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可曾有过梦想?

梦想?皇叔真会说笑,我怎会有那般轻浮的妄念?

呵呵,妄念么……

难道不是么?此乃梦癔之源,身为梦击士,更不该有如此虚妄之念。大丈夫只该有鸿鹄之志,如滚滚江水东奔入海。

可鸿鹄之志常常正是你所言的虚妄之念啊……

哦?譬如说?

兴复汉室。

呵呵……如此说来,皇叔亦觉不可行喽?君若醒悟,未为晚矣。不如就此放弃,投入我东吴账下,英雄联手,共击曹贼,天下可定!

哈哈哈哈……不愧是枭姬,还是那么直言快语,想什么说什么。

……

想来,这是刘玄德第一次在我面前大笑吧……

他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既不是演义里的哭包,也不是现代很多历史解构里,用厚黑学、阴谋论的视角,想象出来的那种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之人。

他的确不大爱笑,也不爱哭,总是一副严肃而平静的样子。但我看到的从来不是阴鸷,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永远是真诚……以至于我常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相比之下,我反而没什么真诚可言,尽管他总是说我心直口快……

我怎么可能真诚呢?从一开始,我和皇叔的婚姻,就是政治联姻而已,从来没有真情。他也知道,所以他也只是维持着名义上的关系,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为此,他还专门给我在公安县西的孱陵专门修了一座城来安置我,连面都很少见。

也许是畏惧我,防备我吧……我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那天,他向我坦诚了梦击士的身份,我才明白这背后的隐情。他的确在防备我,另一个层面的防备。

于是便有了那段对话。

啊,那段对话还有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什么来着?

我问他为什么叫我枭姬?他笑着说是孱陵的百姓背后都这么叫我……不对,不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

夫人,你觉得,天下平定后,该建立一个怎样的天下?

怎样?重建秩序,天下太平,还能怎样……不再有战乱,幻境里也不再群魔乱舞。大家共享荣华富贵,国安民乐……

……只要平定天下就能实现么?

皇叔此话何意?

倘若如此便可国安民乐,为何几百年间总是如此治乱无常?光武帝有如神助复兴了汉室,可又换来多少年太平?再往上追溯几百年,春秋战国更加混乱,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到了秦王嬴政最终一统天下,但为何没几年就崩塌了?仅仅因为赵高胡亥胡作非为么?

是因为……天数?天道?

呵呵,那何为天数?张角就口称天数,董卓之流也敢说天道天命。可何谓天道?

君以为若何?

我以为……

……

当时的原话时隔太久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意思我确实记下了……随着日后不断回味其意而变得刻骨铭心。只是当时还觉得很可笑,很迂腐,甚至觉得有些……虚伪。

对,就是那个皇叔一直秉持的信念。曾因“何忍弃去”而携民渡江,险些于长坂坡遇难,所践行的理念。

傻不傻啊?可以几次三番抛妻弃子,却不忍抛开自愿跟随的百姓?

哥哥说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一位起身于微末,原本诸侯们都瞧不上的织席贩履之徒,仅靠皇叔的名头是成就不了大事的。所以才需要收买人心。

这似乎就说得通了,但我还是心中存疑。因为在当时,收买人心一般都是收买士人之心,哪有不顾身家性命,带领一群无钱无势的平民百姓逃命的?别说因此惨败,就算能成功逃到江陵,靠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累赘能与曹操几十万大军抗衡么?

当然能!

我在洞房那晚,和皇叔聊到天亮,曾就问过此事,他给出的答案竟是如此的斩钉截铁。并用之后赤壁之战曹军的惨败作为依据。

我当然不以为然,那明明是我东吴上下一心,周瑜黄盖等人的一把火所创造出来的奇迹。而当时皇叔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我。直到这次摊牌,他再次提及此事时,才算给出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答案。

咒术。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诡异的词——至少在当时我印象里,还缺乏概念。

原来,儒家孟子所倡导的民本思想,以民为本以民为贵的人和思维,并不是皇叔收买人心的手段,而是真的相信其中决定性的力量。起码,不能让其沦为可怕咒术的力量来源。

由此,他说出了惊人的秘密,一直上溯到了武王伐纣时代的大秘密,还搬出了神话一样的姜子牙……这便是我对两界问题认识的开端。

当然,此时的我还将信将疑。毕竟我和皇叔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立场上说是敌人也不为过,我怎么可能天真到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呢?更何况还是这种,连我的梦仙都没跟我说过,我也没法去验证的事。

尤其当他最后危言耸听(我当时就是这么认定)地大谈灾难将至,说同为梦击士,希望和我联手,还在言辞中流露出希望我能协调娘家方面,真正联起手来的时候,我几乎快要笑出来了。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话就答应什么呢?当我是好哄的孩子?

他似乎也预料到了会这样,见我表情微妙,便当场死心了,没再多说。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一次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他唯一摊过牌的人,他早就习惯了不被理解。

几天后,皇叔带兵入川。我与他由此分道扬镳。

毕竟我从来不是他的战友,联姻的目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曹贼看的。我就是冲着荆州这片地来的。当初不用哥哥明说我也知道其用意,所以当他派人来招我回去,我就知道,他这是趁皇叔在外,打算动手了。也因此,我临走顺带着领走了阿斗。

什么目的呢?以后要挟的人质?我当时还真没多想,也许下意识就是这么打算的,也可能仅仅是因为这没妈的小东西叫我母亲……谁知道呢,反正不管怎样都不重要了,因为行至半路就被孔明和子龙给截江夺回去了。

回到东吴后,我便将玄德的话转述给了仲谋(他曾经也是梦击士里的一员,在从伯符大哥手里接过位置之前),哥哥当然是嗤之以鼻。

此事就此搁下了,直到我死之前。

这期间,我目睹了合肥受挫之耻、孙刘决裂到湘水之盟的短暂和解,再到趁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后方空虚之机,吕蒙白衣渡江袭取荆州……孙刘再度决裂火并,一度让东吴极为被动,危急时刻,陆伯言火烧连营大败玄德大军。一年后,我得到了皇叔病逝于白帝城的消息。

我当然没有像戏曲和演义里那样为他殉情,但我的心路历程的确一直在转变。我愈发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我发现,仲谋哥哥远没有我想的那般有雄心,尤其几次北伐受挫之后。

我思维的转折点,在袭取荆州的问题上,那是我与仲谋分歧最大的一次。我当时倒不是因为对刘氏集团有什么感情,也不是不齿于偷袭行径——毕竟兵不厌诈,而是纯粹从战略上思量,关羽在襄阳一线取得大捷,正是我们进取中原,突破合肥一线的最好时机。然而,哥哥却选择了投机取巧的背刺。

他的理由按一般人的理解,倒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聪明的选择。此时袭取荆州的确是大好时机,而且哥哥与关羽还有私人恩怨,翻脸之前派使者求亲拉拢被其痛骂过。但在我看来,这叫舍本逐末,典型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愚蠢战略。一强两弱,只有此时趁机北伐,共同伐曹,才有可能进取天下,机不可失啊!可惜……

这次决策以及后来所带来的的一系列后果,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尽管得了荆州,后来还烧退了蜀军,但吴国也从此止步不前,从争雄天下一步步沦为偏安一隅。这让我越想越气,越思越悔。我怀念英年早逝的伯符大哥,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而自从那场争论之后,仲谋对我已经心生嫌隙,逐渐疏远。称帝后,他对群臣诸将,甚至家里人,都是百般猜忌,对我更是犹如陌路之人。这让我心灰意冷,抑郁成疾……

弥留之际,我终于想起了皇叔临别的那些话……无尽的遗憾,让我痛彻心扉,躺于病榻之上流泪不止,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因为这份不甘,让上天选中我当梦仙么?

我当时不知道这背后的玄机,只是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化身为一只常人无法看到的大鸟,羽毛华丽,翱翔于天际俯视大地……这就是传说中凤凰的凰吧。

当年成为梦击士的时候,引导我的也是一只鸟,只不过那个自称鲲鹏,身形却小得多,好像一条会飞的河豚……想不到自己也有成为梦仙的一天。

但为什么自己的形态可以如此巨大,还有比起其他梦仙,我化成人形更为轻松,更加随意……我此时对此还没有任何概念,自然不会去想。我更关心的问题,还是现实世界的发展。于是我离开这让我伤心的东吴,直奔西北而去。

对,我的目标就是蜀魏交战地区,想亲眼看看继承了皇叔遗志的诸葛孔明如何北伐。在我生前的最后几年,我就听闻到蜀汉一度连克三郡,直逼长安。虽后因错用马谡,失街亭,导致功亏一篑,但孔明以弱敌强还能如此强势,让我看到了希望。

身为梦仙,我已不是凡人,按理说不该对此持有什么立场。都是华夏之内,谁得天下都与我无关。梦击士一旦成为政治顶端决策级的大人物,便自动丧失组织里的身份,更何况梦仙,就算想干预现实,也是违规的。只能引导与幻境相关的事务,而无法插手现实。

基于这些限制,我本不该去,去亲眼见证这一切。但我实在是忍不住,皇叔的话犹言在耳,让我根本放不下。虽说这时仍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那些话,但我的确愈发担心天下的走向。

上司长老拗不过我,于是交给了我本来该是当地梦仙的任务,去引导一位重量级的梦击士。他叫姜维,字伯约。

当我再见到孔明的时候,我被惊到了,想不到他已经苍老至此。当年那个羽扇纶巾,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伟岸大男人,竟已经身形佝偻,白发苍苍,不时地咳嗽。显而易见,孔明先生时日不多了。而常伴他身旁的正值盛年的英武俊秀的男子,便是我的任务目标。

这让我的心又凉了下来。自从白帝城托孤后,孔明几乎就是一个人在支撑国力弱小的蜀汉,他的鞠躬尽瘁世人皆知,如此操劳,五旬之人变成如此再正常不过了。常理如此,可我是多么希望他能一直撑下去,他是大汉最后的希望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要嘲笑自己了。生前我对汉室早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像周代商、汉代秦一样,对于汉室被取代,我根本没什么感觉。现在竟然在乎了……

这里有几分是对于蜀汉皇帝位置上的阿斗曾经叫过我母亲的感怀,也有几分是被眼前孔明的竭尽全力所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当初皇叔话语对我的心理影响。

难道这样下去,真的会发生可怕的灾难么?

抱着这种隐忧,我一边引导姜伯约成为梦击士,一边观察态势的发展。终于,孔明厉兵秣马多年后,开始了最后一次北伐。这一次,任谁都看得出,孔明志在必得,大有不克长安绝不退兵的架势。以至于,魏国司马懿再度靠坚守不战打算拖垮他的后勤的时候,他也准备充分,一方面利用他发明的木牛流马解决运粮难题,另一方面在战场周边开始了屯田,准备就这么相持下去,逼迫对手决战。

对此,我还真有点重拾希望的幻想产生出来。奈何天不假命,孔明最终还是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病逝在了五丈原军中……

千古遗恨。

这是之后三百年间,我反复念叨的一个词。

这倒不是对五丈原这块被后世无数次提起的充满遗憾之地而言的。那遗恨也绝非狭隘地对于孔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喟叹。

要说遗恨可太多了,我生前经历过的几个重要的转折点,哪个不是?包括这之后,我把皇叔的那些话告诉伯约,他亦如孔明一样,为逆转那大势已去的天命而拼死一搏,那份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无奈,又何尝不是呢!

目睹伯约为大汉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惨死,我好似万箭穿心。多年后,我听闻生前的故国被灭的消息,我都没有如此难过。

然而,这仍然不是遗恨的全部。

是的,之所以说是千古遗恨,就是指皇叔生前最担心的大灾难到底还是发生了,华夏大地陷入了比汉末乱局更可怕的炼狱中……

这是如何发生的?

按理说,天下一统,本应该是好事。三家归晋,天下最终落入司马氏之手。过程中丑事、荒唐事是不少,比如背信食言灭了交权的曹爽兄弟满门,还比如司马昭的手下贾充指使人当街弑君,为司马氏最终的篡位铺路……这些似乎都可以作为得位不正,能得天下而不会长久的依据。

若不是有当初皇叔的那些话,我肯定也会把这个当成主要的理由。

晋朝的建立者司马炎,在位初期励精图治,直到吞并吴国一统天下之前的表现,可看不出任何不详的预兆。那时候可是欣欣向荣,完全有种新朝新气象的感觉,被后世称赞为“太康之治”。

然而,当司马炎灭吴后,局面忽然急转直下。上到皇帝,下到大臣,竟然开始耽于享乐的奢靡之风,出现了比富的荒唐。文人士大夫整天不谈正事,满嘴都是虚妄不务实的玄学。幻境由此发生各种奇妙的骚乱,虽没有多少杀伤力,却足以让人抓狂。同时,司马氏还大封皇族诸王,完全不顾西汉就曾出现过的分封诸王招致内乱的教训。

于是,司马炎死后不久,便爆发了“八王之乱”……如此接连的内乱之下,原本统一之前被三国各自吊打的周边蛮夷,趁机而起祸乱中原。从短命的晋朝,五胡十六国,再到南北朝……长达三百年的大乱局中,血雨腥风的恐怖对每一个亲历者都是一种煎熬。

面对一幕幕的惨剧而束手无策,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或柔弱或坚韧或苟且卑微的生命,被暴力肆意摧残。让我从愤懑到绝望再到麻木……

我终于用亲身感受,感悟到了皇叔那些话所包含的真谛。

他所追求的长治久安的天下,他用一生试图去实现的理想,并非虚伪刻意地收买人心,也不是儒家文人泛泛而论的民心民意。而是真的基于普罗大众的立场来思考的。

晋朝之所以如此短命,那些荒唐丑事、堕落奢侈以及争权夺利的皇族内讧,都只是表象的问题,根源是什么?

是一个个人精一样的司马家族的人都是傻子么?哪怕是那个被后世嘲讽是痴呆皇帝的司马衷,就真的是个弱智么?他那句“何不食肉糜”真的只是无知的傻话而已么?

当然不是了!他们的问题是,从来没有把视线焦点放在普通百姓身上。他们视野里只有那些士族名士,达官显贵,觉得只要搞定了这些人,这些名门家族,天下就坐稳了。以至于,真的搞定了这些人,让他们可以肆意挥霍,沉溺于奢侈享乐,便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顺理成章地,分封皇亲贵族成为各地的王,以为由此剥夺了各地豪强的实权,便可以加了一道保险了。

可他们把平民置于何地?久经战乱的黎民百姓正需要休养生息,结果民生疾苦不降反升,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所引发的争权夺利骨肉相残,更是加剧了崩溃。究其根源,可不是简单的昏君妖后祸国殃民,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没把平民,没把天下苍生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我终于感觉豁然开朗……但想明白了这些又能如何呢?

悔恨生前没有理解刘皇叔的理想,没有助他一臂之力?

一度,我的确如此悔恨过,想着如果当初……会减少多少生灵涂炭,何至于华夏面临这般倾覆的危机……越是艰难苦痛,我的这种自责便越强烈,这也成了支撑我在逆势中奋进,对抗群魔乱舞的咒术的坚强动力。

终于,关系龙组生死存亡的大乱局,在众梦仙和长老们付出了巨大努力、巨大牺牲后,终于压制住了局面。为日后隋朝大一统重振华夏打下了基础。而我也因为表现突出晋升为了长老。

又一次波折,差点毁了这一切。隋炀帝,这个眼光独到,颇有能力,却从不爱惜百姓的君主,差点让华夏重蹈了晋朝的覆辙。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幸好,一位堪称伟大的人物,一群力挽狂澜的英杰,没有让悲剧重演,他们开创了一个新朝代——唐。

那位伟大的人物便是难得认识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唐太宗李世民。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皇叔的影子。我甚至觉得,如果当年皇叔带领那帮英杰成功了,也许就会是这样吧?

然而,我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

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再到安史之乱,不过才一百多年而已……一百多年,就从生机勃勃积极进取,一步步走上了辉煌的巅峰,然后……竟然就那么跌下了深渊……

那个皇叔梦寐以求的理想原来如此脆弱?难不成那真的只是虚妄之念?

大受打击的我开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想来也是,就算唐太宗一个人有了那样的认识,又能如何呢?他能活几年?他的子孙又能有几个可以认识到?更何况,造成乱局的唐玄宗,年轻时代也颇有太宗之风,就是他把唐王朝推向了顶峰,结果后半生就变了,一手将辉煌的大唐帝国毁了。

难道,怎么样都逃不出那个怪圈么?不,不会的。

我不愿承认,并为此给安史之乱找出了不同的理由。比如是唐朝给节度使放权过大,导致地方军阀野心膨胀,所以才有安禄山的叛乱。只要控制好军权就不会变成那样。

真的么?之后的宋朝完美诠释了如何控制了军权,却一直被动挨打,内忧外患比其他王朝更甚。即便民间看起来很繁荣,商贾很富有,但仍然只是昙花一现。后期偏安一隅的南宋不过是强化版的东吴东晋而已。

之后的元明清,各有自己的问题,各有各自不同的兴衰轨迹,但兴衰周期都是有规律的,只是时间长短和引发乱局的导火索不尽相同而已。而这个不同,分析起来,都是表象,内核都是差不多的。

对,还是那个亘古未改的症结。

每一个周期的衰亡,都是民不聊生,这既是衰亡的结果,也是衰亡变乱的原因。而这并不是一个或几个昏君所能决定的,而是整个王朝统治阶层普遍的演化。同时幻境中,一次次危机乱局下,便是咒术大行其道,一次次冲击法术的地位。

一遍遍的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出路……

再想起那个曾折磨我内心几百年之久的千古遗恨,反而释然了。

是啊,这么看来,就不存在什么千古遗恨了,即便那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还不是一样的兴衰死循环?那些理想,终究不过是幻想罢了……

苦闷无助之中,我翻开了一直不喜欢去看的圣贤书,想从中找到一些慰藉。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么早,那些古之圣贤们就已经有如此深入的认识了。唐太宗的那句名言,实际就是出自荀子,而荀子是战国时代的……

理想的认知,理念的光辉,早已有之,只不过真正信奉并付之于行动努力终生的,不过是如刘皇叔、唐太宗这样的寥寥数人而已。

为什么?

我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实里也有很多求索的人也在问,于是便有了理学,有了“存天理灭人欲”……这些人想得多好啊,似乎一下子追到了根子上。从孔子的克己复礼,发展到这里,似乎都想从上层的自律,从思想上,解决这个死循环问题。

然而他们错了,这种理念不仅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成了束缚中下层教条的桎梏。造成了适得其反的效果。表面上,幻境中的梦癔的确少了很多,但并没有带来现实社会根本的稳定,反而让幻境里的龙组失去了活力。很多长老便是在那之后纷纷沉睡的,因为龙组的能量在萎缩,维持不了这么多梦仙的行动。结果,这就为近代的几近覆灭的百年大危机埋下了严重的祸根。

我当然不是他们那种书呆子,毕竟我“活”得太久了,连那些圣贤都见得太多了,从那些交流中,我不论是思考的深度,还是视野的广度,都不是那些走进死胡同的酸文人可以比的。

可我还不是找不到出路?我又比那些误入歧途的酸儒强到那里去?

无尽的自嘲中,我又鼓起了不服输的犟劲。

传统思想无法破局,那我就从非传统的途径入手。也是时代的推动,随着郑和大航海,以及外国传教士的陆续流入,让我可以将视野放在更广阔的世界。

利玛窦,便是我接触的第一个从陌生的西方过来的教士,因为这家伙在他们那里也是一名梦击士。显然他是带着探索的使命来的,似乎在他们那边,我们这里被描述成了天堂般的世界。

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了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理念,以及和法术截然不同的魔法……这真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这点燃了我的多年未有的热情,那份新鲜感让我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也许破局的希望在外界?我们华夏从来不是封闭保守的民族,海乃百川有容乃大,哪怕和胡人蛮夷如何冲突,只要是有益的便会吸纳融合。比如我们从席地而坐到坐椅子,从睡卧榻到睡床……

于是,我抱着开放的态度,对于幻境中的技术问题,尝试了和法术的融合,这让法术在技术上取得了一些突破。同时,对于现实世界的认识问题,他带着文艺复兴时代开始兴起的所谓科学的概念,也让我耳目一新……

然而时间长了,我发现他的传教士本性所具有的侵略性,那种总是试图将其宗教思想取代本土文化的侵略性让我产生了戒心。加上龙组内部对于外组的警惕,细究起来,发现其魔法和我们所痛恨的咒术竟有几分相似。最终使得这种接触戛然而止。

但不管怎样,对我来说,开拓了视野就是一大收获,起码让我的思维活跃起来。

我开始利用长老的身份,追索那段尘封的历史,探究两界关系的起源,梦击士组织的产生演化,并开始重新审视法术咒术的关系,以及姜太公的初衷,对整个世界所产生的影响……

随着探究的深入,我惊奇地发现,原来姜子牙对于两界的改变,不只是为了拯救那些时刻生存在梦癔威胁下的百姓,也不光是规制利用咒术肆意妄为的君王权贵奴隶主们,更是通过两界的分化隔离,开拓出属于人类自己的道路,好让大多数人不再听天由命,无力抗争……

这本身就是在破局啊!

那姜太公成功了么?从结果上看,似乎是的。人类的确不再遭受幻境怪物的人身威胁了,然而人类的苦难并未因此减少多少……这么看,似乎又不能算是成功了……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姜太公开了个好头,后面的路需要后人自己来探索啊!走不通?谁说的?我们不就是在走么!我们要开拓前人从没走过的路,解放全人类的路啊!”

这个热情似火的傻小子,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对如此沉重的话题口出狂言的梦击士……

他的名字叫:乔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