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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一天前——少年记者约书亚与盖尔顿的场合。

一楼,客厅内。

贤者坐过的沙发上没有人,对面是那位商人,和被一再邀请,不好拒绝,害羞地坐在沙发最左端的兽人族少女。窗外是层层叠叠的沙丘,傍晚的阳光透出倦意,茶壶在桌子上彻底凉掉——忽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所谓“结束时的场景”也正如此一般吧。一分钟,两分钟,阳光的影子从沙发之下逐步挪动到楼梯后方,有人才开了口。

是约书亚。他旁边的少女低着头。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得把犯人揪出来才行。”

啧。商人把手放在大腿上,重复地抬起右手食指,然后落下去。

“喂,把态度放端正点。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犯人很可能已经在筹划逃跑了,我的意思是,要在晚上之前把他揪出来,然后——绳之以法!”

“哦?”商人抬起了头,朝房间的南面,视线一路向下滑,“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骗子是骗不了我的。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把绳子解开。”

口袋里放着一只很旧的怀表。他掏出来看时间,拧了拧发条,又放回去。

“我们才不是犯人,大叔你怀疑人也要有点理由吧!”少年扭动起身子想要挣脱,与此同时,他背后的少女开了口。

这是她自进屋以来的第一次开口。

“你弄疼我了,不过不用解开也没关系,反正再也不会有人来了——对吧,大姐姐?”

“大姐姐?我说盖尔顿,这人胡子拉碴的,怎么看都是大叔......”

商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在夕阳下,解除了变身魔法。

“反正早晚都要露馅的,现在被你看出来了也无所谓。”

“‘反正早晚都要露馅的’——所以才要选比较不会引起多余的怀疑的方式,对吗?”

少年来来回回转移着目光,头和身体都跟着一块儿摆动:“怎么回事?你早就看出来这人是女的了吗?不愧是盖尔顿!”

“是她早就看出来了才对,她早就知道我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她’......这么说真是好拗嘴啊。”

卸去了魔法的商人是一名穿着华丽的少女,一头黑发,外表十八九岁上下。她抱着胸,笑着思考了两三秒,之后大步地走到少女盖尔顿的身边。“给你们松绑。”

交流是一场对决,双方都在互相观察,寻找着破绽。因为天生的低血糖,盖尔顿扶墙站了好一会儿,才在约书亚的帮助下坐到沙发上,商人,或者说自称商人的女性,和兽人的对面。期间商人好像突然对盖尔顿的念写板产生了兴趣,把已有的那几页翻看了好几遍,时不时地点头微笑。

“难怪把你们当成嫌疑犯,看到了好东西呐。”

“把你们当成”,盖尔顿小声重复。

意思是我们现在仍然处于不同的战线。

最起码不是朋友。

“也让我听听看,你为什么说你们没有杀人?。”

下一秒,那兽人少女突然抬头。

眼睛是血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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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刚才好像提到安芮拉小姐?”

从前勇者在二楼的房间出去,二楼的布局呈环形,中间是楼梯,正对着我们刚才待过的房间,楼梯左右两侧对称地有两扇窗户,自称记者的两位少年就是从其中的一扇窗户里翻进来的。除去位于我的房间旁边的盥洗室,楼梯两侧还各有两间房间,三间都用作了卧室,分别住着我和帕蕾朵,艾利尔小姐,还有贤者茵菲。最后是茵菲的书房。其他人的客房都在一楼,分配房间的时候,因为房间总数不够,那个肌肉男主动提出要住在仓库,比一楼还要低的地方——一半的高度在地下。

“勇者原来不知道吗?安芮拉也是茵菲从外面带进来的,已经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十来年了呢。”艾利尔小姐把声音放轻,“那孩子因为先天的缺陷,生下来就没有手臂,也没有脚,但是茵菲说她有很强的魔法天分,就留了下来。连义肢都是茵菲亲手做的啊,那孩子一直都非常珍惜呢。”

生下来就五体不全。

“这可真不容易啊。”两方都是。

我空洞地感叹着。

“说不定对于安芮拉来说,茵菲更像是母亲......啊,怎么会呢,我说笑的,真对不起,您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我急忙打圆场说。

楼梯只有一条,从上往下看去,刚好是一个螺旋。现在已经铺上了绒毯,又钉上了铁钉,来防止打滑。

不过大概,会打滑的也就只有我这个使不出魔法的人了吧......

“艾利尔小姐的魔法想必很强吧?”

她听了之后,露出仿佛听到什么玩笑话一样噗嗤一笑:“哪里哪里,和您比是半斤八两。”

“我是彻头彻尾的魔法白痴。”

初来乍到的时候,因为对魔法太过绝缘,连皇帝都被震惊了。

“其实——我也是!”

“!!”

“这是机密,不过呢因为是勇者,告诉你应该没有关系,我觉得!”

“就像伦敦病人和柏林病人......”我举的例子并不恰当。

“对对!就像病人和柏——什么?我才不是病人!”

音量稍微提高。

“是什么病人啊?”约书亚听见我们的谈话,从餐厅远远地发问。

这家伙的身边有“侦探”(或者说自称侦探的家伙)在,所以不能随便回答:“是小说里的梗——雷·布拉德伯里的!”

“快点来吃饭呀——!”学着我的腔调,商人(后来才发现是一名女性)也大声喊,“把女仆也喊上——!”

“安芮拉不想下楼,抱歉喔。”

按照顺时针方向,圆桌从十二点方位起,分别是艾利尔小姐,空位,我,帕蕾朵,商人,兽人少女,无袖衫男,约书亚和盖尔顿,空位,空位——一共三个空缺,都是在艾利尔身边的位置。

第三个空位是给谁的?

面前是粥和罐头食品,罐头是热的,散发出菜和肉的香味,似乎还加了很多盐。这种情况下,如果有饼或者面条就好了,我奢侈地幻想着。

“各位,在就餐之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诸位可以如实回答吗?”

噼里啪啦,从我的七点和十一点钟方向,传来手忙脚乱的放置杯勺的声音,桌旁的几个人分别点头。

“因为我......说白了只是我的一厢私心而已,而且我始终坚信,能收到茵菲的邀请,进入这间建筑的各位,都不是会选择以残害生命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人。”

这话是在指那位无袖衫男?

只有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收到了邀请。

“不过我还是想请教诸位——方式的强硬,还请多多包容——从你们进入这里,到现在,具体来说都做了什么?有......能够证明的人吗?”

迫不得已的嫌疑排查。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灯还很亮,商人夹起一颗豆子送进嘴里:“喂,侦探,这不是正好吗,把你的推理给大伙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