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喷吐。
神苍夜不由眯眼，抓紧法杖，想了想又放下。这东西现在有什么用，她又不需要拐棍。
虽然房屋的确在震……更准确地说，颤抖。
颤动的来源不是笼子，也没有什么合成兽。神苍夜慢慢睁开眼睛，难以相信“那个东西”真的就在她眼前，在这栋连一张羊皮纸都处在魔法保护之下的房子里。
太阳。
酷似儿童画里的太阳的炽白火球悬浮房间一角，蹦跳、冲撞、气得尖叫——尽管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但神苍夜觉得只能这么理解它上蹿下跳、胡乱喷吐火焰的行为。火焰射进周围的空气，立刻就熄灭了，无法溢出某一个包围火球的球形空间。球形空间内飘满灰烬，外面则到处是烧焦、熏黑的痕迹，以火灾现场而言，倒还不算十分凄惨。
神苍夜略一观察周围的魔力流动，恍然大悟。火球周围被风系魔法抽成了真空，有赖于此，声音无法传出，火势也暂时受到控制，不过——
亮光骤然闪现。
那团火球猛撞上真空墙壁，气势前所未有。四壁剧烈地一颤，神苍夜还没站稳就看见火球又撞了过来。直觉拉响了警报，她一把扯下身上脏兮兮的斗篷，胡乱一揉往前投出。
轰——！
炽热的气流从房间吹进走廊，将神苍夜甩上走廊墙壁。她胸口生疼，难以呼吸，站都站不稳，只能紧张地扫视周围。气成那样，一件衣服撑不了几秒，得赶快找找其他的——
“……殿下？”
远处一声惊呼。神苍夜飞快回头，看到房子的主人——疑似刚甩了她的那个人站在楼梯口，长发拢在肩膀一侧，一脸诧异，凝视她的绿眼睛又似乎带点高兴。这是一个看见不速之客站在屋里的业主该有的反应吗？
更何况业主的物业就快炸了。
“那个——”神苍夜眼尖，瞥见业主拎着一截歪歪扭扭的漆黑树枝，立刻伸手，“给我。”
“什么？”
“栖木，丢过来！”她急了，以在不速之客身上实属罕见的声威厉喝。
“啊……是！”业主反应过来，手一扬。神苍夜伸出双手接住树枝，一转手就丢进了火光四射的房间。
又一股热风吹卷房屋，吹得神苍夜头发乱飘，眼睛都睁不开。她后背紧贴墙壁，毫不怀疑整栋房子下一秒就会爆成一团火球，而她自己也别想活得更长。
然而，过了一秒、三秒、十秒，她还活着。呼吸越来越轻松，迎面的气流逐渐褪去了狂躁。眼皮外面，火光开始消退。
看起来……赶上了？
“……”神苍夜眨一眨眼，还没看清什么，身体先往下坠。她也再懒得与这股疲倦对抗，顺势滑坐在地。酸痛的肌肉全放松了，她长叹一声。现在，管他先皇列祖还是自然大精灵，谁也别想让她把屁股从地上挪开。
“魇壁虎！殿下快看。”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
神苍夜手脚并用爬跳起来，猛拍身上。
“……啊，跑了。”
“我倒不遗憾！”神苍夜压低嗓门吼，警惕地盯着那道小小黑影爬进壁板缝隙，迟疑再三，还是重新坐下。她没有往旁边看，但听到了脚步声靠近。
“……那是气球怪啊。”她盯着屋子里面。
“嗯，是气球怪。”足音停在了她身侧。
炽白色的小太阳完全消停了下来，变成了暖烘烘的橘红色，像一颗大蛋黄，在栖木上滚来滚去。旁边飘飞的几粒灰尘——神苍夜猜那原本是她的衣服。
不愧是荣登《高危生物管制条例》附录名单的物种。
“不是我看错了吧。”
“不是的，殿下。气球怪很罕见，还不能公开交易，但我真的弄到了一只来做偏属性实验。”
好像很自豪。
“我不是专家，不过我猜，实验完成后，做实验的人一般是活着的吧？”
“大多数情况下是活着的，殿下。”
“下次给我考虑那‘大多数’的方法。”
“是啊……真的有点危险，该换别的材料了。卖气球怪给我的人说只要养在笼子里就没事，没想到今天早上笼子突然烧了起来——”
那笼子是假货。
“——差点烧着房子，火还灭不掉。我当时没空研究对策，随便处理了一下就出门了。”
清醒点，那是火灾，不是摔破的膝盖。
“气球怪是荒芜大地的怒火。”神苍夜望着走廊对面房间里的大蛋黄。现在，它扁塌塌地摊在栖木上，丝毫看不出先前在真空中狂怒的模样，“出生在黑色的荒原上，越空虚就越燃烧。想让它平静，就必须让它烧点什么，笼子、衣服、同类……要不就给它栖木。”
气球怪的栖木必须来自天神树——凤凰筑巢的巨木，枝干漆黑如午夜，遍历涅槃之火，不坏不灭。永远无法烧毁的栖木，世上唯一能一劳永逸地满足气球怪的东西。
都是《裂炎天下》里写的。
“越空虚就越燃烧……”身边的人低喃重复，“怪难过的。”
神苍夜没有应声。现在回想一下，气球怪发作之前，她自己也正气得要去踢圆规，简直是怒火的连锁反应。
她的怒火，又真的与气球怪不同吗？
“难过之前，先反省一下自己如何？违反了多少条法律且不论，把活生生的气球怪丢在家里就跑出门——”绯色火光跳动在神苍夜身上，她一扯嘴角，“你今晚差点就要睡桥洞了。”
“不用担心睡觉的床铺，我可以去玄破家借宿。”
对友情极有自信。
神苍夜的心却沉了下去。雷玄破的名字突然出现，令她再次回想起二十四小时前的变故。而这种惊醒般的感觉则在提醒她，她早已经疲惫到……松懈到，只能思考应对眼前的事了。
“不过……”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声音，又将她拉回身体所在之处——暖烘烘，跃动着橘红色火光的木造走廊。全然陌生的房子，屋外飘风吹拂着冷雾，身边的嗓音宁静而低沉，时远时近，“……正因为我跑出去找到了你，我房子的‘未来’才能延续。我反省了自己的应对，是正确的。再怎么验算，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谢谢你，殿下。”
啊，壁虎好像又跑出来了。
还是说，火光中模糊的阴影，只是他低头时飘动的发梢？
她微微一抬眼皮，银灰色的眸子映出身边之人俯视时的神情。好看得挑不出毛病、却不知哪里让人心痛的面孔。
她知道那副模样，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我要对你负责啊。”她说。
说完她就移回了目光。气球怪趴在栖木上，规律地微微起伏，一亮、一暗。她的意识也飘远了，朦胧中仿佛听到了一句什么。还是说，正因为听到了那句话，她才终于能稍稍放心地、放开紧攥意识的手呢？
——安心待在这里吧。
雾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雨。风凌月听到雨声，一瞥窗外，又低下头。
纯白色的少女倚着墙壁睡着了。
明明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天，她身上的白袍仍然白得耀眼，仿佛不会沾染一粒灰尘。那份高洁要转成残酷，实在太容易了。
他垂下眼，片刻，转身轻轻拉上了窗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