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死了。”我揉着头骂道,“怎么不干脆把我打晕啊。”

“打晕了就没那么痛了。”敖琦拉背对着我,站在一边,抱着手,说。

你还是人吗。

“就是这样,天意少年。我们继……续?”

继续个鬼。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意识到敖琦拉背过身子的缘故,又幽怨地注视着大叔——他一副很内疚的样子看着我。

“唔……看上去你不是很想和我们组队的样子就……”

“恶魔这种恶趣味的生物对契约这类硬性规定的条款可是执着得无法自拔,哈顿你就省省吧。”她说。

“恶魔也是人。”哈顿默默地说。

我才不是人,大恶魔多米多啦·龙骑玛·哈莱斯特·扬我国威大人怎可同人类相提并论?

只听敖琦拉一声闷哼,她没再说话了。

这时候,阳光很好,远处森林显出苍翠葱郁的宝石般的颜色,鸟鸣声此起彼伏。偶尔空中飞过什么物体,一小段阴影穿梭在脚下的杂草中。

“伙伴敖琦拉,你听得到吧。”大叔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敖琦拉没有动作。

“虽然强力控制着想法,但还是有破绽所在,也就是说……”哈顿大叔说,“他,恶魔;你,敖琦拉;我,哈顿。咱们仨的思维是链接在一起的对吗。”

等下,刚刚不是还说不要轻易说出去吗?

“刚刚那句话你也听到了对吧。”大叔追击道,“心声?”

“只属于三人……不……可能还不止……私人的思维联通……”敖琦拉喃喃,“不需要任何术式准备,也不需要特意维持……”

“已经检查过了吗……”大叔说。

“这是还未被发现和推广的技术,如果落入歹人手里……”敖琦拉深色紧张地转身,看着我,“实时的情报交换……思维共享……难以截获。”

“你来千家界干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波波隆的婚事?”

“想想吧哈顿大叔!如果这种技术被应用于建立和传播信仰……那时候异教徒将遍布整个罗迪尼亚大陆……”

“我是无神论者。”大叔说。

“不是有没有信仰的问题……是战争……战争啊……我的天。”

“你还认为这个少年不配成为我们的伙伴吗?”

沉默。唯有鸟鸣。掠过天空的鸟留下了短暂的足迹,风拂过,草也随之起舞。

紧咬着嘴唇,有那么一刻,敖琦拉向哈顿大叔投去怒视。

“他是这整个思维网的中心,也就是说,我们的思想都会通过他的中转。”

这会儿,敖琦拉不遗余力地从眼中喷出怒火,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搐着苦笑。

说到波波隆……

“喂,波波隆大小姐跑出去了吧,你们就这么无关紧要地在这里演戏闲聊吗?”我问。

——

“就……就这样逃出去了……怎么回去啊。”

“大小姐还想着回去了,以前不都一走就不回头看了吗。”“要我说,是因为未毕来……”

那俩侍女又都咧嘴轻轻地笑了。

“你们俩八卦得就和街口王阿姨们一样。”

“王阿姨们咋了,咱这不在街口吗。”波·波波俯下身来,嘴唇几乎碰到大小姐耳垂,小声道,“要体面,小心点噢。”

波波隆不甘心地磨着牙,带有怨念的双眼盯着说话的侍女看。最后,终于放弃了,整了整衣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要我说,大小姐在外干的蠢事还不够多吗?上次就有不少……什么语言攻击前台小姐阿——临走时候撞柱子阿——还有……”

波·波波顿了顿,用带有玩味的眼神看着波波隆。

“什么嘛……又将锅扣到我头上……”

“莫名其妙内裤就被偷走啦。”

少女的脸刷的红透了,让人觉得是苹果一下子成熟,熟透。

“那是……那是……”少女百口莫辩。

阳光再一次透过公会硕大的落地窗户,肆无忌惮地在脏乱油腻的地面挥毫出作品。这时候,即使是白天,公会里面也是阴暗无比,天花板巨高无比的天窗锁住了太阳,而除了门口的落地窗,内里都是没有窗户。墙上的油灯一闪一闪地,跳跃在瞳孔里,引人入睡。而尖叫声一句句,令人不得安宁。那经脉交错的天窗,只有在中午的极短时间内,才有当头的太阳光顾,笔直地印下天窗的花纹,贴在冒险者公会那不知什么用途的木桩上。那一下子,沐浴在日光中的木桩,成为了整个舞台的中央。光辉所在,这也正是公会最明亮宽阔的时候。

波波隆坐在阴暗的角落,手指一下下地抚摸着粗糙的小木凳子。凳子坐不稳,似乎是构造上的什么毛病。她坐在凳子上,左右一上一下地摇摆着。这是波家没有的凳子。

“小姐,要点什么?”

“嗯——热——热水?葡萄……酒!?”

“不能喝酒是吗。”

“谁……谁说的?”

“大小姐……这次要试试母亲吗?”恶魔的低语。

“你们这什么酒最得劲!”

“小姐三思阿……”“都是要‘入洞房’的人了怎么能连酒都没喝过?”

服务员小姐退去了。

“波·波波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阿!?我什么都没干啊。”“出现了!满含大小姐娇蛮味道的恼羞成怒。”

……

“山外青山吖楼外楼……一层山外一层天……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不好,大小姐醉了我们也保持不了清醒了。”

“你省省吧。”波·波波说。

两人默默地坐着,看大小姐发着酒疯。

“长大了,酒就能变得好喝吗。”波波隆大小姐说,脸颊已经是一片通红,眼神飘忽不定。

忽的,群魔乱舞般的手臂不动弹了,她一下子将头与双手一起砸在桌子上,发出了很大响声。这异常的钝响依旧和以前一样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

“真不知道这一群人有什么好傻乐的。”波波隆闷闷不乐地说。

“要我去帮你吆喝几声?”

波波隆伸手停住了她的动作。

“我啊……其实很早以前就放弃了。”

“大小姐你没事吧……刚刚也是……是不是把脑壳砸坏了,今天早点回家昂。”

“不……不……我很好。这酒怎么一点都不烈……”

“这倒是实话呢。”波·波波说。

“纳塞谢尔……”波·波波示意其闭嘴。

“森林观光团,有无法冒险而渴求刺激的顾客的首选!”有人这样吆喝着。

“又开始了吗?”纳塞谢尔这样说。

“针对因各种原因被公会拒之门外的新老冒险者,新顾客还提供五折优惠!”

“我……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努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我做错了什么啊……我……我只是在发酒疯……酒喝多了……这不是眼泪……”

“嚯嚯嚯,酒从眼睛中流出吗?大小姐的身体循环系统还真是无解。”

“都说……都说是眼泪……阿不……不是……是酒了。”

“大小姐真难看……真是的……非得每次出来整些幺蛾子才安心。”另一个波·波波说。

“先来先得欲购从速!”

声音消散在波波隆的哭声中。

——

“为什么。”

“你为什么。”

“什么?”

“伙伴只是幌子不是吗,说到底,对恶魔的偏见依然是深深扎根冒险者们心底的肉瘤。”

“肉瘤?真好笑。祖尔拉巴斯多少流离失所的……”

“这只是逃避的借口不是吗?”

“你……”

“从很久之前应该就有澄清声明了,古时候为「世界符文上的文字」而迷失的先祖后代并非常言意义上的恶魔。”

“在我成为勇者……为神圣祖尔拉巴斯效命的时候……”

“考拉·加尔。”

愣住了。

“你来是为了这个吧。考拉·加尔。以前的组队伙伴之一。我相信你关于伙伴的执念并不是假的或演出来的。”

“思维连接读到的吗……还真是方便。不过你可别误会了,我可不会同某自由人一样。”

“唔……”

“被国家贬斥,遭罪的‘大陆第一游学者’考拉·加尔;拥有莫名大范围杀伤力奇迹的牧师波波隆;最后是身为前「王国之盾」的哈顿大叔您。真不明白御医波波豪为什么还要雇佣考拉那家伙。”

敖琦拉顿了顿,继续说,“要不是有我这个‘国家势力’代为监督,恐怕你们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这么舒服吧。毕竟那么多战力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思着起兵造反呢!这么偏远地方……物产丰盈……”

大叔恍了恍神。

“当然了,靠我当然还是不行了。”敖琦拉没好气地说,“青龙少祖龙迎似乎也在这里。”

大叔长出了一口气:“那就没事了,我和青龙祖祖主认识。”

敖琦拉无奈地撇了撇哈顿:“好一个仗势欺人。”

接着是长时间的寂静。

大叔动了动嘴唇,又停住了,接着嘴唇又不自然地蠕动起来,然后又是停住了,这样来回搞了好几趟。

“行了行了,真受不了你。”

大叔眼前一亮。

“不要带着这么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啊……我会不好意……好吧好吧,真是的……保密!保密行了吧,关于思维连接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我都知道私营思维连接的后果……”

“伙伴……”

“什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阿,是这样啊,成为了伙伴就有义务包庇纵容了是吗?那个恶魔……不……真的那么值得信赖吗?”

“关于考拉·加尔,希望你考虑下。”

“如果我没猜错,大叔你也对考拉有点企图吧……”

“唔……”

“每天去‘虚影馆’这件事,怎么说?”

“这……我……”

“这么晚了,波波隆大小姐也该回来了。”敖琦拉撇了撇嘴。

“我……我和波波隆大小姐与那恶魔是伙伴关系,你加入的话就都是同志了。”大叔黯淡的眼神忽的明亮起来。

“还真是被你抓到了把柄啊,没办法咯。”敖琦拉无奈地摆了摆手。

“party call是吗。”大叔笑道,转头顺着一望无际的平原望去,开阔的视野被树林一下子挡住了。

“真没办法呢……同伴……”另一人这样说,“这种东西,也只有冒险者才会甘之如饴了。”