題上對任何人、對這家公司構成任何威脅了吧?』

「妳該不會當真的以為我們把『斷網』當成安全性問題的解決方法了吧?斷網充其量只是把問題暫時擱置在一旁,而這期間我們也一直在努力研究能從根本上解決的──」

『擱置?都兩年了吧,這擱置得有點久呢~。』

「牛郎織女是非常特別且具超前性的人工智能,其技術水平之高、模擬的複雜度遠超過去任何同類技術。要對其安全性進行徹底的評估和改善也同樣不是一兩天就能搞定,懂嗎?」

『好吧,我懂了。畢竟這方面我不是專業的,既然賈小姐妳說是這樣就這樣吧。』

「……謝謝妳的理解。」

『不,我可沒有理解。』

「哈?」

『從剛才開始,一直都在說──斷網是把牛郎織女的安全性問題擱置到一旁的方法。斷網,斷網──是的,只需要剝奪聯網環境就足夠了。只要沒有聯網環境,無論多少個人工智能都沒有差別,因為他們是活在電腦世界的存在。那麼,問題來了,我不懂,既然剝奪了聯網環境就足夠了,那為什麼──

還要大費周章的把原為一個房間的會議室改建成兩個系統室,以物理方式將兩個人工智能完全隔開來呢?』

就像是──

至今所進行的所有討論都是為了問出這個問題般──

小兔以中氣十足但同時又像是在威脅對方般的冷靜語氣強調了她最後那個問題的每一詞每一字。

而現在整個評議會會議室內──

都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每個人都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似乎在謹慎地觀察着賈小姐的臉色──他們大部份人至今半句話都沒說,這大概是這裡默認的規則;可現在小兔的問題似乎造成了某種緊急情況,即使是默認的規則也難以默認之的緊急情況,於是他們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現在遍佈於室內的氣氛,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直覺。

率先出聲的是──

坐在賈小姐左邊,似乎稱呼賈小姐為「師傅」的那個戴眼鏡的粉藍發女性:「小妹妹我勸妳還是別追究下去比較好哦?這件事快要觸及師傅的禁忌地帶了哦。」

『偵探的工作就是揭露人們的禁忌,大至揪出想要逃罪的殺人犯,小至調查婚外情,都屬於這個範疇喔。』

「是這樣嗎?怎麼樣,師傅,這個偵探小妹妹這麼說了。」粉藍發女性轉向了賈小姐──前面明明剛在說維護師傅的話,轉頭就把話題丟回給師傅──我搞不太清楚她的用意,也許只是為了讓話題能接續下去。

賈小姐此刻那雙眼神──

那怒火的猛烈程度可不只是中燒,甚至大燒,超級燒,究極燒,無限燒了──現在,被這雙眼神瞪着的是粉藍發女性。

(原來如此,她是來幫小兔轉移怒火的……)

「妳覺得我真是這麼小器的人嗎?哈?怎麼了?妳都跟了我這麼久了,妳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嗎?魅影啊?」

被賈小姐宛如要吃了這裡所有人般的強烈壓迫感攻擊着──

粉藍發女性──被稱呼為魅影,卻像是個沒事人似的一臉毫不在乎:「好啦好啦,我知道師傅妳根本一點都不小器。要不然怎麼調教出我這個全方位都出色過人的弟子呢?」

「哼。」

嗤之以鼻的賈小姐,不再臉向魅影──

視線轉移回了、向著我和瞳姐的方向。

(雖說是一家企業之主,有着許多成就的成功人士,但──)

(賈小姐果然也是個大小姐。)

賈小姐沒有遲疑,立即就開口了:「SSS級名偵探小姐,看來妳一直沒看清問題所在。妳說『多少個人工智能都沒差別』?這真是可笑的意見,光是一個這樣的人工智能的安全性問題就夠我們全公司人煩惱了,更何況有兩個!這種人工智能倘若能隨意增加那還得了?」

『是呢,確實這是個大問題。可是我剛才問題的重點並不在這裡,而是在於「為什麼要物理性地隔開牛郎和織女」。』

「這──」

『我勸妳還是別一直想着要避開回答我的問題,還嘗試轉移焦點?妳能解釋一下嗎,賈小姐,為什麼妳會對「多少個人工智能都沒差別」起了反應呢?如果只是我太敏感的話我可以跟妳道歉的哦?怎‧么‧樣?妳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嗎?』

「……」

賈小姐沉默下來了。

取而代之──

望先生吼了出來:「妳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妳到底是在當偵探還是來找架吵!?」

『我是個小屁孩~,最喜歡吵架了~。』

「這種時候別給我裝小孩!」眼看着望先生也氣到準備站起身──

賈小姐伸出右手,拉住了他的腕部──並示意他坐下。

「賈小姐,妳還打算任由她隨便亂說嗎?」

「沒關係……畢竟也好久沒試過這麼不無聊了。」賈小姐說著,朝着我和瞳姐的方向,嘴角咧起了笑容──

那是──

兇惡之笑。

挑撥之笑。

怒火之笑。

王者之笑。

當然,此刻她笑對的對象並非我和瞳姐,而是瞳姐手機屏幕內的小兔──

「真有趣,真是有趣……既然這樣,那妳就去自行調查和推理出來吧──關於2024年7月發生的事情。以妳的水平來說,這點事情應該比吹灰都更不費力吧?」

『這我就不敢當了,畢竟我們這邊手上可是有外掛呢!現在在我哥哥那裡的2024年8月織女的備份──真得感謝死者段雷勉先生死了還把證物保護得那麼好吶!』

「妳果然已經注意到這個備份了……?所以說,妳接下來就要讓兩位偵探代理人去77系統室里把這備份還原了嗎?」

『不,還不到時候。』

「什麼?」

『我之後預定要在貴司內舉辦一場解謎對答案大會,屆時我才會要求將備份盛大地復原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哼,真是幼稚。」

『順便問一句,賈小姐妳之後幾天在不在貴司里?』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也打算邀賈小姐妳出席我的解謎對答案大會呀!』

「妳的意思是妳在未來幾天內就能解開全盤真相……?真有意思……明天我不在公司內,會去德內布製藥一趟。每周我都會在周四或周五到我財團旗下其他企業走一轉,其他日子包括周末應該都會在維加內。」

賈小姐回答得很順口。

而這時,屏幕中的小兔──

露出了那自信一笑。

至今我已經看過很多次的──當小兔腦內已經完整地構築起了一個真相時,會露出的自信微笑。

『十分感謝妳,賈小姐。憑藉妳剛才的話──我已經大致掌握真相的全貌了。』

「……?」

賈小姐看起來沒聽懂小兔話里的意思──

只是一臉狐疑地皺着眉頭。

 

於是,我、瞳姐、小兔3人與賈小姐間的對談(雖然大部份時間都只有小兔在跟賈小姐談話)就此落下了帷幕。

就在我和瞳姐準備從門口離開會議室時──

「等等,SSS級名偵探小姐,我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問。」

聞言──

瞳姐登時停下了手上準備關掉網聊的動作,接一個急轉身,再一次把屏幕方伸向了賈小姐──

『請說,賈小姐。』

「我認為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件──織女的消失,勉的死……這一切一切的犯人,或者說元兇──就是艾爾莎,妳對此怎麼看?」

『真是巧合!我也認為夏洛特小姐就是犯人喔~,看來我們也能做好朋友?』

「敢問──妳這麼判斷的根據嗎?」

對於賈小姐的這個提問──

小兔她作出了──

作為一個職業偵探──

作為一個拿錢辦事的商業偵探──

作為一個把甜點留到最後的安樂椅偵探──

所最適合不過的回答。

 

『抱歉了,這可是商業機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