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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将一切无论生死吞噬殆尽。

无法发声、不能呼吸、甚至连思考都犹如冰封般纹丝不动。

这就是名为“死亡”的本质。

“…”

然而,在如此的死寂中,他确实地听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

近在咫尺,宛若隔世,既似孩童般轻柔的低语,又如冲锋般震天的号角。

在虚幻与现实的重重交错中,他找到了那令他连心灵都为之颤动的声音。

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胜过任何人的一切。

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她那海蓝色的卷发,和那顶小小的高礼帽。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声音的源头狂奔而去,即使他完全感受不到所谓“身体”的存在,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前进着,而且绝不会轻易止步。

他只想再见她最后一眼,那样便足够了。

一分、两分、三分。意识虚构的时钟正疯狂地运转着,幻想的时针转过一圈又一圈。

没有时间,不存在空间,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在虚无中显得越发凝滞沉重。

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将全身心——如果那东西还存在的话,投入到这漫无止境的征途之中。

自他与她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成为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喜悦、悲伤、痛苦、愤怒、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已经注定的棋谱。

而他们的世界,不过是众多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直到他们发现,死亡是脱离宿命的唯一途径。

现在他自由了。

他终于可以追求他所要的东西了。

什么杀戮,什么使命,全部都给我见鬼去吧。

这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天、一年、亦或是一个世纪。他终于在那团无尽的混沌中,发掘出了一丝光芒。

那光出现的如此突然,又是如此炫目,以至于他不得不像常人般闭起所谓的“双眼”,仅凭稀薄的直觉向着白光全速前进。

一步,两步,三步——他感到自己的五感在逐渐恢复,大量的信息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意识;仿佛再迈一步,就能追上先前那遥不可及的声音。

此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这个决定竟会令他后悔终生。

突然,他脚下一空,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光芒之中。

“哈啊!”

斜倚在墙边的棕发青年猛然睁开双眼,宛如从幽暗的深海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着。

接踵而来的是肝胆俱裂般的痛觉,如高压的闪电瞬间击中身体般,青年不禁痛苦地跌坐回墙壁边,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鬓角的发簇,几滴汗水渗入贴身的制服之中。

我在…哪里?

我…还活着?

他无力区分现实与幻境的界限。他早已失去的左眼正享受着阳光的恩泽,原本身处异处的右臂此时正和他的躯体紧密相连。

但这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

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就够了。

“…”他用沙哑的声音发出了不属于任何语言的奇特音节。但他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名字。

不远处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道朦胧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视野里。

不对。

“——主人?…主人!主人你醒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幻想中挣脱的他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一度停摆的思维此刻再度开始加速运转起来。

眼前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银白色的长发束成两股清流自颈后流下,蓝钻般的眼眸透着少女独有的光辉,左颊那簇华丽的花纹尤为引人瞩目。

少女身着前镂透明薄膜的齐腰亚麻色披肩,其下是珍珠白的低胸制服,银白半分的丝袜搭配着短筒靴构成了微妙的可爱风格。

要说为何他能观察得如此细致,那是因为少女此时正蹲在自己身边轻声啜泣着。

可仅仅只是声音相似而已。

不是她,甚至不是自己曾见过的任何一人,哪怕有些人在他的记忆里模糊到无法辨认。

那么,“你是…谁?”

少女茫然地抬头望着自己,闪烁的双眸中充满了惊异和不解。

“什么…难道主人,不记得白桃了吗?”

少女泫然欲泣的目光使他头晕目眩。

他感觉到了某种征兆,波乱的迹象…铜锈味的破灭。

不如说,他再次回到了他曾拼命逃避的命运中。

他本以为能以死来逃避一切,逃避那些让他遍体鳞伤的混蛋责任,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是“棋子”,是永远只属于棋盘的东西,一旦他离开了棋盘,便显得毫无价值,甚至比路边被踢飞的石子都更不值一提。

所以,他不能离开,也不被允许离开。

更何况,他曾是棋子中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他们”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只为重新得到他至上的力量,为此甚至将他拐骗到了另一局“游戏”中。

他后悔,当时为何没能看透这漏洞百出的陷阱?

那他为此付出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简直是自掘坟墓。

啊啊,无需多言。

由始至终,他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是赢是输,又岂能取决于赌徒之意。

他输了,输的一塌糊涂,赔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如同千砖万瓦之宫殿转瞬崩塌,就这样化为沙尘,粉身碎骨,

万劫不复。

每一次呼吸,身体的颤抖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他没有因为超越常理不可思议的重生而感到激动,只剩下惊愕、茫然、惭愧、焦躁、苛责、自责、失意、被这种强烈的情感充斥全身…

仅存的一丝理性被疯狂和痛苦占据,无名的业火焚烧着他的心智,漆黑的憎恨从他的瞳中满溢而出。

可他现在只能拖着这具残破的身躯与神对视。

一旦回到这巨大的棋局中,他便连自杀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区区“棋子”,没有擅自行动的自由。想要再次重获解脱,已是奢望。

欺人的命运,宛若临终时将死之人身边盘桓不去的鬼影,已将他逼入穷境,无路可逃。

“谁██的…想和你玩这无聊的混蛋游戏啊!!!”

一言未毕,大团的异物便沿着腹部逆流而上,深黑色的血块浸渍着胆黄色的汁液一同呕出。

眼前的景物再次被蒙上了一层薄雾,身体似乎随着意识的溃散逐渐融化为肉泥般的物质。

呵,生命原来就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啊。

“主人,主人!————————”

身为死亡的代言人,竟然始终未能直面死亡,真是令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