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演出的下一周,学校举办了市运动会,在集体活动结束之后体育老师开始准备准备正式的比赛,学生们列段准备前往观众席,我离开了队伍,回到了教室。

 

这一次没人拉窗帘,室外的天气晴朗,这一次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顺利的回到了座位上,在读完《埃达》之后,我拿了另一本《失乐园》(渡边淳一著,竺嘉绒译本)和《李尔王》,这一次我读得很快。

 

“她在哪里?”

没有温度的东西顶在住了我的额头。站在我书本后的是在演出前的那天,在体育课上用枪与她对峙的那个学生,

“为什么在这里的是你?”

 

“我是回来看书的,这种时候我都会回来看书 。”

 

“她让你等在这里的?” 枪口印在了皮肤上。

 

“没有。”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去你妈的,别骗老子,没有时间了。”

这时他的校服已经变成了红色,血从他的衬衫里渗出来。他不持枪的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

 

“警察或者毒贩,哪边都有可能,子弹挖出来才知道是哪边打的。”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没有犹豫的就说了出来。

 

“你应该去找医生。”

 

“也许她就能治好我呢。”说完之后他不再掩饰自己的伤势,开始大口的喘气。

 

“很有可能。”我说,如果是她,也许真的能做到。

 

“我不是约她在这里挖子弹的,警察和毒贩都在追我,治好了我也逃不掉。我要问她一些事,她答应在这里见我。”

 

“我要问她为什么,我之所以现在这副惨样都是她导致的,把她喊上来。”他用枪口指了指窗外,我顺着枪指的方向从教室的窗户看向操场的方向。

 

教学楼前的田径场上她正穿着竞技装做着准备活动,她在人群里非常醒目,我没花多久就看到了她。

 

相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却依然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向着这里招了招手,回头走向了跑道。我有了仿佛看到她的表情的错觉,她刚才笑了。

 

我想她是故意的。我试着喊了她的名字,窗外观看比赛的学生形形色色的声音轻易的盖过我的声音,她走上了起跑线,其他选手也陆续跟上。

 

“她不会来的,她知道你会来,知道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看书,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开枪。”

 

“你以为我不会开枪?你以为我是装装样子吗?你以为你是第一个?”

 

我说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像是活着,只算是还没有去死。

 

枪声响起,一瞬间我以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然后我发现自己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我从窗口转向毒贩,发现开枪的不是他。

 

我们同时愣住了。同时窗外热烈的呼声响起,在观众们的欢呼中女子五公里的比赛开始了,选手们随着枪声离开了起跑线。

 

那是操场上的发令枪。我和毒贩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田径场上,每个人的视线都被她的身姿吸引,同在场上的其他选手都会为她侧目。

 

“算了,我已经无所谓了,你也被她算计进去了,打死你一点意义都没有。”毒贩好像为他所见的东西感染,坐在了前面的位子上,枪直接扔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已经很累了,我早就撑不住了。”毒贩盖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要睡过去,抹得自己一脸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我本来应该也在那里的,我也该在那里的,我以前也是校队的。从那时起就会有混子问体育生要不要买可以提高成绩的药。”

 

窗外的比赛进入了第二圈。

 

“那时我这个人除了跑就没什么可说的,我是男子队的第一,她是女子队的第一,但我知道我跟她不能比,没有人能和她相比。”

 

在第二圈的后半,比赛时间刚刚只经过了一分钟,她悠然的处于第三,紧跟着她之前的第二,第一与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远远都能感受到她的从容。

 

“她是完美的,我们都知道她的跑姿是完美的,她的每一步都是一样的,恰到好处的达到她的极限,她只要跑起来,一切统一的向前,那简直是不完善的飞翔,我们都怀疑她是吃药的。”

 

第三圈开始时,领跑者开始变慢,在之后的队伍开始加速。

 

“那个领跑是用来打乱其他人节奏的诱饵。体院的一直都用这个方法,从来没有起过作用。“

 

第三梯队跟上了第二和第三的她,第一越来越慢,最终变成步行,直接离开了跑道。

 

“我的故事是这样,我回到家,我发现家里坐着一个警察,我妈也在,就坐在警察的对面,那个警察来告诉我和我妈,我爸是毒贩,在贩毒的时候击毙,然后就走了,走前那个警察留了一张卡,说那是我爸的合法账户。”

 

他知道我不会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也许他只是想说而已,也许这些话不是为我准备的。

 

“在这种地方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我成毒贩的儿子,那个时候这个年级里大多数人都对我动过手,那一周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脚断了。”

 

“我妈是个普通人,就是个靠不住的女人,结婚以后只管家务没有工作,结果老东西成了个死毒贩,我再也没办法跑了。”说这些的时候他这个毒贩靠着椅子,手盖着他的眼睛和表情,在他的脸上血已经干了。

 

“我只能靠自己。不能跑,不能逃,我只能打回去,打架和跑步是不一样的,脚断过人还是可以打,从被打开始到打人花了一些时间。”

 

在第六圈,大队依然保持着加速,第二名也在此列,但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和速度,如果只看她会让人误以为她不是在比赛。

 

“本来我除了跑没有正经的本事,现在又只会打人,我没有出路,我妈妈的身体很不好。然后我在家里找到了这把枪。”

 

“学校摆平了,我托人找了贩毒,我爸是他的好朋友。在这个学校我也没有罪恶感,在这之前就会有人来问我有没有药。”

 

“你看那些运动员的水瓶都是不透明的,为什么?因为只要在下面压两百,我们就能帮你的水里加料,水会带上一点红色,喝了水你能有更好的成绩。你猜一次运动会我们能拿多少钱?”

 

在第七圈的中途,她已经落后了一半。

 

“她说我爸其实不是毒贩,如果我把那些钱都给她,她就帮我查清我爸的身份,本来这些钱都是她的了。“在他脚边的地上有一个装满的旅行袋。

 

“她当着我的面在黑进了银行系统,发现那张卡里面的钱是来自本市公安的拨款。”

 

“我听她的话去找那个来我家警察,他也是毒贩。他是真的警察,同时也是毒贩,他是个卧底,我爸爸是他的同期。最后她把我爸加了密的档案发了给我,我对着档案上枪的序号,我在家里找到的这把枪是失踪的警枪,这把枪我找到了以后就没离开过我的手,我爸死了,除了我没人知道这把枪的序号,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在第八圈大队开始崩溃,陆续有人从队伍中落下,这些人为了跟上队伍透支了体力,只是坚持着完成比赛。

 

“那个卧底最后告诉我队里不公布我爸爸的身份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的安全。”

 

在最后一圈,只有寥寥数人跑在队伍的前列。她与这几人的距离越来越小。平齐之后超过了她们。她与她们的差距越来越大,她没有变快,是身后的人越来越慢。

 

“回据点交钱的时候,我打死了我们的老大,他也是我爸的朋友。”

 

最终她独自平静地越过了终点,自始自终她都保持着匀速,从未改变每一个动作。

在晨昏的逆光中她神情如此平静。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奔跑。

她仅仅奔跑着。

对此她是如此的优秀,却没有喜爱的感情。

 

“这把枪你可以拿走。不要就扔到河里,别留在这里。”毒贩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你的故事是什么?这是你自己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废物的?”

 

“我只能变成如今的样子。”

不论有多么自由的错觉,都不存在真正的选择。

人是环境的产品,人的自我不是成长出来的,而是在环境中被塑造出来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故事结束了。但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只有继续当个毒贩,只有这笔钱被人发现,我妈才能安全。”

毒贩离开了座位往回脱下外套,拖着钱往外走,没走血都会滴地上,他一步一步的弯腰,用自己的外套擦掉地上的血迹。

 

“妈妈,原谅我,妈妈。”

他一步步走出了教室,身体推开了身前的每一张桌椅,好像已经意识不到这些东西的存在,专心的擦着自己身前身后的血迹。

 

广播宣布女子五千米赛跑的名次。女子百米赛即将开始。

 

发令枪又一次响起。

 

在她第二次越过终点时,毒贩落下了地上。

 

十一秒二四。

 

明天涉毒人员发生械斗坠楼身亡与她破获青年百米纪录的新闻会印在同一张报纸的正反面上。

 

“昨日本市发生枪击案件,嫌疑人已被确认系十九岁贩毒组织成员,被害人系本市公安通缉在案的毒枭,警方疑为团伙内部发生利益冲突,对嫌疑人进行缉捕,昨日下午嫌疑人尸体已在本市某高中,系坠落身亡,警方认定嫌疑人逃入本地学校畏罪自杀,赃款被警方就地缉获,现嫌疑人家属已被警方保护,各大高校应提高安保水平。请市民珍惜生活,远离毒品。”

 

同天一男子 高校生被发现遇害,警方经调查案发地点附近网吧身份证记录发现,被害高校生与嫌疑人的曾一同在案发附近网吧上网,疑似同为本案嫌疑人所作,警方据悉被害高校生平日中行为反常性格孤僻,疑似卷入毒品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